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尼雅非常幸运地又获得了一夜甜美的睡眠，虽然入睡前她脑海里不自禁地回放起在车站之中所遭遇到的恐怖画面，但不知为何很快这画面就被屏蔽了，一觉黑甜无梦。早上醒来时她发觉自己胸口压着一块“石头”，原来是黑糖不知何时睡到她身上来了。

    尼雅睡眼惺忪地把黑糖挪开，黑猫打着呼噜，缩入床榻一角眯着眼小憩。尼雅看了一眼窗外，天还没亮，她打开黑猫从老守墓人那里抢来的银色怀表，这块怀表现在成了她看时间的唯一工具，抵达伊斯罗廷时她特意与大钟塔对了对，一秒不差。此时怀表显示着4:00的时刻。她不禁惊讶，没有闹钟的她居然能在这个时刻自动醒来不至于迟到，这可有点神。昨天她都把闹钟这茬给忘了，今天要做的事里，她把买闹钟计入了记事簿。真是麻烦，她的怀表并没有闹钟功能，曾经生活在智能时代的她暂时还无法适应没有智能手机的不便生活。

    尼雅快速洗漱完毕，盘好头发，再次穿上那套并不合身的男装，快步下了楼。她此时又饿了，两眼冒金星。昨晚吃得那么多食物都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她今早起来时察觉她的身躯好像没那么皮包骨头了，似乎长了点肉，而且是线条漂亮的肌肉。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她背上装满热水的水壶，快步赶往《每日邮电》的南区发刊仓，地址其实距离她所居住的旅馆并不远，向西北出发，拐过两个街区，步行大约十五分钟便到。尼雅快跑赶路，速度十分可观，半路上路过了一家面包店，她还有时间买了两条长棍软面包，狼吞虎咽地吞下，并灌下了小半壶的水。

    当她赶到南河东区发刊仓门口时，已经看到十来个身上背着大邮包的送报员正在排队等待领取今日的晨刊了。发刊仓的正大门之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时钟，时间显示4：28，尼雅来得正好。她立在原地喘息一会儿，借着天际微弱的光线照明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景象。发刊仓四周十分空旷，没有多少建筑物。西侧有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其内整齐停靠着大量奇特的机械运载工具。双轮双把手，中间有骑乘位，看上去像是摩托，但后轮前鼓着一个硕大的用铁皮包裹着的腹肚，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样复杂的机械回路。尼雅猜测恐怕动力并非来自汽油或柴油，这大概是一种另类的、尼雅从未见识过的骑乘类交通工具。她不禁猜想，送报员们是利用这种骑乘工具来送报吗？

    东面天际的迷蒙青灰逐渐透出白亮，日头正在努力突破伊斯罗廷阴雾弥漫的上空。4:30分，一个佝偻老者的身影准时从发刊仓东侧的道路之上出现，很快来到了门口。老者的出现引来了不少排队送报员的瞩目，他们纷纷与老者打起招呼，亲切唤他“老欧文”。

    老欧文一眼就瞧见了尼雅，上前来向尼雅挥了挥手。这一番动作，立刻便让尼雅吸引了众多的目光。有人问道：

    “老欧文，你找到继任者了？”

    “谈不上，今天第一天，让她试试。你也知道，咱们这行对新人不友好，嘿嘿嘿……”老欧文头也不回答道，他的笑声也引起后方送报员们自嘲般的笑声。

    一边说着，老欧文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大邮包不由分说地搭在了尼雅肩上。邮包是个大褡裢，前后都有口袋，每个大口袋可以装五十份报纸，一位送报员一次性可以带一百份报纸在身上。这重量可不轻，背着这么多的报纸，很快就要没力气。

    “走，随我直接进去，不用排队。”老欧文一招手，便率先领着尼雅往刚开门的发刊仓内走去。

    尼雅沉默地随着老欧文进入发刊仓，本就弥漫在空气中的油墨味变得愈发浓重起来。一左一右两条从二楼伸展下来的传动带正将上方刊印机器印发的新鲜报纸大量输送下来，四个手脚麻利的分装工人两两分组，一组守着一个传动带口，将报纸迅速打包分配给前来领报纸的送报员们。老欧文带着尼雅绕过传动带，直接进入了后方的一扇铁门之后。这后方是大仓库，数排货架上堆积着大量的包裹和木箱，尼雅吃了一惊，原来这地方不仅仅只是刊印报纸的工厂？

