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马车
谢微终于提起兴趣往前方看,只见满目金黄鲜红浩浩荡荡,一群家丁抬着比马车都要大许多的轿子,前四人后四人,轿子边也有端着茶水糕点汗巾的仆从跟着,另有许许多多家丁在前方与后方开路,皆着墨绿色短衫,人人打扮光鲜亮丽,脚上的靴子连一丝尘土都没有。
“好大的阵仗。”尹汉宁看戏之余,抽空吃了一口绿豆糕。
车轿仪仗队的后方,支了两根旗杆,上头悬挂着两张旗帜,潦草且霸气地写着“周”字。
还没等谢微琢磨京城有哪家姓周的门户如此阔气,就见一个骂骂咧咧的家丁走过来,掐着腰站在马车前,还跺了跺脚,趾高气扬地道:“见了我们老爷,还不避开,瞎了眼睛?”
谢微三人皆是一愣。
“去去去。”家丁摆了摆手:“再不滚,有你好果子吃。”
谢微再是一愣。
尹汉宁嘴角一勾,一只手揽过张宜的肩膀,毫无惧意,看戏一样笑得很欢。谢微忍着过去把他胳膊挪开的心思,试图讲道理:“分明是我们先到这条街的,要让也该是你们让。”
“我们让?”那家丁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谢微点点头。
“行,你给我等着。”
不一会儿,对面就冲过来几个拿着斧头刀兵的打手,走至近前,也不管这边究竟是谁了,二话不说,抡起斧子就往谢微的马车上砍。
‘咔嚓’一声响,精致无比巧夺天工的车辕,就被砍了个豁口。
谢微感觉这一斧子,好似砍在自己的肉里。
没等他站起身,张宜已经一脚踹开了那个家丁,直飞出去一丈远,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余下想要动斧头的人,伤了马车的一点皮毛,也挨个被他迅速缴械了。
清理完后,张宜自知阻拦得有些晚,赶忙认罪:“属下失职,请”
他不抬头也知道,谢微的脸一定黑了。
谢微一把拦住要跪的张宜,面色阴沉无比:“宣丹阳侯。”
京兆尹周大人还在饭桌上,正品尝着自家从扬州请来的师傅蒸好的面点,身旁两个娇美小妾一个为他剥橘子,一个给他端茶倒水,美的要冒泡。
却听见冲进来的下人急忙地汇报:“大人!府上有急事。”
“能有多急?”周大人眉头一皱:“不能让他们等等吗?”
那人赶紧补充:“是是陛下。”
周大人迅速起身,拿着两个包子就往外走,头也不回:“随本官去看看。”
他几乎是被人架着赶往了案发现场,路上急匆匆地穿好官服戴好官帽,用火烧屁股的速度赶。一到场,瞧见一排排寻常不可多见的禁军封锁了这条大街,他这心里就觉得大事不妙。
此等规格,京城只有两个人做得出来,一个是丹阳侯,一个是陛下。
被人迎进去后,果然瞧见陛下正安然地坐在椅子上呷茶,身边站着的是张大人和尹大人。他官帽都吓歪了,毕竟天天不在宫里见陛下,虽不是什么坏事,也不能说是多大的好事。
听手下说了说事情经过,周大人当机立断,立刻表明:“必须赔,照着十倍赔,往死里赔!”
没过多久,太监总管福公公就乘着一辆小马车赶到,他从宫里千辛万苦地翻出了当初建造马车的材质料子,还有当初登记的册子。虽说大部分原料都能补齐,但上面刻着的花纹是绝版的,想要恢复原样,是没有办法了。
谢微一直黑着脸,默不作声。
身后的丹阳侯小声附耳同僚:“花纹还能有绝版的?”
中书舍人用比他更小的声音嘟囔:“已故明德太子设计的,图纸早就没了陛下特喜欢。”
丹阳侯大惊失色:“俺的娘哎。”
福公公汇报完后,谢微盯着京兆尹的脸,面无表情问:“周大人的意思呢?”
