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杨桃
期末考试前，顾柚有临时抱佛脚努力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就想考好点，但结果不如人愿，就像唐芷郁又没有考过她哥一样，她又考了个全年级倒数几名，按照这个成绩，她连一个像样的美院，都有可能考不上，导致顾晔对她更加不满，要求她整个寒假都补课，她当然不会听，她自己想补课，和被他要求补课，性质是不一样的，这就跟她喜欢吃牛肉，但不能吃一样，她偏偏不顺他意。
大年初三，几家人又聚在了一起，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大人问询成绩，他们看起来也没有真的很想知道，但就是若无其事地问了出来，像用公筷，随手夹在你碗里的一块虾，你连声谢谢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又塞给了你一个红包。
所以在顾晔举杯含糊过顾柚的成绩时，没有人再问，而顾柚也沉默着剥着碗里的虾，什么也没听进去。
也许是顾柚太过沉默，也许是她太过漂亮，以至于她根本做不到不被人注意，就像一颗即使残缺的钻石，它也价值连城，所以唐芷郁的妈妈余芳，想让顾柚也参与进话题，便笑着柔声问道：“以前过年，柚子都要跳舞给我们看，今年不跳给我们看了吗？”
她也没有真的很想看，就只是随口问问，顾柚都知道，所以她也没打算回复，假装自己正吃着东西没听到。
唐子麟皱眉，他有些生气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妈妈，心下恼火，能不能不要提什么舞蹈。
顾晔的语气很无奈道：“不听话呀，嫌舞蹈太累，非要学画画了，不过画画也好，这画画在将来就业选择多啊。”
大人们笑着表示赞同，又闲聊到其他话题。
顾柚淡漠地凝视着一脸笑容为女儿考虑着的顾晔，胸腔里像放了一个气球，太过愤怒，以至于爆炸到忍无可忍，她什么也没说，退开椅子起身。
唐芷郁关心道：“柚子，你去哪？”
顾柚朝她莞尔一笑：“上厕所。”
周泽延也起身道：“我也去个厕所。”
周泽延妈妈冯浅轻笑道：“哥哥照顾妹妹情绪去了，我说老顾，你一天到晚别说我们柚柚，什么嫌累不想跳舞了，柚柚不是一个不能吃苦的女孩，就是想改学画画了嘛。”
“是是。”顾晔再次笑容满面地举起酒杯，“孩子大了不好管呀。”
顾柚没去厕所，而是径直走出了酒店，周泽延追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担心道：“去哪？”
顾柚不耐烦地甩掉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里蕴含着淡淡的怒火，就像在潮湿的森林里点燃的一根蜡烛，但很快又熄灭：“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周泽延不说话，双手插进裤袋里，沉默着站在她的旁边。
顾柚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了，明明她就在空气里，可她觉得，他们的关心，对于她来说，就像密封的玻璃罐，紧紧拧着盖子，不让任何灰尘，蚂蚁，老鼠，也不让空气进入。
“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顾柚平静地说道，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株风干了的百合。
周泽延依旧耐心好脾气道：“太晚了，我陪着你。”
“泽哥哥，其实我宁愿你对我发脾气的。”顾柚苦笑，笑意像落地而破碎的玻璃罐，再也无法愈合，“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对吧。”
周泽延不怎么会安慰人，说出的话字斟句酌，仿佛顾柚，脆弱的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碎掉的瓷娃娃而他必须小心翼翼：“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顾柚抿唇浅笑，笑容很美好，却像打翻在白纸上的橘色颜料，带着落日余晖的淡淡忧伤：“那就让我一个人走走吧，你以前，不会喜欢陪着我。”
——
顾柚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下，没有目的，没有终点，四周车水马龙，高楼大厦，湖边的上空，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有着小孩的欢呼嬉笑声，有着情侣间的浪漫背影，明明世界这么热闹，可她却觉得无比孤单，她明明不爱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很难过，会突然很想哭，像被整个世界抛弃，而她躲在黑暗的那个角落里出不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想忘记，她也想快乐，她也想重新开始，可是，噩梦总是折磨着她，像她拼命想再衔接上的绳，明明用力打了死结，却在记忆面前，溃不成军，再也无法完好如初。2013年了，已经过去四年，谁说时间可以治愈好人的伤口呢，那都是骗人的，有些人的伤口，时间永远无法治愈。
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走了多远，顾柚恍惚地走到商场广场中央的长椅上坐下，树木上张灯结彩，挂着红色的灯笼，中国结，一闪一闪的彩色星星灯，霓虹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即使很冷，露天喷泉下，依然奔跑着很多小孩，顾柚羡慕地看着他们，羡慕他们可以自由地奔跑，自由的快乐，自由地追逐，羡慕他们的父母，微笑而幸福地看着他们，羡慕他们的不阻拦，他们的放心，他们的信任。
天空渐渐下起了小雨，最近天气都不怎么好，总是一会又飘起了小雨，一会又停了，像她的情绪，总是阴晴不定。
雨势渐渐变大，小孩们被各自的父母招手叫走，广场中央渐渐没有了人，大家都跑到了商场里和门店边去避雨，只有顾柚还靠坐在长椅上，她戴着黑色的贝雷帽，穿着牛角扣果绿色的大衣，浅蓝色小脚牛仔裤，黑色短靴，让还穿着羽绒服的大人们看着都觉得冷，不懂她为什么还坐在那里淋雨。
顾柚没觉得冷，更没有觉得坐在广场中央淋雨有什么奇怪，她就是不想起身，不想再走了。
“下雨了不知道？”陈煦举着一把透明的伞蹲在顾柚的面前，轻笑着打趣道，“搁这演偶像剧呢？”
