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地牢
“好心的将军。”大娘分外感激地捉住白玉卓的双手，眼含热泪，情绪激动：“要是没有您这样的青天大老爷，我们百姓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头一次被人紧紧攥着双手，白玉卓有些尴尬，但凭着多年以来的冷静自持，旁人压根看不出她嘴角在颤抖。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其他人被这样感激时的表情，强行咧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宽慰地抚摸妇人有些发白的鬓角，道：“我们为官的，本就该这样做。”
而另一边的谢微和张宜，则悄悄沿着屋瓦边缘在房屋之中小心穿行。方才，在北大营将士拦截住他们前行道路上的哑仆时，他们两个，就已经踏在了梅花庄的草地上。
可是二人得到的线报并不全面。叶子苏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只为他们争取到了一点宝贵信息，那就是这座庄子的地下，其实有隐秘的地窖。但被拐卖的孩子具体藏在哪里，谁都不清楚。
揣着这么一点线索，二人依旧铤而走险前往，并且在北大营士兵的护送下，安然来到地下一层之中。
谢微举着火把，在这间看似储存粮食的地下室之中走了两个来回，观察半晌后，突然扭头问张宜：“还记不记得，舅舅教过咱们一个辨认密室的方法。”
说罢，还没等张宜反应过来，谢微就跪了下去。
张宜瞪圆了眼睛，跟着也跪下来。
两人在黑洞洞的地下室中，面对面跪着，火光照应在两人脸上，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谢微轻笑一声，跪坐在地上：“我是要听敲地板的声音，你跪着干嘛。”
张宜一下子哽住了，只得闷声道：“我也听听。”
谢微将火把递给他，附身趴在地面上，耐心聆听。
他的声音在漆黑的房中显得十分悠远。
“舅舅说过，实心木材和柜子门板的敲击声是不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一句：“就像棺材板和树的声音，也是不一样的。”
“陛下的意思是，这地下室并非只有一层？”
张宜看着谢微一连串换了好几个地方听，趴在地上的时候屁股随着动作微微翘起来，看其表情，似乎又听得十分认真，显得实在过分可爱。
他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在注意什么，脸刷一下子就红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处及不起眼的地方，听到了些许不一样的动静。
谢微猛地坐起来，照着那看似坚实不已的木地板，一个肘击狠狠过去，竟破开了一个小洞。
透过小洞，能瞧见地下似乎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之中，有一处散发着盈盈亮光的地方，因为太黑，暂且瞧不见有什么东西。
接着，两人三下五除二将那一块儿的地板暴力拆卸，露出一个只能容纳一人上下的洞来。
谢微正要往下跳，却被张宜眼疾手快一把拉了回来。
“要不要命了！”张宜的情绪莫名有些过激：“那有多深，你知道吗？这地方是拐卖贩最大的据点，万一下边有什么陷阱，捕兽夹、针网、毒虫、箭阵,你就这样跳下去受伤了怎么办！”
被这劈头盖脸地一顿训，谢微有些懵，回过神来时，发现张宜在情急之下攥着的，不是衣袖，而是自己的手，一下子心中酸涩甜蜜撞在了一起，迸发出些许不一样的感觉。
而张宜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几乎都要将他的手捏青了，又皱着眉头添上几句：“你怎么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之前被人刺杀了就只记得给人平冤，这次为了救一帮跟你毫不相干的孩子要跳进深不见底的洞里，还赌气跑到北大营挨一顿揍你，你什么时候可以知道，自己才是最要紧的！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骨头每一滴血，都是”
“都是什么？”谢微反手握住他的手，入手一片温热滚烫：“你说。”
张宜这才捡回一点理智，方才一下子被愤怒委屈冲垮了心理防线，情急之中什么话都往外倒，待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再回想一番自己说出的话，整个人都红透了。
幸亏是在地下室之中，四周全是萝卜白菜土豆，还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否则就丢人丢大发了。
见小侍卫噤声，谢微眼中笑意更深：“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北大营挨的打？”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小侍卫如蚊子哼鸣一般细弱的声音：“一个参将告诉我的。”
谢微牵着他的手，抚摸他温暖的手背，接着往自己受伤的那只眼上放。
张宜轻轻抚摸他的眉眼，半晌后有些别扭地问：“疼吗？”
“疼死我了。”
“那你还！”
“我就是想知道，我武功恢复到哪一步了。”谢微细细揉捏着小侍卫柔软的指肚，心思飘忽之下，有些得意洋洋：“再说了，我又没有输，你去看那两个人，被我打的可惨了。”
“可是”
可是，你的身体，在我看来，比所有的东西都重要。
谢微随手捡了个土豆子，从那洞口往下一丢。
