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蒋红英好好跟人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声音清脆又含笑，让人如沐春风的。
校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林小燕？我仿佛听谁说过，她也要参加高考，她不用复习吗？”
蒋红英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唉，我也想要她好好复习，要是能考个大学，一家子都光荣不是？就是这死妮子，她非说学不会，大学肯定考不上……我就想着，她也十七岁了，好歹也得找个营生，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能总在地里刨食啊。你说对不对校长？”
校长似乎也笑了：“唐小茹原本是代替孙老师上课，现在孙老师已经生产完毕回来，昨天就开始上课了。唐小茹已经不是小学的代课老师了，你既然跟她是邻居，这事你不知道？”
“她已经不是代课老师了？”蒋红英很惊讶。
“是啊，觉得很失落吗？”唐小茹就在这时敲了敲门，接着大步走了进去。
蒋红英脸上有点发烧。
任谁在挖人墙角的时候，刚好挖到当事人面前，都会觉得有些尴尬的。
唐小茹冷笑：“我要忙着复习功课，肯定没时间好好上课，所以我的工作，应该给林小燕代替？蒋红英，你算盘打得挺好啊！”
蒋红英避开了她的视线，却低声道：“你既然确定要去高考，自然不能霸着代课老师这个职位不放，我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
“所以你就可以绕过了我，直接背地里找校长吗？”
蒋红英不回答，只冲校长勉强笑了笑：“既然孙老师已经回来了，那是最好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唐小茹冷冷地注视着她，却一直站在屋子里，没有动弹。
蒋红英都走了门口了，又回过头，诧异道：“既然小茹妹子已经不做代课老师了，还到学校里来做什么？还有赵引娣，你们找校长有什么事？”
“我们有什么事，也不用跟你报告吧？”赵引娣翻了个白眼。
蒋红英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突然问：“校长，学校里还缺老师吗？”
校长皱眉：“缺是缺，不过……”
蒋红英一脸惊喜：“所以我们家小燕可以有这个机会吗？”
校长摇摇头：“如果要参加高考，暂时应该没那么多时间能来上课，是不收的。”
蒋红英咬了咬牙，目光落在林小燕脸上。
按照林小燕的意思，她是压根不想去参加高考的，当然是觉得小学的代课老师更有吸引力，毕竟没有种地那么累，每个月还有十六块钱的工资。
但蒋红英知道后面几年的情况，自从恢复高考，国家可以说得上是求贤若渴，只要是考上大学的人，那都可以算得上是金凤凰，往后一辈子都是好日子，一个农村小学的代课老师，可差的太远了。
不管怎么样，要放弃高考，蒋红英还是有些舍不得，因此她权衡了一会儿，就赔着笑脸道：“校长，我先让小燕去参加高考，如果到时候没考上，你看还可以来试试做代课老师吗？”
校长无语，但还是好声好气道：“如果到时候还缺人，可以来试试。”
蒋红英连声道谢，这才拉着不愿意离开的林小燕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唐小茹和赵引娣，校长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了一些：“小茹，你们这是？”
明明往日里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到了这里却很有些紧张，赵引娣深深垂着头，整个人恨不得缩到唐小茹的背后去。
唐小茹无奈，奋力将她拉了出来，笑道：“校长，你这里不是缺人吗，我想让我三嫂过来试试！”
校长无奈：“缺人是缺人，那也不能这么随便……”
唐小茹：“没关系的校长，你可以出题给我三嫂试试嘛，要是她考的还行，也可以试用半个月，实在不行退回来也没关系的！”
校长：“……”
开学已经两天了，代课老师的缺员已经达到五人，学生却越来越多了。目前虽然还可以让剩下的教师顶上去，但也不能一直这样。各大队应该也得了消息，不过还没那么快把人推荐上来，校长想着原身去年代课的效果似乎还不错，只能勉强点了点头，随手将抽屉里的小学高年级语文数学试题各拿了几套，递给了赵引娣。
来都来了，也没有退缩的道理，赵引娣心一横，踏上两步伸出手——
“校长，要不我们小燕也考考试试吧？”
蒋红英的身影再次出现，赵引娣双手一哆嗦，刚拿到的试卷，差点掉地上去。
校长皱眉，再是好涵养，看着也有些不满了：“刚刚不是说了要参加高考的暂时不收吗？”
蒋红英赔笑：“我是想着，反正要是没考上，迟早也要来代课的，现在先考一考，校长心里不也有个底吗？校长您放心，我们小燕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在家里学习，别的什么都不做，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比赵引娣这个天天干活的多多了！反正要考试，一个也是考，两个也一样，对不对？校长您就给个机会吧！”
这是明目张胆地拉踩啊，唐小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也就只安慰了赵引娣几句，没跟蒋红英针锋相对。
“三嫂，你放心，记着我昨晚跟你说的，保你没问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蒋红英非要厚着脸皮给林小燕讨试卷，校长再是不舒服，也只能给她们又拿了几套。
