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杨桃
晚上回到家后，顾柚又做了那个反复出现在夜里的噩梦，让她害怕到没办法睡着，她即痛苦她失眠睡不着，又痛苦睡着会陷入噩梦的循环，无力又痛苦不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喝再多玫瑰桑葚茶包和咖啡，也无法解决的事情，她坚持认为，也是心理师无法解决的事情，因此，她不会去看心理医生，他们拯救不了她，就像医生，无法拯救一个死去的人，她已经死了，又有谁能拯救呢。
那天之后，顾柚再也没有出过门，而唐芷郁也抱歉的没有再打电话来。
顾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画画，她有尝试着接受文化课家教老师，可是她上课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思绪总是飘在课题之外，课程结束之后，依旧没有什么奇迹出现，她的学业，依旧差到惨不忍睹。
顾晔对她失望透顶，本以为家教是附加分，可对现在的顾柚来说，不过是往一道菜里加着味精，没什么明显的区别，有也等于没有。
只能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美术上。
寒假很快结束，来到高二的下学期，班主任余晚，像上了发条的青蛙，每天都冲他们喊着蓄势待发的高考口号。
唐芷郁和顾柚，都默契的没有再提去南远国际舞蹈中心大剧场看芭蕾舞剧的事情，更没有再提过，顾柚为什么哭着说再也没办法跳舞的事情，默契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陈煦和其他同学，代表明安中学参加了全国青少年的数学比赛，最终拿下了冠军，顾柚站在台下，看着站在台上，淡然自信发言的他，有些沮丧地觉得，原来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就像明码标价的芒果，明明都是芒果，却因为品种不一样，价格也变得不一样。
即便她也刚刚拿下全国青少年绘画比赛的第一名，可那又如何呢，他是柜台上被力推的钻石，而她是扔在角落里被忽视的水晶。
即便他们同处一个空间，也不会被放在一起，只会被隔得很远很远。
顾柚从画室里出来，碰见了从六楼舞蹈室下来的许伊宁，她穿着粉色的芭蕾舞服，校服套在外面，显得宽大又随性，有着独属于舞蹈生优雅漂亮的气质。
“嗨！顾柚！”许伊宁开朗友好的朝顾柚挥着手，漂亮的笑容里透着明媚，却因为之前让她晕倒后，有着抱歉和小心翼翼地收敛，“你过来练习画画吗？”
顾柚不想浪费时间寒暄许伊宁的明知故问，清冷地径直走过。她的笑容，总是让她感到难受。
许伊宁停在原地，忍不住失落地叹气，她很难过，她和顾柚，无法成为朋友。
其实顾柚从不讨厌许伊宁，她只是讨厌她自己，讨厌她从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讨厌她还喜欢着舞蹈，讨厌她忘不了，讨厌她变得和别的女孩不一样。
即使已经立春了，有着阳光，顾柚依旧觉得冷，她现在很怕冷，总是喜欢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像没有灵魂的木乃伊，木讷的旁观着这世界。
陈煦的脸出现在视线里，嘴角勾着痞笑，借着斑驳的树影，像藏在拍立得里的一张秘密，太过耀眼好看，让人恍惚地觉得，像梦境般不真实。
“不去吃饭，躺在这里干嘛呢？”
顾柚撑起身体坐起来，脑袋突然放空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煦直起腰，把手里的蛋糕盒递在她面前，闲闲道：“奖励。”
“奖励？”顾柚没接，纳闷地看着陈煦，不明白他又乱在找什么借口。
陈煦在顾柚旁边坐下，顺势把蛋糕盒放在她怀里，看起来漫不经心，又刻意为之：“你不是绘画比赛得了第一名，奖励你的。”
顾柚本来想回，你不是数学比赛也得了第一名，我可没准备什么东西奖励你，可她依旧什么也没说，觉得有些憋闷，慢条斯理地打开蛋糕盒子，是一块茉莉柚子蛋糕，她突然有些烦躁，烦躁他为什么总要对她这么好。
她把蛋糕放回他怀里，站起身不满道：“你能不能不要再给我东西了。”
陈煦没有生气，更没有觉得顾柚莫名其妙，仰头看着她的眉眼里尽显温柔，语气里含着笑：“怎么了？班长请你吃东西也不可以？”
他漫不经心的温柔，让顾柚没了脾气，只剩下别扭的懊恼：“那为什么偏偏只请我？”
顾柚直视着陈煦的眼睛，他漆黑的眼眸，像一颗珠子弹在她的心上，声音大到像弹落在耳边，她紧抿着唇，有些后悔问出口。
陈煦微扬唇角，站起身把蛋糕再次扔回她怀里，语气显得吊儿郎当又极其认真：“不懂？”
顾柚败下阵来，别过头不看他，她讨厌他的视线像放大镜般，炽热的让她感到紧张又不安，她明明从来不会这样。
陈煦轻笑，话语里透着故意的嫌弃：“笨。”
顾柚不语，更忘记了反驳，因为她此刻的思绪，和她心跳一样乱。
陈煦继续强调道：“不准浪费，也不准扔掉，很贵。”
顾柚把整块蛋糕都吃完了，口感还行，很清新。
为了不欠陈煦任何人情，更不想占他任何便宜，她买了一盒蛋挞扔在他课桌上，在大家兴致勃勃地注视下，慢吞吞地说道：“贿赂班长的。”