    老欧文看出了尼雅的疑惑，乡下人一般都不懂大城市里的运作方式。他解释道：

    “报社一般还兼有邮递业务，这是近十年发展出来的新业务。看到外面那么多的蒸汽骑轮车了吗？那都是需要跑长途送邮递包裹的邮差所骑的，邮递业务很有赚头，因为有爵位的领主都住在乡下，但他们喜欢购买伊斯罗廷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对邮递业务有不小的需求，还会给不菲的小费。”

    原来那是蒸汽摩托，而且还不是给送报员骑的。但送快递这事儿尼雅很熟悉，毕竟前世，地球上没有哪个国家的快递业务能与大吃货国相提并论。

    尼雅不死心地问道：

    “那我们送报，就是靠两条腿？”

    “新人送报员是这样的，等你积累了一定的工分，就能兑换到一辆脚踏车，它会成为你最宝贵的搭档。”老欧文谑笑着回答道。

    工分？尼雅顿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说话间，老欧文带着尼雅在一层仓库的西侧上了楼梯，爬到二层，进入了一间办公室。他熟稔地与办公室内正埋头在一堆文件中的一位戴眼镜的精瘦男子打招呼：

    “赛门，早啊。”

    “老欧文？你跑上来做什么？这会儿该出发了吧。”话还在说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老欧文身后的尼雅身上。

    “怎么，带新人了？”

    “对，带她来登记一下吧。这是个姑娘，我带她试试。若她能干，以后就是我的接班人了。”老欧文解释道。

    赛门吃了一惊，因为这一行几乎没有女人会来干，他不禁上下打量尼雅，然后很不客气地对老欧文道：“老兄，我劝你还是找个更靠谱的人选，女人怎么能干咱们这行？首先体力就不过关。”

    “至少咱们的工作比煤矿工人要轻松。”老欧文调侃道。

    “没错，但不论煤矿工人还是送报员都没有女人去干。”赛门似是不通玩笑，严肃反驳道，“她若是找到了男人结婚生子，咱们就得立刻损失一个劳力。旧人带新人的制度，也就没了意义了。”

    “我不会去找什么男人，如果我不在你们这里干，我也会负责任地为你们找到下一个接班人。”尼雅面无表情地说道，她冷峻漂亮的面庞与寒冰一般的声线又让赛门呆滞了一下。

    “哈哈哈哈，这姑娘性格我很喜欢，我相信你会明白她的好处。”老欧文笑了，随即回头对尼雅道，“这是管仓主任赛门·布里奇，如果你接了我，他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尼雅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赛门不再说话，拿出一份表格丢给尼雅道：“希望你会写字，不会写字我也不会录用你。”

    尼雅接过表格，顺手就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了一只铅笔，开始填表。都是一些基本信息，她没有刻意更改自己的姓名，但编造了自己的出生地，就填了南河东区本地人，填好一切迅速交给赛门。赛门看了一眼她所书写的内容，又抬头看了看她，似是吃了瘪般嘴角下撇，对老欧文道：

    “带她去熟悉一下路线吧。”说着他就坐回了一堆文件之后，不再理会二人。

    尼雅随着老欧文去二楼印刷厂房内领了一百多份报纸，背着沉甸甸的报纸走出发刊仓的路上，心中不禁感叹这个时代对女人的歧视可真是严重，让她很不适应。女人想要出来工作太难了，平权运动估计都还尚未完全展开，大多数女人依然处在男权压迫之中。

    老欧文倒是很好心地安慰了她一句：“别在意赛门，他是个老古板。咱们这个工作说起来就是耗费体力，但我觉得女人也不是不能干，尤其是你看上去很精干，我觉得你能胜任。当然这工作也需要动脑子，你得聪明，懂得应变，才能干好咱们这一行。来吧，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咱们送报的区域。”

