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朔日卯时出生,贺府内没有人是。
于是,贺老爷又召集了各大媒婆来,要求她们按照此生辰来安排人选。
但是,在媒婆们带来的人里,贺老爷、李兴良、吴芝蓉三人挑来选去,觉得没有一个是符合贺净植偏好的。
虽然此次成亲是为救命,但毕竟成亲是人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男子虽可以娶妻纳妾,但贺老爷也并不想就此蹉跎了别家儿郎的一生,他希望找到一个自家儿子可能喜欢上的。
否则等贺净植醒来,估计立即要闹翻了天,谁的日子都别想好过。
屡屡失望后,吴芝蓉忽然一拍大腿,兴奋地说:“老爷,我们怎么把别院的三位公子给忘了!”
是啊!
贺老爷和李兴良的眼神均是一亮,别院里的三位那可都是贺净植的心头所好。
吴芝蓉和李兴良留守贺府继续挑人,贺老爷则在随从的带领下来到了别院。
到了别院,却只有林丹砚和小呦在此,苏彦和兰山月都已出门了。
林丹砚虽是男子,但却有着姑娘们也艳羡的好皮肤、好样貌。他的性子如他的发丝一般柔顺,眼神清澈柔和,一看便是非常好相与的。
“老爷。”
林丹砚和小呦一起见礼。
贺老爷入了上座后,单刀直入地问:“丹砚,你和苏彦是什么时辰生的?”
这问题把林丹砚问得有点懵,不过他没有询问原因,如实回答道:“我是三月初一卯时一刻生的。”
朔日卯时!
贺老爷十分惊喜。
林丹砚继续说:“苏彦是腊月初一卯时末生的。”
又一个朔日卯时!
惊喜加倍!
贺老爷喜上眉梢,抚掌大笑道:“好!初一卯时好啊!”
好?为什么好?
见林丹砚眼含疑惑,贺老爷给出了答案。
“丹砚,事情是这样的。亭宝儿他昨夜忽然发了病,今早一个游方道士出手救了他,不过这只是暂时保住他的命,要想亭宝儿清醒还需有一名朔日卯时出生的人与他成亲。”
如此,林丹砚便明白了“好”从何来。
“你不必紧张。”贺老爷赶忙说:“朔日卯时生的儿郎,咏棠府何止千百。但是你也知道亭宝儿的个性,若是今日我随便择了一位儿郎与他成亲,待他醒来,若是满意那还好,若是不满意,那绝对是要闹翻了天的。我倒是不怕他和我吵闹,只是可就得苦了我的男儿媳。但是你和苏彦却不一样,亭宝儿一直十分喜欢你们,若是你们对他也有意,愿意嫁于他,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等亭宝儿醒了,也会欣于接受自己已成亲的事实。”
贺老爷思虑的不假,毕竟贺净植现在可是一心扑在连青远身上,若是等他醒了,发现自己与一名陌生人成了婚,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大家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但是与他成亲的是林丹砚或苏彦,甚至是兰山月,情况就会好很多。自家儿子是有多宠爱这三位别院公子的,贺老爷可是全部看在眼里。
林丹砚明白贺老爷是误会了他们与贺净植的关系,他们都在遭逢人生艰难的时刻得贺净植相救相助,如此才有了如今这样平淡温馨的生活,他们与贺净植是朋友、是兄弟,而不是情人。
但是,贺老爷所说也没错。林丹砚是知道贺净植的心性的,如果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随便给他成了一门亲事,那贺净植醒来后不满意的话势必是要走向和离的。虽说现在民风已经比较开放,但和离后的“妻”方还是容易被人偏见以待的。
对贺净植并无情爱,但若是能以成亲来救回他的性命,林丹砚是愿意的,即使这会断了他的仕途志向。
贺净植于他有恩,而且他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当贺净植找寻到自己的真爱后,哪怕是在贺净植清醒后不久,他都会欣然应允这段婚姻的和离。
见林丹砚思忖了一小会儿便要开口,小呦忙把他给拉到了一旁,一时也顾不得尊卑礼数和胆怯性子了。
“林公子,你不是在准备今年的乡试了吗?如果你嫁给贺少爷当了男妻,就再不能步入仕途了,你为民谋福的志向可就要夭折了。”
应天王朝是有这样的规定,男子亦可以为妻为妾,但嫁人之后便不能再像寻常男子那样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林丹砚拍了拍小呦的手背,“没关系的。想要造福百姓,不止为官这一条道。”
他迈步来到贺老爷面前,说:“老爷,我愿意嫁于亭宝儿为妻。我这边需要准备什么吗?”
