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送报员的工作其实是机械性的重复劳动，只要你能记住每家每户的位置以及最便捷的行进路线，就能高效地完成这份工作。对于尼雅来说，这工作几乎不存在任何难度。在投递的过程中，还让她能够观察到伊斯罗廷千家万户的百姿百态。

    南河东区的住民大多都是工人阶级，杂居在显得有些破败的砖石结构的四层公寓楼之中。再高的居住用楼房在这里是不存在的，似乎这是源自于一部城市建筑法案的规定，四层以上的砖石住宅存在安全隐患。独栋的住房在这里是几乎见不到的，据说南河东区中央的彼得大街是唯一拿得出手的漂亮街区，街两侧都是新建起来的连排别墅，这让尼雅不禁想起美利坚旧金山的街景。只是这条传说中的街区并不是她的送报范围，她的辖区都是公寓楼，必须爬上爬下，确实很累人，怪不得常年累月下来，老欧文的双膝就彻底不中用了。

    尼雅在这一日的下午五点半领到了晚刊，然后顺利地在六点半前完成了送报的工作。这个速度在新人之中出类拔萃，老送报员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水平。她找到老欧文时，这老头子笑得十分开心，因为他确信自己找到了非常合适的接班人，这下他的退休金可以翻倍了。

    “走吧，跟我去见赛门，我今天就可以办退休手续了。”老欧文非常高兴地说道。

    古板的管仓主任赛门·布里奇在老欧文的极力推荐下，有些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对尼雅的正式推荐，并让尼雅办了入职手续。尼雅领到了两套送报员的制服，深绿呢子布料、银色纽扣的立领外套与同色的长裤，贴身剪裁的立领衬衫，还有寒冬季的黑色厚斗篷，下大雨时的专用全套雨衣，带有报社徽章的高筒大檐帽。因为此前没有女性送报员，所以制服也没有女式的。尼雅试了试，领了最合适自己的尺码。此外，她还领到了装报纸用的大褡裢和斜跨皮包，多功能腰带，一双非常耐穿、防水又舒适的麂皮靴子。

    虽然送报员工资很低，周薪不过250铜加里，基本付了房租就只能节衣缩食过日子。但这套行头装备倒是不含糊。尼雅对欧洲历史文化有一定的研究，据她所知，这种高筒大檐帽，正式名称叫做“备马秣帽”，正是后世军队大盖帽的来源。本身是一种权威的象征，送报员也用这样的帽子，是因为送报员本身承担了一部分的社会义务，每日进出千家万户，必须是正派人，需要有让人能够信任的形象。实际上，报社的送报员工资的一部分确实是由政府出资补助的，可以算是政府雇员的身份。

    从发刊仓出来时，老欧文给了尼雅最后的叮嘱：

    “你要注意安全，伊斯罗廷有个外号，叫做‘魔城’，经常会有古怪的事发生，各种城市恐怖传说更是遍布大街小巷。而且确确实实，这座城经常会有诡异的恶性案件发生，警察也束手无策。我们送报员起早贪黑穿行在大街小巷，其实是很容易遇上一些危险的事的。凌晨四点和晚间八点的伊斯罗廷比大白天要危险十倍，你最好走大路，尽快回家，不要在外逗留。另外，你最好带一把刀防身，但枪械就算了，持枪证实在太难拿到了，有黑枪在身很容易被警察带进局子里，缴纳的保释金等于你半年的工资。”

    尼雅点头，对老欧文表示感谢，随即她道：

    “欧文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打听一下。我在找合适的出租房，实际上我现在正住在旅馆里，这不是长久之计。”

    老欧文摸了摸脸上的胡须，咧嘴一笑，道：“小姑娘，你运气真好，我恰好知道有一间合适你的屋子在出租。距离发刊仓不远，租金也在你可以负担的范畴内。这样，我好人做到底，你随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见房东，看看房子。”

    尼雅十分惊喜，情不自禁以右手抚胸躬身，向老欧文行了一礼：“万分感激。”

    老欧文所说的出租屋恰恰就在尼雅送报辖区的东侧，与她的辖区只有一条街之隔。这是一幢建成有三十年的四层公寓老楼，老欧文和尼雅步入其中时，一层楼厅内年迈的管理员正昏昏欲睡。老欧文拍了拍按铃，惊醒了管理员。他不悦地努力撑开低垂的双目，浓密花白的眉毛几乎要将他的眼睛遮住。

    “找谁？”

    “我们想找哈利温太太，她在吗？”老欧文道。

    “在，楼上三层东头主屋，去吧。”管理员打发他们道。

    老欧文带着尼雅爬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这公寓楼里可真够昏暗的，大白天的步入其内漆黑一片。挂在墙壁上的防风灯也舍不得开，走廊、楼梯间的墙壁上贴着廉价褪色的蓝底白花墙纸，已因天长日久而斑驳剥落。

    爬楼的过程中，老欧文告诉她，哈利温太太本是他送报辖区内的住户，两年前她丈夫过世，她便搬出了旧居，入住了这幢公寓楼。她用她毕生的积蓄买下了第三层的三间套房。主屋她自己住，另外两套客房出租。三个月前，她委托老欧文在《每日邮报》上登载了租房信息，不知道现在房子有没有租出去。