——
放学后，等在楼道边上的人不是周泽延，而是唐子麟。
唐子麟收起手机，冲顾柚笑：“今天我送你。”
“周泽延呢？”顾柚怏怏问道，即便她已经知道答案，或许她只是想知道，他们会不会骗她。
唐子麟轻描淡写着：“他有事。”
“是许伊宁受伤，他送她去医院了是吧。”顾柚平静地说着事实，许伊宁在体育课上受伤，周泽延送她去医院，他们班有同学看见了，很八卦的说许伊宁追到周泽延，他们在一起了。
即便不是事实，但总有人会相信。
唐子麟欲言又止，最后却又都变成了安慰：“周泽延不喜欢许伊宁，所以别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顾柚面无表情，语气轻柔又冷淡，“他喜欢谁都可以。”
我只是有些难过，他再一次没有选择我。
唐子麟以为顾柚是在口是心非，她看起来很不开心，虽然她每天都不开心，他调侃的逗着她：“所以看到是我来送你，你不开心？”
顾柚浅笑：“没有啊。”
而后又淡淡道：“其实你们不用每天都送我。”
唐子麟不再说话，只默默走在她的旁边，顾柚淡漠，果然，他们都一样。
第二天放学，周泽延又按时出现在楼道边等顾柚，顾柚看到他，有些愤然，他像把扔在泥泞里的芭比娃娃又捡了起来，她一点也不想原谅。
周泽延也没说话，大步流星地追上顾柚，沉默地走在她身边。
顾柚突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泽延，语气淡漠：“你到底有完没完？”
周泽延知道顾柚在生气什么，他看起来很疲倦，却还是耐心又温和地解释起来：“昨天我有点事要处理，所以……”
顾柚冷漠地打断他：“你们能不能不要自以为是，你跟谁在一起，你为什么没来送我，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只是不想以后你再送我回家了。”
我不想你每次送我回家时的心不在焉，不想你每次送我回家时的愧疚，不想你每次送我回家时的抱歉，不想我明明有那么多不满，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件事情没有商量。”周泽延丝毫不退步，语气强硬，像把一块石头拦在一只蚂蚁前。
顾柚冷笑，积压在心里的怒气，像最后一刻，压在机器里的爆米花，爆发的强烈又震耳欲聋：“你听不懂吗？我说了，我不要你再送我回家，你是听不见还是看不见？”
“能不能别闹了。”周泽延冷着一张脸，帅气的脸上，在顾柚面前，终于有了除耐心以外的情绪，有着无奈而压抑的怒。
顾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变态地想他对自己大发脾气，或者像以前那样扔下她自己一个人走，而不是现在这样轻飘飘要求她一句，能不能别闹了，可她不是在闹，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理解她。
“你觉得我在闹？”顾柚嗤笑，“是呀，你们应该这样认为，我一旦发脾气，就是在不开心，我在不开心，就是在难过，我在难过，你们就继续自责，继续愧疚，继续对我好，继续寸步不离。”
四周仿佛静默了，眼泪砸落下来，声音渐渐变得哽咽：“你知道你每次看我的眼神，让我有多难过吗？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都经历了什么，所以我当初没有来明安，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们，不想你们可怜我，你懂吗？但你每天还是出现在我学校门口。”
“对不起。”周泽延用手给顾柚擦着眼泪，顾柚后退，眼神淡漠而痛苦，他看着她轻声道，“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你。”
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我最讨厌你对我说对不起。”顾柚抬手揩掉眼泪，淡然一笑，“这就是在可怜。”
周泽延皱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不伤到她。
顾柚像融化的棉花糖，无力道：“所以不要再送我回家了。”
“除了这个要求，我都答应你。”
周泽延还想说些什么，陈煦出现，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温和又让人感到安心：“以后我送她。”
顾柚不知道陈煦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更不知道他都听见了什么，她突然什么也不想再说，像往糯米粉里加多了水，像蛋清怎么也打不成奶油，像又拉花失败的咖啡，随便吧。
顾柚上车，一坐下便靠在车窗上，不想交谈的意味很明显，她闭着眼睛，眼泪却还是像从椰子壳里流了下来，她觉得很丢脸，下意识侧着身子，不想让陈煦看到，而他像有第三只眼睛般让人讨厌。
他把她穿在校服里的卫衣帽子拿起来，盖在她的头上，语气低沉又轻柔：“睡吧，到了叫你。”
卫衣帽子挡住了视线，只剩下一片昏暗，顾柚吸着鼻子，很轻，好像没那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