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１４章山岳

    2016年3月7日一早，于老师把我叫出教室，问小山为什么要退学。我尴尬地笑，说这个月姑姑没拿生活费过来，老妈出去借钱，还受了点惊吓。而开学要交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和餐费，小山不想给家里添负担，也想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所以就想辍学去打工。不过经过我的劝导，他改了主意。我最后强调。

    于老师拿了1000块钱给我，道：“你姑姑家的事我多少知道些，你姑夫遇到了一点事。他帮朋友担保，朋友跑了，这笔债就落到他的身上。法院年前就向他追讨，他跑到外边躲了几天，以为风声过了就没事了。没想到银行把他告了，还把他抓起来了，银行账号和银行卡都被冻结了。你姑姑近来可能是手头不太方便。这些钱你先拿着用。”

    我推辞道：“于老师，我不能再用你的钱了。欣宇在国外，一定要用很多钱。”

    “不差这些。再说正是因为欣宇在国外，我才要对你好呢，等我老了，万一欣宇指望不上，兴许还能用上你呢。”于老师半开玩笑道。

    于老师态度坚决，我也没太坚持。我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百倍奉还于老师给我拿的钱，百倍报答于老师的恩情。

    然而事还没完，第二天于老师又拿了3000块钱给我，说她和小山班主任一起向学校反映了我们的情况，学校决定减免我们的学杂费、书本费和住宿费，并从学校扶贫款中拔出3000块钱来给我们用。

    2017年3月9日晚，姑姑来了，事实证明小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姑夫出事了，姑姑一着急，得了急性阑尾炎，做手术住了十来天院，怕我们担心，所以没告诉我们。今天刚好些，她就过来给我们送钱了。她说她去看过姑夫，决定把担保的钱还了，估计过不了几天，他就会被放出来了。

    她听说了小山要辍学打工的事，所以晚上没走，等我下自习回来，劝导了我一番，还让我转交给小山一封她写的信，大体是让他目光长远些，不能只看眼前的困难。她说姑夫的事儿会过去的，让我们不用担心，生活费她每个月都会给拿，我和弟弟只要好好学习就好。

    小山的辍学之举给了老妈很大触动，她终于肯低下头来，不再挑拣，2016年3月11日，她在姑姑的劝说下，去医院做了护工，每天的工资是150块钱。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3月14日，学校学生会又叫了我和小山，在学校领导和一些老师的见证下，给我们拿了56350元钱，说这是全校学生的捐款。原来随着知道我家事情的同学越来越多，先是我们班和小弟班的同学自发组织捐款，之后蔓延到全校，然后同学们就在自己的生活费中，硬生生为我们捐了这些钱出来。

    我非常非常感动。和学生会说捐款我们只拿一半，剩下的留给可能存在的困难的其他同学。学生会的同学不同意，老师也劝我们收下，说如果发现其他同学有困难他们再想办法，让我们先解决自己的困难要紧。

    我和弟含泪收下了这笔钱。

    我的心中异常温暖。这世上是有好人的，也有最纯真的善和最淳朴的古道热肠。

    不过令人尴尬的是，捐款名单上，张妍竟然捐了500块钱。受人施舍，就要感谢。课间我特意绕到她座位，我认真地说了句谢谢，她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却什么也没说。我也没再多说什么，我明白她的意思，玉帛是玉帛，干戈是干戈，两者不搭界。

    当天晚上，下晚自习，小山等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给了我一袋饮料瓶子，说让我带回家以后攒起来卖废品贴补家用。

    第二天，他又给了我一袋。

    第三天……

    第四天，我接过他给我的瓶子，给了他一张我事先写好的纸条。

    小山：

    我的好弟弟，很欣慰你这么懂事。你能当着同学的面，拾取瓶子是非常有勇气的事，但是，我并不想你这样做。

    人活一口气，不要轻易放下尊严，否则，就泄了气。就可能失去了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志气和勇气。不要指望每个人都能像韩信一样经历了□□之辱，还能站起来，所以我不赞成这种缓解生活压力的方式。

    厕所里的老鼠适应了厕所的生活，绝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志当存高远，我们的目光要在蓝天之上，白云之上，而不要只盯着眼前几个瓶子。