    老欧文带着她往发刊仓的东面行去，并从随身背着的皮挎包中掏出了一份崭新的地图，塞进她手中，道：

    “仔细看看吧，找找咱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尼雅展开地图，发现这幅地图比罗杰给她的还要精细详尽，且尺幅更大。而老欧文对整个伊斯罗廷的道路了然于胸，滔滔不绝地向尼雅介绍起来。她充分发挥好学生的优点，认真听讲，迅速消化记忆，顿时也对这座庞大的城市有了初步的概念。

    伊斯罗廷是个滨海城市，地图下标注了伊斯罗廷占地面积是一万六千多平方公里，这面积与尼雅前世首都差不多大了。城市平面图整体形状好似一只双翅铺展而开的蝴蝶。多兰士河自西向东横贯中心，中间分叉，形成了两条入海河道。此外，多兰士河在伊斯罗廷城外的西部就因山峦阻拦而产生分支，支流南河穿越了伊斯罗廷的西南角一直流向南面，之后会经过尼雅苏醒时所在的南河镇。

    伊斯罗廷总共分为10个大区，分别是东区、北区、湾区、大教堂区、城中区、皇宫区、桥区、古藤堡区、南河区、南区。其中的东区、桥区因为多兰士河拦腰穿行而过，又有南北之分，细分为北东区、南东区和北桥区、南桥区。再有南河区因多兰士河支流南河自西北向东南穿行而过，又细分为南河西区和南河东区。整个伊斯罗廷的核心地带是皇宫区与城中区，这两个大区本身是一体的，因多兰士河天然作为南北分界线，皇宫区在北，城中区在南，其中居住的多为皇室与老贵族。

    东区是新兴沿海都市，新兴企业家资产家和不少从事艺术创作的名人喜爱居住在那里；湾区则是位于伊斯罗廷东南角的海湾地区，那里遍布造船厂和货物码头，拥有天然优良的深水港。这里居住着不少中产阶级，工程师、科学家，还有伊斯罗廷最著名的大学城就在湾区，沿海还遍布着不少大富豪的私人码头。东区和湾区全是伊斯罗廷身份地位仅次于皇室和大贵族的阶层所聚居的地区。

    大教堂区位于皇宫区的东北部，顾名思义乃是教堂分布最密集的地区，是伊斯罗廷的宗教中心。桥区因为多兰士河之上所修建的最古早也最雄伟的大桥——多兰士大桥而得名。大教堂区多聚居宗教人员，而桥区则更多是一般民居汇集的所在。

    古藤堡区是伊斯罗廷最西北的大区，这里因古老神秘的古藤堡而得名，只不过古藤堡的诺福克公爵一脉早已绝迹，这里的大部分土地已被伊斯罗廷政府购得。古藤堡区多山脉和矿产，建设有不少煤矿厂和炼油厂，与南面的南河区、南区组成了伊斯罗廷的工业区。这三个大区的居民普遍贫困，以矿区工人、厂区工人、铁道工人及他们的家属为主，尤其是南区，有着不少贫民窟。

    伊斯罗廷南站所在的位置就在南河东区，而尼雅目前所在的位置也在南河东区。而经老欧文介绍，每个送报员负责的区域都差不多大小，老欧文负责的区域就在南站的西北侧，约莫15平方公里的面积范围，四个大住宅区，其中订报的有一百零三户。《每日邮报》分为晨刊和晚刊，全职的送报员两类刊物都要送，晨刊要在早七点前派送完，晚刊要在晚八点前派送完。送报员每天都往返于这样的范围之中，一天下来的运动量十分可观。

    尼雅背着满载一百份报纸的大褡裢，随着脚步已经有些老迈的老欧文迅速跑完了整个负责区，她已经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将所有需要派送的地方记在脑海中了。身上的报纸很沉，但她跑完全程下来，却脸不红气不喘，让老欧文也十分吃惊。

    “小姑娘，我看你这么瘦，没想到体力可真好，腿脚也快，是干这一行的料。”老欧文笑道。

    尼雅笑了笑没有答话，若是昨夜没有那样奇特的经历，她今天可能真的要被压垮了，无法通过老欧文的考核。

    “这个地址本子给你，路线我就带你走一次，你可记住了？”老欧文将他那老旧的笔记本递给她道。

    尼雅点头。

    老欧文似是有些不信，道：“今天的晚刊你一个人送，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可别给我出差错。”

    “放心吧。”尼雅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