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初夏的微风从敞开的窗口吹入偏殿, 轻轻拂起了兰珮莹迤逦的轻纱裙角。
天气渐热，她的衣饰极简单，满头乌发上只斜坠着一枚流光掬翠的碧玉簪子, 胸前露出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粉颈的弧度惊人的好看。
谢萧舟的喉结滚了滚，将视线移开。
兰珮莹完全不知道谢萧舟在想什么，只是他一直这么堵着她, 让她着实快抓狂了。
“殿下，您既不肯进来，也不肯让臣女出去, 还不开口说话, 实在让人很为难。臣女愚钝, 猜不到殿下的深意，殿下不妨有事直说。”
谢萧舟定定的看着她, 心里乱极了。
从开蒙入学的那日期, 太傅便教导他, 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 何患无妻 太傅又说, 美色误国，沉湎于声色犬马乃是昏君所为。
但凡帝王，莫有不想做千古名君者，当然想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做, 又是另一回事。
但不管成与不成，总要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故而两世为人，谢萧舟都极度自律，时至今日, 他的寝宫与书房贴身伺候的人都全是太监，没有宫女。
他从没试过去招惹女子，前世没有，今生也没有，追着一个女子献殷勤，这不是一个睿智的皇储该做的事。
可她就像云端明月，闪耀山河，仿佛就连凡俗之人的喜欢都是在玷污她，而前世的他何德何能，竟能被她一见倾心，将终身托付。
当他曾经真切地拥有过她，无论他再如何逼迫自己，都没有办法忘记她。
他无法理智，这一刻，他只想抛却一切规矩礼数去追逐心爱之人，不管用什么方法，甚至是去纠缠她，只要能让她回到他的身边，他都想去试一试。
谢萧舟鼓足了勇气：“我今天来，是有些话想告诉你。”
兰珮莹尽量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还请殿下言简意赅。”
她不知道谢萧舟方才的沉默是在纠结何事，但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真的很希望谢萧舟自己能想明白，两人之间前世便没有多深的情分，今生更加陌生。
只是碍于他太子的身份，她才不得不与他周旋，这并不意味着她余情未了。
谢萧舟垂眸，掩住内心的慌乱无措，老老实实按照兰珮莹的要求将满腹情思精炼成两句话：“我心悦你，我有意上门提亲。”
他越说声音越小，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样直白，实在唐突了佳人。
兰珮莹怔了一下，果然十分言简意赅呢。
显然谢萧舟没有如她所愿，认清现实；或者他认清了，他就是贼心不死。
兰珮莹默然半晌，怅然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殿下何必再次老调重弹呢。”
“这不是老调重弹，是不一样的你和我，重新开始。你上回告诉我说前世和今生不同，我后来想了很久，我想的你的意思是，你是全新的你，我是全新的我。既然你已经放弃了过去的爱恨，那我也能放弃，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今生的我，是今生再次喜欢你的我，并不是放不下前世的你的那个我。”
谢萧舟努力解释清楚，却越来越语无伦次，因为过于急切，他一向冷峻从容的面容上极其罕见的显露出慌乱不堪的神色。
谢萧舟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想，她大约不会答应的，但总是存着一丝妄想，或许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兰珮莹还没听完便觉得头痛了：“殿下是在跟我说绕口令吗？”
谢萧舟那种不妙的预感更加强烈了，慌乱恐惧攫住了他：“你不要叫我殿下了？”
兰珮莹顿了一下：“那叫什么？”
显然现在不是应该说这个的时候，谢萧舟显得百般无措：“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你叫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叫殿下，因为，你在我心里跟别人不一样。”
兰珮莹冷冷淡道：“很遗憾，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因为你在我心里，跟别人一样。”
谢萧舟心如刀割：“你这样是在拒绝我吗？或许是我没说明白。”
兰珮莹蹙眉看他，心道，或许是她说得还不够明白。
她凝神想了想，反正如今俩人之间，早已没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了，既然他听不懂，她便直说好了。
“殿下说得很清楚了，我也理解殿下的意思了，那么我想说的是，你我前世的情前世已经了结，我今生拒绝的，便是今生的你。”
谢萧舟猛地抬头，本就似古墨般幽深的双眸，慢慢变得更加黯淡，心痛入骨。