“好孩子。”贺老爷从太师椅上起身,他拉住林丹砚的胳膊,欣慰地说:“我必会让亭宝儿好生待你。今后你就是我另一个孩儿,亭宝儿有的,也都会有你的一份。这世道,我知道还有许多人对男妻男妾存有非议,但你不要怕,谁敢说三道四给你委屈受,你尽管来告诉我,我绝对不饶他!”
林丹砚温柔地笑笑,“好的,谢谢老爷。”
于是,婚礼立即就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了,良辰吉时定在了明日。
原本贺老爷是不准备大办的,只请些世交好友来见证即可,但转念一想,冲喜冲喜,自然是要喜庆热闹些,多接受些别人的祝贺,也是多为自家儿子积攒福气。
而且,风光大办对林丹砚也有好处,这能体现贺府对他的重视,免得别人以后不尊重他。
除了安好和如意需要贴身照料贺净植外,其余众人都有自己的专项事情要负责。
贺老爷忙于写请帖并安排小厮一一送到各府,李兴良忙于统筹贺府内各种大小事务。吴芝蓉带了丫鬟与小厮去别院,得给林丹砚量身裁制喜服,别院内外也得打扫装饰。平安和喜乐则负责贺府各院落的打扫与装饰。
申时,兰山月和苏彦听说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贺府少爷明日大婚的消息,只是这大婚的对象目前还没传出个具体人物来。
两人原是听过就罢,本来贺净植就是该婚配的年纪,消息突然,却不算离奇。
申时末,两人完工后结伴回到家,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只见原先古朴雅致的别院忽然张灯结彩起来,尽显喜庆热闹。
发生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很是莫名。
正在指挥小厮挂彩绸的别院老管家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驻足在大门外不远处的两人,赶忙迎了上去。
“兰公子、苏公子,你们回来啦。”
苏彦问他:“亭宝儿要成亲,就连别院都要装饰吗?”
老管家说:“当然啦,明早林公子可是要从这里出嫁的。”
等会儿!
出嫁?林公子?
“什么意思?”
老管家笑逐颜开的,说:“这不很显然嘛!明日林公子就要嫁给我们少爷了。”
兰山月和苏彦十分震惊,忙跑进院子里想要去找林丹砚,却被吴芝蓉从贺府主宅带过来的两个丫鬟拦在了门外。
丫鬟们觉得为难,虽然林公子是男子,但明日就要成为她们的少夫人了,那兰公子和苏公子是得避嫌的吧?