    他们敲响了三楼主屋的门，不多时，一个年迈的老太太来开了门。老太太看上去能有八十岁了，一头银白稀疏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面上褶皱遍布，一双灰眼睛倒是很明亮。

    “欧文，哦，很高兴见到你。”老太太一眼认出了老欧文。

    “你好哈利温太太，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可好？”

    “呵呵呵，还死不了。”老太太自我调侃，随即将目光停留在了尼雅身上。老欧文见状介绍道：

    “我给你带来了新的租客，她是我的接班人，很上进的姑娘，希望你的两间房间还有空余。”

    “哦，你很幸运小姑娘，我的一间屋子刚空下来，你来得正好。”老太太道。

    尼雅深感认同，她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好像自打从坟墓里爬出来，她就没有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她顺利找到了安，得到了罗杰的帮助并认识了老欧文，面试前天晚上莫名其妙觉醒了身体能力并借此通过了老欧文的考核，现在又顺利得到了租房的机会。

    这简直有如神助。

    “来吧小姑娘，我带你看看房子。你知道吗，我很喜欢送报员，他们总是能给我及时送来外面的消息，让我这个老太婆足不出户也能了解很多事。”

    哈利温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对送报员的好感，拿起就放在门边立柜之上的钥匙串，迈着缓慢的步伐蹒跚走了出来，带上了自己的房门。随即领着老欧文与尼雅来到了走廊之上并排的两间房中靠西侧的那间，找到钥匙开了门。

    屋内面积不大，一室一厅一卫，看上去异常简朴，但桌椅板凳床柜等家具一应俱全。这屋子没有单独的厨房，只是在客餐厅靠南窗的位置打了一排橱柜，其上置放着煤炉等炊具。

    尼雅有一点无伤大雅的洁癖，对租房子要求不高，唯独要干净。她率先查看了盥洗室，老旧的马桶刷得尚算干净，洗手池与其上的镜子看上去也算整洁明亮，盥洗室内侧靠墙摆放着一个浴缸，浴缸外围拉着一圈防水布作为浴帘。

    她随即又去看了看卧室，看来这房子是面向单身之人出租的，床是单人床，宽度两个人睡就很挤了。床靠着墙，另一侧放着一个床头柜，柜上放着一盏煤气灯。卧室有一扇南窗，南窗外有个小小的装饰阳台，但这显然不是大吃货国人民印象中可以晾晒衣物的阳台，因为想要到这个阳台上去你必须爬窗。

    靠窗之下摆放着一张书桌，其上划痕斑斑，不知道经手过多少任主人。但有书桌就不错了，尼雅感到满足。除了书桌，卧室内还有一个老式的大衣柜，里面散发着淡淡的樟脑的味道。

    客厅之内有一个壁炉，边上还堆了一些柴火。老太太一进门时就对尼雅说：“壁炉检查过的，完全可以用。”

    伊斯罗廷的人非常重视壁炉，不论家庭多么贫困，都必须要满足壁炉这一基础设施。因为伊斯罗廷的气候潮湿多雾，不论温季还是寒季，总是湿漉漉的。换洗的衣物，基本都是在室内的壁炉前烤干的，因此伊斯罗廷人从来不往外晾晒衣物。且寒冷的季节里，壁炉是伊斯罗廷人取暖的唯一手段，没了壁炉，就算有片瓦遮顶，也要与街上的流浪汉一般受冻。

    “这间房租金多少？”尼雅直截了当切入主题。

    “哦，每月600加里，水费含在里面了。对你们单身的年轻人，这已经非常合算了。”哈利温太太回道。

    尼雅目前的送报员工作是周薪250加里，一个月就是1000加里，交了房租就剩下400加里供她日常开销。她盘算了一下，这个价格在伊斯罗廷确实很少见了，一般伊斯罗廷的房租月供都是要上千的，过了这村没这店，这房子各方面她都算满意，距离她工作的地点也很近，又有老欧文的推荐，房东的人品也算是有人担保了。

    没有过多犹豫，尼雅租下了这个套间，并预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将罗杰和安资助她的钱款几乎用尽了。

    “请问您这屋子允许养宠物吗？我有一只猫。”在签署租房协议前，尼雅问道。

    “当然，我热爱那些可爱的小家伙。”哈利温太太和善地笑道，“我也有一只三花猫，名叫查理，这会儿他八成是去外面散步去了。”

    尼雅松了口气，最后的顾虑解除。她迅速回了旅馆，收拾行李退了房，照例将熟睡不醒的黑糖放在手提袋内，提着手提袋入住了新租的房子。

    伊斯罗廷市政规定，在本市范围内有三个月的工作和租房记录，就能去市政厅申请办理市民证。有了市民证，她就不算外来游民了，能够获取全新的伊斯罗廷住民身份，并享受一部分医疗、教育的福利。而尼雅在这个奇怪诡异世界的新生活，从此也算走上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