他感到心在流血，兰珮莹的每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身体里，一句又一句，一刀又一刀，刺得他支离破碎。
他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一下，一股甜腥味涌入喉间，他扶着门站定，用力将喉头的鲜腥液体咽了回去。
这种滋味就是绝望吗？
原来从心爱的人口中说出的绝情的话，是这么伤人。
谢萧舟突然想起了前世大婚的时候，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他说他永远不会爱她，他说他不会对她一丝怜惜……何等决绝！
他那夜每一个字，都比今天她对他说的，尖锐一万倍。
那是她的新婚之夜，谢萧舟犹记得，掀开盖头的刹那，她羞涩甜蜜的笑意还凝在唇边，她抬头看他，眼里光芒璀璨，她一定是对他们的婚姻充满着美好的憧憬，她定然是想在那夜，将完美无缺的自己好好的交给他，将终身的幸福托付给他。
可他都干了些什么？
可他都干了些什么？
那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谢萧舟的心痛极了，他痛苦于此情此情，更痛恨前世的自己。
兰珮莹向后悄悄退了半步，想离面前的男子远一些。
她感觉谢萧舟有些不对劲，他的脸色晦暗不明，他墨色的眼睛从浓黑渐渐变得血红，像一只被困住的猛兽，在笼中四处冲撞，寻找出口。
她有些害怕，她怕谢萧舟会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来，他的威猛身手，她是晓得的，他若是真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她连他一根手指都反抗不了。
她感到恐惧，因为她深深地知道，即便他真的强要了她，她也不能把他如何，这就是皇权的力量。
为了保全皇家的颜面，嘉顺帝会顺手推舟赐婚，这世上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捡了一桩大便宜，大约还会有许多人嫉恨她，犹如前世那般。
前世，又想起前世。
前世的那一晚，他像一只疯了野兽一般，撕咬她，摧残她，无视她的哭叫哀求，龙凤红烛摇曳，血红的烛泪蜿蜒而落，处子血染鲜红的喜床上，点点滴滴宛如落梅，然而他不管不顾，他还没有结束，她已然晕厥了过去，再醒来是在浴桶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不带他的指痕。
第二日新婚帝后去祭天地的时候，沉重的皇后礼服穿在身上，她的双腿一直在发抖，短短的一段白玉石阶，若不是侍女扶着，她几乎走不上去。
那时候，她开始有一些后悔了，但她年轻气盛，又后悔，又不服气，她看着身旁高大伟岸的年轻皇帝，想着从小到大听过的那些赞美，她不信他眼里看不见她。
她想着，既然已经成了婚，便是夫妻了，不管以前有过什么误会，只要她努力做个好皇后、好妻子，他总有一天会喜欢她的。
现在想来，她那时候真是幼稚啊，多么娇羞的少女情怀，却低估了谢萧舟的冷漠，他若要凉薄，真的能凉薄到底。
两人之间有根微妙的弦越绷越紧，兰珮莹不敢说话，不敢动，生怕打破了这种平衡。
她正苦于找不到脱身的办法，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许多人走过。
兰珮莹立刻道：“殿下，有人来了。”
谢萧舟沉溺在痛苦中，凝眉望着她，眼神游离，不太理解她在说什么。
兰珮莹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更走不了，她提起裙子便想从谢萧舟身边挤过去：“殿下麻烦您让开些，还请殿下不要让我为难了，殿下若再纠缠下去，未免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谢萧舟低头看着拎着裙子，满脸通红想从自己身边挤出门的少女，才如梦初醒般，知道她是要走。
他想说“你走吧”，他本也没有脸面再强留她，可说出来的却是：“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娘娘。”兰珮莹终于出了这座偏殿，她急走几步离开殿门有距离了，才如释重负道：“殿下，告辞了。”
但谢萧舟更快，身形微动，转瞬已又到她身边：“正好我也要去慈宁宫给祖母请安，我们顺路。”
兰珮莹恼了：“殿下，你不觉得你这样不太好么？很无趣。”
若是谢萧舟不是太子，她真的想不给情面，一走了之。
谢萧舟苦涩一笑：“那么阿莹觉得，我此生没有了你，活着还能有什么乐趣呢？”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
兰珮莹一怔，谢萧舟这凄然的模样，竟让她有一丝错觉，仿佛他真的对她有情似的。
她用力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
她惊悚地想，或许是谢萧舟这辈子定力比前世差些，眼睛也比上辈子好用些，对她见色起意了，毕竟他上辈子心瞎眼盲的。
亦或许是她跳出了执念，今生的日子过的自在顺心，所以容颜也变得比上辈子更美了。
但不管怎么样，她又不是他的谁，他这辈子过的有趣还是没趣，责任落不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