这时屋内传出一道轻柔的声音来,“茯苓、冬儿,让山月和紫彦进来吧。”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林丹砚即是如此。
昔日三人举杯对酌时,兰山月曾笑说虽然他的名字里有“月”字,但真正如月般清柔皎洁的是林丹砚。苏彦接话说,林丹砚不是月,而是月神,美丽而圣洁。
苏彦是真心这么形容的,林丹砚自幼丧父,少年丧母,命途坎坷,却从不曾自怨自艾,他像是看淡了世间诸事,不争不抢,不疾不徐,一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仙子。
两人从未见过现在这般打扮的林丹砚,林丹砚的貌美是出了名的,但他生长于贫苦人家,自幼勤俭朴素,就算来到贺净植身边后被赠予了许多锦绣华服和精美配饰,他却不曾改变自己原有的简素风格。
此刻的他,身着贺氏布行绣娘们通力协作赶制出来的大红喜服,头发用玉冠竖起,脸上被略施了粉黛,温柔的眉眼,清澈的眼神,端的是俊美无俦。
见三人有话要说的模样,吴芝蓉十分体贴地带了丫鬟们离开。
“小呦,这是怎么一回事?”兰山月沉声问守在林丹砚身侧的小呦。
小呦快速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叙说了一遍,林丹砚和苏彦听完都默不作声了。
诚然,贺净植于他们三人有恩,是当结草衔环以报的。
但一想到林丹砚唯一的心愿——进朝为官造福于民,即将要被粉碎了,两人心里都是说不出来的愁闷。
苏彦说:“丹砚哥,这亲我来结吧。我没有大志向,成为男妻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林丹砚摇了摇头,他是知道苏彦是因为什么才来到了贺净植身边的。
贺净植将苏彦给“抢”回来的那天,他正穿着自己如今一般的大红喜服,手腕上有明显的捆缚勒痕,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神情茫然凄楚,整个人看着好不可怜,丝毫不见如今的神采奕奕与意气风发。
那时的他,刚失去唯一的亲人——父亲,没多久,又被一向嫌他碍眼的二叔强卖给了别人做男妾。他被下了蒙汗药,浑身虚软无力,还被捆住了手脚完全无法挣脱,止不住的眼泪是他心中的绝望,这时恰逢贺净植路过花轿瞥见了轿内的他的惨状,毅然出手,这才让他得以摆脱接下来的厄运。
于苏彦而言,这是一段痛苦的经历,穿喜服、上花轿是他此生的阴霾,林丹砚并不想让他再经历一回。
最关键的是,苏彦自幼喜欢的都是女子,若让他成了男妻,此生也就很难过上寻常夫妻的生活了。
“紫彦,别为我忧愁担心。你知道的,我一向随遇而安。而且此次是为了搭救亭宝儿的性命,莫说是婚嫁了,便是让我以命换命也是值当的。”
兰山月也有心想替林丹砚。他出生于烟花之地,早就习惯了世人的非议,成为男妻或许是他身为琴倌能得到的最好的命运。当然,就算最后和离也无所谓,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而且他和苏彦不同,他是喜欢男子的。虽与贺净植无爱情,但他天性凉薄,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对谁倾心,留在家财万贯又一向对他真心以待的贺净植身边,他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归处。
但是,他没法替嫁。一来贺老爷看不上他,不然就不会问也不问他的生辰八字,二来他的确也不是朔日卯时出生的,贸然替嫁,害了贺净植的性命,那他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月落日升,吉时将近。
别院外,锣鼓鞭炮震天响,邻里街坊纷纷出来看热闹。
“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这是林丹砚第一回坐花轿,心里还是颇觉稀奇的。
虽非恩爱眷侣结合,但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的“新郎”,这让他升出些恍惚,还有责任感。
意识朦胧间,贺净植觉得耳畔分外喧闹嘈杂。费力地睁开自己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红之色。
“公子?”
难为平安和喜乐能在这锣鼓嘭隆爆竹噼啪的热闹场景中第一时间察觉到贺净植微弱的□□和挣动。
安好和如意自然也立即注意到了贺净植的转醒,两人连忙向上座的贺老爷禀报:“老爷,公子醒了!”
贺老爷立即摆手叫停了正厅内外的动静,同时快步来到自家儿子身边。
“亭宝儿!”
贺净植眼前的景象还十分模糊,幸而吵得他脑袋发疼的声音弱了些许。
“让我坐下来。”贺净植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架立着,十分无语,“这样架着我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要拜天地的!
“快,先扶他坐下来。”贺老爷招呼着平安和喜乐,等贺净植在红木椅上坐好了,才又询问道:“儿子,感觉身体怎么样?”
不怎么样!
