第15章 白小姐的情人

    园会过后的一个星期，懋渊都没有和子寰说过话，子寰也不主动来找懋渊，社里的同学说，他多半是往白小姐的花园洋房去了。懋渊也打听过教授女儿，物理系系花的去向，同学说她没有来香港，而是去了美国，和子寰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一天，懋渊正在公寓里写剧本，忽然有人砰砰地打门，懋渊开门一看，却是子寰。他涨红了脸，气咻咻地站在懋渊面前，倒让懋渊有些不知所措。他很少这样失态。

    懋渊把他让到屋里，他径自在沙发上坐下，懋渊给他倒了杯水，他端在手里没来得及喝，就掏出一只信封递给懋渊道：“这是你父亲给你的。”懋渊接过一看，里面是一沓港币，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父已安定，不日汝可搬来同住。下面一行小字是他的住址。

    懋渊看完后把纸条仍旧放回信封，问道：“你怎么做到的？”子寰捧着玻璃杯靠在沙发上，歪着头看着她，笑着不说话。

    懋渊第二天就按着信里的地址找他父亲去了，倒不是急着与父亲团聚，母亲去世一周他就匆匆离开了，好像生意比女儿更重要，懋渊对他心存怨恨。

    然而她怎么能放过父亲这个钱袋子，信封里那点钱还不够还子寰替她垫的房租，朋友们帮了她那么长时间，现在她找到了父亲，理当请他们吃顿饭。

    她父亲的房子在山头的豪华住宅区，她雇车坐到山脚下，然后徒步往半山腰走去。山坡上长满了野草和杜鹃花，红红绿绿，轰轰烈烈地绵延到山脚，一派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

    洋房的花园里却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种着一排排常青树，疏疏落落的花床里载着鲜丽的英国玫瑰，布置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偶尔有汽车开过，车里的贵妇人都着华丽的衣衫，遮阳帽上带着网面，高档法国香水的甜美气息迎风飘来，给人一种高贵的神秘感。

    她在一幢洋房的铁门外停了下来，掀了铃。一个小丫头来开门，问是什么人。懋渊本来还担心这里的佣人都说广东话，语言不通只怕门都进不了，不想这小丫头一口的吴侬软语。懋渊说明来意，小丫头通报进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她把铁门打开，引懋渊进来，一面带着她穿过花园一面对她解释道：“老爷还没回来，小姐请先客厅里坐坐。”

    懋渊跟着她沿着大理石铺成的走廊一路走去，从一扇玻璃门进了客厅，里面是摩登的西式布置，却也有几件中式的摆设。沙发边花架上摆着只墨玉花瓶，插着几支兰花，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裱好的四幅苏绣，是梅兰竹菊的样子。她父亲是做茶叶生意的，茶几上少不了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

    懋渊正打量着这座宅子比家乡的祖宅要气派上十倍，忽然听见外头有汽车声，接着是小丫头的喊叫声“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一声比一声近。懋渊赶紧站起来，理理衣裙，又对着玻璃门整理一下头发。父女相见，她却分外紧张。

    她父亲先回房换了衣服，下来看见女儿站在客室中央，不觉一怔。懋渊看到他，喊了声“爸”，他连连地点头答应着。懋渊正要坐下，却听见楼梯上又有脚步声，一个极熟悉的女声用广东话发问：“达令，是谁来了？”他父亲回头道：“我女儿啦。”那女人趿着拖鞋在地板上走着，发出塔拉塔拉的声响，走到客室门口时，懋渊吃了一惊，那女人烫着一头卷发，酒红真丝吊带睡衣下玲珑的身躯凹凸有致。她懒懒散散地往这边走来，一双丹凤眼半眯着，朦朦胧胧的，是刚从烟榻上下来的表情。她从酒柜上拿起一只高脚酒杯，斟上半杯红酒，手腕上一只璀璨的钻石手镯闪闪发亮，这分明就是那白小姐。

    懋渊瞪大了眼问道：“白小姐怎么在这里？”那白小姐闻声，揉一揉眼睛，认出对面站着的是懋渊，笑着向她父亲道：“呦，原来这就是章家大小姐，怎么也不早告诉我？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章老爷朝懋渊笑笑道：“房子是白小姐的。”白小姐嗳了一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嗔怪道：“还分什么彼此呀？我的不就是你的？”说着，又翘着兰花指晃一晃手腕，睨着眼欣赏那只寸把宽的钻石手镯。懋渊皱了皱眉，暗暗骂道：呸！一面却又惊异于她对自己父亲的称呼。那尖尖细细的一声“达令”，她仿佛在哪里听过，而她自己的母亲是从来不会这样唤他的。

    白小姐在沙发上坐下，放下了红酒杯，点起一支烟，又抬头向章二老爷道：“你没什么话跟闺女说？”章二老爷用眼神示意懋渊坐下，又吩咐小丫头倒茶，然后才缓缓说道：“是这样的，我和白小姐准备订婚了……”懋渊只觉得头顶一记响雷，劈得她眼前一黑，等回过神来时，她却听不懂她父亲的话了，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闭，发出嗡嗡的声响。她突然想起了宋毅的话“堂子里出来的女人，再有本事人家也是瞧不起的，体面些的人家，谁会要这样的女人过门？”现在，她的父亲却要娶这么一个别人都瞧不起的娼妓，让这个只大她五岁的女人做她的继母。

    白小姐回了趟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捧一只深紫色天鹅绒小锦盒。她坐到懋渊身边，打开那只锦盒，取出一只跟她手上一模一样的钻石手镯，不由分说就套在了懋渊的腕上，道：“我的东西姑娘你只怕都看不上，你父亲送我的这镯子却是难得的好东西，想来不会玷污了你，这个和我的是一对儿，咱们一人一只，也亲近些。”

    懋渊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她摘下镯子，放在茶几上，冷冷地说道：“我和书望现在有事做有收入，这样贵重的礼，不敢收。”白小姐的脸色立刻变了，她翘起二郎腿，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根快要燃尽的烟，努着嘴，望着懋渊的父亲。章二老爷笑着拍拍白小姐的手，顺势把她手里烟接过来，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她不要，你收着便是，小孩子家，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