    家里的困境已缓解很多，所以我们不必再受那种苦。有时间，我们可以为理想和未来而努力。我相信，我和你，终不是池中物。

    第五天，小山又给了我一袋饮料瓶，以及一张他回给我的纸条。

    回到家，我打开纸条，却见上面写着：

    “姐姐，你觉得我收集瓶子是丢了尊严，但我感觉我是拾起了责任。

    人是活在当下的，而不是活在未来。未来是不是池中物我不知道，但当下我是池中物，所以就要遵循能屈能伸的小人物守则，摆出的低调务实的姿态。志存高远当然好，但身处尘埃却高高在上，目下无尘是会让人心生不快的，特别是在我们接受了别人的恩惠之后。你是女孩子，自可以仰望星空，但我是男子汉，却必须脚踏实地。一个人的品质，点点滴滴，皆在细节。人生中的每一次选择，都可见一个人的风骨和秉性。有舅舅的前车之鉴，我们更应吸取教训，不可痴心妄想、好逸恶劳，不要总想着赚大钱，走捷径，不劳而获。几个瓶子是赚不了多少钱，却是我对人生的态度：老老实实做力所能及的事儿，不鄙视劳动所得的金钱，不鄙视在困境中所做的努力，不怕手沾泥巴，不怕流汗出力……

    不过你不必担心，瓶子不是我捡起来的，而是我收集的。我只拿个塑料袋，让同学们喝完后扔到里面。我虽不太在乎脸面，但也不会平白受辱。

    不管我力量如何微小，不管我一生怎样卑微，我都会努力像父亲那样撑起这个家来，让你和妈妈以后都不再受苦，也让我们一家人能让人看得起，能在这世上立得住。

    当然这还需要忍耐一段时间，这也没什么不好。‘潜伏爪牙’是一种修行，也是对自己心灵的磨练。

    谨此，与君共勉。诚如你所言，我们必不是池中物。

    最后，提一句，姐姐以后能不叫我小山吗？我长大了，请叫我姜峰毅。”

    看着这张纸条，我抬眼仰望45度才避免落泪。

    有些人，一夜之间拔地而起，成为一座山。他顶天立地，气象万千，任何人经过他，都不能无视他的存在。他壁立千仞，直入云端，任何人经过它都要仰望。他单薄的肩膀可挑千钧，他挺立的脊梁可迎朝阳、可送落日。他是如此沉稳，踏实，朴素，可靠。他胸有丘壑，重峦叠翠。望着他，我唯有感慨危乎高哉！姜小山，不，姜峰毅，感谢上苍把你赐予我做弟弟。人生有你，我就不再害怕风雨，因为有伟岸的山与我并肩。愿我们永不忘今日，在人生的道路上相互扶持，有你是我之幸。我希望有一天。我会成长到与你一样的高度，让你说：姐姐，有你也是我之幸。

    我郑重地把这张纸条夹入日记本，刹那间，我仿佛卸掉了身上背负的千斤重担，既轻松，又有用不完的劲儿。

    我笑自己，一直以来，我在矫情什么？我在怕什么呢？

    所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沦落到什么境地就立足于什么境地好了！

    考不上清北，可以去重点大学，去不了重点大学，还可以去211。不能免学费，可以贷款，没有奖金，可以勤工俭学。就算这些也做不到，那也没什么呀！我活着就是这个家的希望，我活着就会为改变我们的处境做出贡献。

    对我来说，参加高考，选一个专业，还是改变前途和命运的最佳途径。因为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放弃了高考，就是放弃了翻身的希望。虽然因为生病，我的成绩可能不如以前理想，但也无妨，大学只是阶梯，成就还看自己。我相信只要我能恢复到以前的五成，我这一生就不会庸庸碌碌。

    人生是一场从出生持续到死亡的马拉松，它不是百米跑，也没有固定的跑道，更没有终点线和领奖台。所以在奔跑的过程中摔了一跤，造成的影响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大。

    真正伤害你的，是你的态度。你痛恨自己的失误，趴在那里不停地哭。你的懊悔，你的总结，你的规划，一切一切，都需要你站起来接着走才有意义。过去的事，不能重来，错过的精彩，不再是你的精彩。

    摔倒了就是摔倒了，没什么可纠结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请放过自己。只有大傻子才会为一次的失误哭着不肯原谅自己。

    当然摔坏了是另外一回事，不过摔断腿去看腿，摔断了脊梁去看脊梁。即使再也不能跑步，也没人规定你不能用残疾车啊。人生的路还长，只要跑就有领先的机会，跑不快你还跑不慢吗？

    重要的是你要朝着目标前进。

    跑不了第一名，就当第二名，跑不了第二名，就当第三名，反正能排几名就排几名好了。

    人生的成就只是人生的点缀，有自然好，没有也没什么。只要你堂堂正正做人，有情义，有担当，问心无愧，就算你是爬着走完的全程，你的人生也有意义。

    生活中出现了变化和困难。那就调整自己，勇于面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