“小燕，你好好做，嫂子相信你！”蒋红英也小声给林小燕打气，“不管怎么着，你肯定比赵引娣强，对不对？哪怕咱们暂时不做这个代课老师，你也得把赵引娣给压下去！”
林小燕没回答。
她死死捏着试卷的边缘，深深低着头，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的背影，却无端显得纤薄而可怜。
室内安静下来，赵引娣和林小燕分别坐在两张凳子上，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老老实实开始做题。
赵引娣一开始还挺紧张的。
说起来她也是初中毕业，但其实成绩是一般般的，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好在小学的试题都不难，尤其是数学，加减乘除是基础技能，就算有一些鸡兔同笼之类的应用题，也非常简单。何况唐小茹昨晚还给她来了一场突击教学，因此总的来说，赵引娣做试卷还算是比较轻松。
但林小燕的表情就难看多了。
其实蒋红英说得没错，她确实这段时间基本都在学习，为高考做准备，但还是那个问题，小学老师需要学习的，和高中的知识，基本没什么交集。别说谭松教她的她本来也听不太懂，哪怕她听懂了，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的职业，需要了解的，也绝不是书本上学到的知识那么简单。
所以，林小燕捏着笔僵坐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站起身，哭着跑了。
原本一直志得意满的蒋红英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等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校长才皱眉道：“胡闹！”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认认真真做完了试卷的赵引娣得知，她成为了阳光大队小学三年级一名光荣的代课老师。
暂时试用，半个月后看效果再决定是否正式上课。
哪怕只是这样，出了校长办公室，赵引娣还是感觉跟做梦一样，走路都是一脚深一脚浅，一直到快进家门了，她才突然一蹦三尺高。
“小茹小茹，我真的成老师了？”
“是代课老师，还在试用期。”唐小茹给她泼冷水。
赵引娣完全听不见，只知道嘿嘿嘿傻笑。
“什么事这么吵吵嚷嚷的？”孙小荷探出头，皱眉道，“快点来烧火！”
赵引娣突然冲上两步，叉腰大笑：“妈，你知道不，从现在起我也是挣工资的人啦！”
“挣工资也得来烧火！”孙小荷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赵引娣哪怕进去了，那魔性的笑声也还在屋前屋后回荡着，唐小茹就看到隔壁的林家婶子李满意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紧接着，林家那边就传来了吵嚷声。
“红英，你才不是说小茹不做代课老师了，她让赵引娣接班了？”这是李满意的声音，“那小燕怎么不行？”
蒋红英好声好气解释：“妈，人家校长说了，要参加高考的得先顾着高考，不能分心去做老师！”
李满意不高兴：“难怪这死丫头回来就不高兴，叫她都不理。你瞧她这样子，能考上大学？妈是啥也不懂，但看那个谭知青的样子，小燕约莫是没戏吧？要不干脆别去考什么大学了，做代课老师不也挺好，一个月十六块钱呢！熬上几年万一给转正了，再嫁个好人家，不也挺好？”
蒋红英叹气：“妈，代课老师再好，能比大学生强？人家可都管大学生叫什么，天之骄子呢！再说了，谁说代课老师就一定可以转正，万一过两年人家不要那么多老师了，不还得老老实实回来种地？”
李满意沉默了一会儿：“唉，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非就要小燕去考大学呢？别说考得上考不上，那个谭知青，脾气又大，吃的又多……”
“妈，你小声点！”蒋红英连忙打断，“你放心，我已经问过校长，要万一小燕考不上大学，到时候还能再去试试做代课老师！我办事你就放心吧，肯定不能比赵引娣差了！”
李满意不吭声了，这边的唐小茹却撇了撇嘴。
你可真能耐，考不上大学再去做代课老师，那都什么时候了，听到消息的人早把位置都占完了，还能轮到你？再说了，你怎么不说林小燕连小学题都做不出来呢？
她在心里吐槽了几句也就罢了，谁知道吃过午饭，唐小茹正冲麦乳精逗侄子侄女呢，就听到屋后梁小菊跟人在说话。
“小菊嫂子，家里的簸箕借我用一下，我家的找不着了！”是蒋红英的声音。
“你等着，我给你拿。”
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蒋红英接过了什么东西，又道：“小菊嫂子可真勤快，天天把这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对了，怎么不见引娣和小茹啊？”
“引娣要备课，明天就得去学校给娃娃们上课啦！”梁小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喜悦，“小茹更忙，要跟着顾知青学习呢！”
“那她们就一点儿活都不干，尽使唤你啊？”蒋红英把声音压低，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你这心里，就没点想法？”
“啊？”梁小菊的动作停了，声音里带着几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