贺净植只觉头晕眼花,连他爹的面容都看不清晰,还浑身虚软无力,他只想立刻躺到床上去歇着,真是不知道他爹现在是在搞什么名堂。
安好喂贺净植服下一颗药丸,又喂他喝了一些水。
待贺净植静坐着缓了好一会儿,他眼前的景象才终于变得清晰了。
原是以为他爹请了跳大神的来所以才搞得如此喧闹,没想到眼前这幅景象怎么看怎么像是有人在娶亲。
他看了看静立在一旁的新娘子,视线顺着新娘手中牵着的红绸瞧到了自己的腰间,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就要跳起来和他爹好好理论理论。
他爹脑子是秀逗了吗!?!为什么在自己昏迷的时候给自己安排了门亲事!?!
他不知道同他拜天地的是谁,但只要不是连青远都不可以!
眼见贺净植因为情绪激动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安好赶忙边给他顺气边劝说道:“公子,冷静,不能激动。”
他能不激动吗!?!
贺净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向新娘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这、这是谁?”
如意说:“是林丹砚林公子。”
贺净植只觉眼前一黑,视线又开始颤动了。
他爹脑子是进水了吗?为什么要逼迫丹砚和他成亲!丹砚可是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的!
见到自家儿子的反应,贺老爷当然心虚,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正好傧相此时过来催促,说:“贺老爷,莫误了良辰吉时啊。”
是的,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无路可退了。良辰吉时拜完天地,他的儿子就能得以康复了,他必须得继续。至于之后的吵架怄气,就留到之后再说吧。
“平安、喜乐,扶你们公子起来,开始拜天地。”
贺净植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铆足了一股力气挥掉了六仙桌上的杯盏壶盘。
“爹,你是老糊涂了吗?竟然相信成亲冲喜这种荒唐说法!还逼着丹砚来和我拜天地,你这是要毁人一生的你知不知道!现在就把丹砚给我送回去!”
林丹砚顺着声音来到贺净植的身边,他蹲下/、身来,摸索到贺净植的胳膊。
“亭宝儿,别生气、别激动,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和你成亲的。我们先把天地拜完,之后我再与你细说。”
贺净植摇摇头,很是歉疚地看着披着龙凤呈祥红盖头的林丹砚。
“对不起,丹砚,又让你受欺负了这天地不能拜,我知道你是拿我当弟弟看待的,而且我已有了心上人,此生是非他不娶的。”
贺老爷却不为贺净植的挣扎与拒绝而动摇,他唤了如意到身边来小声说了句什么。
如意听完,一脸的震惊和为难。
“照我说的做。”贺老爷的声音严肃而低沉。
如意艰难地挪步回到贺净植身边,她知道自己今天若是听命了,那自家公子今后势必会恼她怨她的。
见如意还在踌躇不决,贺老爷厉声道:“犹豫什么!动手!”
贺净植立即就明白了他爹是在逼如意朝他用毒,这一刻他真的有些恨他爹了,为什么要这样逼迫他们!
难道他所谓的爱就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吗?
是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的悲欢做到完全的感同身受。
他爹可能觉得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只是损失了一段刚刚萌生不久的情意罢了,但他爹不愿去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哪怕能多下点功夫去了解了解林丹砚这个人呢!
若是今日他娶了林丹砚,他就没有机会去娶连青远了,若是与林丹砚和离,那林丹砚为了他损失的理想也就完全白费了。
他绝不能成亲,绝不能让他们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急怒交加之下,贺净植猝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公子!”
“亭宝儿!”
喜堂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贺净植用尽全部力气将被贺老爷握住的胳膊给抽了回来,他目光沉沉,带着决绝,“爹,别让我恨你。”
他每说一个字便吐出一股鲜血来,直把贺老爷给吓得直呼“道长!道长!快快救治我儿!”
道长?什么道长?
贺净植只觉自己的神魂在渐渐抽离□□,耳畔的嘈杂渐渐离他远去,眼前的景象变成了混沌一片。
青远,夫人
贺净植想要微笑,他似乎闻到了那使自己魂牵梦萦的莲香,但最终却是坠入了一片黑暗,再没有任何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