几下呼吸之后，就听到了落地的声音。
“看吧，不是很深。”谢微依旧拉着他的手：“我没事的，刚才飞檐走壁不也很顺利吗？”
张宜摇头：“不行，必须我去探路。”
谢微重重捏了他的手心一下。
“怎么，我就不担心你的安危吗？”
谢微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近得几乎可以一下子数清他被火光映亮的睫毛，还有他漆黑眼眸中，夹杂着的无限深情。
他终于肯这样直面我的心了，无论是因为什么。
下一刻，张宜却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谢微在惊慌的感觉瞬间萦绕自己之余，只来得及看到对方从地面上的洞中飞快消失的残影。
“张宜！”
他急忙凑过去，着急地伸出手，将火把伸进洞中，企图照亮一点东西，好让他捕捉到小侍卫的身影。
他分明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清。
谢微咬紧牙关，用尽浑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地粗暴拆毁地板，不一会儿就凭着蛮力拓宽了洞口，自己的手臂四处是青紫伤痕，但他顾不得了，正要直截了当跳下去找人的时候，下方却幽幽传来一声恍若幻听的声响。
“小心。”
可他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万般情急之下，他忽地想起，既然此地怎么找也找不到入口，而破开的洞口上也没有上下通行用的绳索或机关，洞口附近也没有钩子的痕迹，也就证明他们找到的其实是备用出入口，更有可能是通气的小门罢了，只要进了下边，一定能找到别的出入口。
他只得不顾一切地将火把一扔，倒在地上四处跳蹿的火苗立刻点燃了用来装蔬果的大量布袋子，‘哄’地一声在他眼前烧了起来，地下室窜起冲天火光，温度一下子飚升，几乎有火舌可以舔舐到他的肩膀。
谢微小心避着大约是张宜落下的地方，将布袋子一条一条地往下丢，一道道火光如流星降落，终于在努力之下，隐约瞧见了模糊的人影。
他在心里，对着他并不太喜欢的诸天神佛虔诚念叨了一句话：无论是谁，求您保佑张宜平平安安。
想罢，就闭着眼睛跳下去了。
本以为会摔在地上落下个残疾什么的，再不济就是尾巴骨骨裂，大不了趴着睡仨月，忍忍就过去了。
没成想竟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张宜似乎早就在下边准备好了，就等着他跳下来，所以护得好好的，谢微一点儿磕碰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公主抱的姿势，沉默了好一会儿。
谢微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真是”
燃烧的破布袋子在一旁充当点缀，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散发着离奇的暧昧氛围。
而有件事情，让这场公主抱维持不下去了。
无数双泛着诡异光芒的眼睛，从上方那个洞口初破开时，就紧紧地黏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那种毛骨悚然的视线，让人不寒而栗，很难忽视掉。
谢微站在地上，拿着火把往四周一照。
哪里是地下室，分明是囚笼，无数个铁铸的笼子内锁着一个又一个衣衫褴褛的幼童，他们无一例外的头发凌乱，身上布满灰尘，有的还浑身伤痕，伤口化脓发炎。
更古怪的是，这里安静极了，分明有着大小不一上百个铁笼，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呼吸声都是轻轻的，像是不敢发出来，惧怕着什么一样。
他们注视着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两人，却没有一个提出质疑，也没有谁希望他们来救救自己。
谢微细细看了几个孩子的情况，只觉心惊，那帮卖孩子的狗东西，难不成就只管收钱吗。
火光所及之处，勉强看得清楚，谢微环视一周，终于知道从上往下看时，那一点点微弱的光芒是打哪来的。
一个中年男子，躺在角落那边的竹床上，正酣睡着，即使是两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把他吵醒。床边挂着一个小小的油灯，散发着一点点光亮。
两人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只闻见一股熏人的酒味。
张宜抽出匕首，看向谢微。
谢微极小声地说：“还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拐子，这样杀了不好吧。”
“他是。”
一旁最近的铁笼里，一个小女孩突然小心翼翼出声。
“他是。”“他就是。”“是的。”
附近的孩子们都轻声嘟囔起来。
张宜看了一下谢微，谢微则转过身去，跟第一个出声的女孩交流：“这间地牢里，只有他一个人把守吗？”
女孩点头，并补充：“今天他们放假，很多人都出去了，所以只有他。”
谢微借着火光看到，小女孩胳膊上有一条极其狰狞可怕的刀疤，她的手指也是红肿的，嘴唇苍白，脸色铁青，似乎得了什么病。
张宜用匕首利落地解决了那个醉梦中的中年男人，一转脸，瞧见谢微还跟那小女孩唠着。
“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记不清了，来到这个地方，没人看得见太阳。”
谢微在心里盘算着日期，又听女孩怯生生地问：“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