顾柚抬眸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眼里闪过一抹惊喜，像闪在枝桠上的星星灯：“陈煦，你怎么在这？”
“陪我爸妈过来逛商场，觉得无聊，就溜了出来，然后就看到某只傻坐在这里淋雨的小松鼠。”陈煦把伞柄递在顾柚面前，“拿着。”
顾柚接过伞，小声地反驳道：“你才傻呢。”
陈煦低笑，纵容的附和道：“行，我傻。”
只见他脱下黑色羽绒服，披在她的身上，又拿过了伞，低声不容拒绝道：“穿上。”
顾柚扯下羽绒服推给他：“我不冷，你穿着吧。”
“脸都冻红了，还不冷。”陈煦拿过衣服又单手披在她的身上，“快点。”
再推辞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顾柚只好穿上，他的羽绒服很宽松，套在她的大衣外面刚刚合适，可他就只穿着一件蓝色的卫衣了：“你怎么办？”
陈煦无所谓的耸肩：“我不冷，想去商场逛，还是送你回家？”
顾柚想了想，本来想说去商场逛，又想到他刚才的话，便柔声道：“回家吧。”
顾柚撇头朝陈煦看去，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眼皮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他老是用他班长的身份让她不要熬夜，早点睡，那他自己呢，还不是在熬夜，不过听唐芷郁说，开学后，他要代表学校参加什么数学比赛，估计在熬夜学习刷题吧。
再一想到自己，顾柚忍不住叹气，什么时候，她离学习越来越远了，以前就算忙着学跳舞，也不会不学习，而现在呢，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被截断的朽木，被扔在湖面上，潮湿的掉着碎末。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是全校倒数第几名，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在这全校前几名的身边，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傻，忍不住再叹气。
陈煦实在忍不住低笑出声道：“小小年纪，怎么唉声叹气，跟哥哥说说，有啥烦恼。”
“谁是你妹妹啊！”顾柚翻着白眼，不悦道：“说得你年纪有多大似的。”
“哦，是比你大。”陈煦拖着尾音，抬眉看着她笑。
顾柚懒得争执反驳，侧身看向窗外，那些闷在心里的坏情绪，像布满在车窗上的雨水，渐渐蒸发消失了。
雨停了，空气里有着淡淡的清新，混合着树木花香，像打翻了一瓶清淡的花果香氛，让人下意识忍不住嗅着，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
小区单元楼下，顾柚看着陈煦，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谢谢你又送我回家。”
“记性不好？又说谢谢，都说了别跟我客气。”陈煦微勾唇角，慢条斯理打趣道，“我这不是怕你这只小松鼠笨到迷路了嘛。”
顾柚浅笑，坦然接受着他的玩笑：“好吧，那我走了。”
陈煦注视着她点头，声音低沉又温柔：“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顾柚喃喃道，轻柔到像一首慢歌快结束前时的音调，但陈煦听见了，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扯得更深了。
——
唐芷郁不明白唐子麟，为什么又生气让他们的妈妈，不要在顾柚面前提跳舞，问什么不好，偏要问跳舞。
余芳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儿子又在莫名发着什么脾气，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过会让顾柚不开心，这在她看来，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喜欢就跳，不喜欢就放弃，这跟她要求他们寒假去上各种补习班，被他们拒绝，她便接受一样，不懂他儿子在发什么疯，不过她还是在他再三恼怒地强调下保证道，以后绝对不会再在顾柚面前提跳舞的事情。
尽管不知道顾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她不继续跳舞了，但唐芷郁能感受到，顾柚还喜欢跳舞，她根本没放下，如果喜欢，那就继续呀，为什么不呢？
所以她决定约顾柚出来看芭蕾舞剧。
唐芷郁买了两张南远国际舞蹈中心大剧场的原创芭蕾舞剧《裙子》的演出票，之前没有演出过，顾柚没有看过，所以她想，她一定会喜欢。
为了给顾柚一个惊喜，唐芷郁没有提前告诉她，约她出来，是来看芭蕾舞剧。
她本以为顾柚会开心激动，却没有想到，到达目的地后，顾柚便冷着一张脸说要回家了。
唐芷郁不解，说票都买好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看呢，顾柚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回家，只想离舞蹈中心远一点。
唐芷郁软磨硬泡，就是不放顾柚走，硬把她拖进了剧场里。
剧场里坐满了人，唐芷郁运气好，买到了中间最佳观看位置，她也很喜欢舞蹈，但仅限于看别人跳，她以前就是顾柚的头号观众，只是很可惜，顾柚已经4年没有再跳过舞了。
灯光暗下来，舞台上亮起一束昏黄的追光，映出舞蹈者的影子。
顾柚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脑海里不受控地闪现出一些片段，断断续续，倒映在眼前，她紧抿着唇，闭上眼睛想甩开那些画面，却一点用也没有，它们像突然降临的龙卷风，裹挟着她，她害怕得捏紧了自己的手，却又急忙放开，怕被禁锢的恐惧。
察觉到顾柚的异常，唐芷郁担忧道：“怎么了？没事吧？”
她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强迫顾柚进来看，她只是想让她开心，想让她喜欢跳舞的话，就继续跳，而不是放弃，怕她又会晕倒，她急忙道：“我们先出去？”
顾柚低着头摇了摇，唐芷郁的话语声，和抓在她手臂上的双手，渐渐冲淡着她内心的恐惧，眼泪却不受控的一颗又一颗地落下来，像坏掉的水龙头，四周响起鼓掌声，淹没着顾柚渐渐哭出的声音。
唐芷郁不知所措地看着顾柚哭，懊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在心底埋怨起自己来：“柚子，你怎么了？”
顾柚泣不可仰，哽咽道：“芷郁，我再也没办法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