周大人哪敢有自己的意思,他满脸赔笑地说:“这自然是您说了算。”
不远处,那抬奢华张扬无比的轿子主人,一早被丹阳侯亲手拽了下来,此时连个矮凳子都没得坐,有些不满。
他的家丁奴仆,尽数被禁军挡在圈外,唯有他一人可以走进来,见那边的谢微还有椅子坐,更加不服气,怎么他的家丁有这么多?
他干脆走过来指着谢微的鼻头喊:“不就一个破马车吗,修好不就得了,耽误老子去办事。你一个小老百姓,坐这么贵的马车干什么?在什么位子上就做什么样的事,你这等贱民,老老实实走路去吧。”
“说的好像你不是平民百姓一样。”谢微平静地开口。
轿子主人冷笑几声:“老子跟你怎么会一样。我家的钱,你几辈子都赚不来,所以能坐八抬大轿。不过说到底,要不是让皇帝那小病秧子三分薄面,老子还敢坐十六抬的轿子。”
丹阳侯的手按在剑柄上,将要□□时,被谢微横了一眼。
“住口!”一边围观的周大人看不下去了。哪有人这般无知,连禁军的甲胄都认不出来。这也就罢了,他一早瞧出,这人似乎是自己的远方亲戚,也是姓周的,似乎家里祖父是太、祖皇帝亲命的盐商,所以有点钱也是应当的。
他迫切地希望,这小崽子认不出自己,否则今日,恐怕难以脱身。
谢微磨了磨牙,勾勾手,召周大人过来:“他们这样嚣张跋扈多久了?”
周大人汗都要下来了,他不知陛下是要借此兴师问罪,说他这个京兆尹做的太舒坦,还是要怎样,于是谨慎地回答:“这也就近几年才”
“知道了。”谢微叹了一口气:“是朕的过。”
周大人赶紧找台阶下:“这怎么能是您的过错!自然是我们这些手下的不是,我这就把他扔进牢里”
谢微挑起眉毛:“不会还要各种刑罚一条龙吧。”
“额,如果您有要求,我们也可以”
“说上就上?你们断案子的人也太随便了吧。”
皇帝又皱起眉来。
周大人彻底懵圈了:“那依您的意思是?”
皇帝淡淡道:“一定要按律法办,不可以随意判案子。”
“是,是。”
周大人赶紧冲着属下使眼色,有两个身强力壮的立刻走过去,硬押着那个口出狂言的恶徒,强行跪在谢微面前,再上前了一个属下,照着那张乱说话的嘴,就是几巴掌,直扇得小崽子脸肿起来一大圈。
谢微啧啧评价:“真血腥。”
那扇巴掌的赶紧停下。
谢微:“没说停。”
于是‘啪啪’声不绝于耳,好似年节的炮仗般响亮。
起初小崽子还死命挣扎,胡乱动弹,还说要在场所有人给他今日的屈辱偿命,扇到后面,就连连求饶,但谢微佯装没听到。扇到最后面,就说不出话了,整张脸像猪头一样肿大,似乎都有些精神恍惚了。
尹汉宁看着如此惨状,叹了口气:“多么残忍呀。”
谢微扭过头去:“尹大人有何高见?”
“就应该叫一声拔一颗牙。”
谢微:
谢微:“等有机会,一定把你迁去刑部。”
扇完了巴掌,周大人讨好地冲着谢微笑:“您看,该罚多少合适?”
谢微看向小福子。
福公公:“咱家刚刚核算了一下损失,若依着大人的意思,应当赔偿五千七百八十六两银子。”
近六千两白银。周大人的笑容有些凝固。
谢微一听这数目就是胡诌的,于是含着一丝笑继续听。福公公慢悠悠道:“还有呢,尹大人自幼身娇体弱,见不得刀剑,他方才被这斧刃吓到了,您瞧,如今脸色还是苍白的呢。”
众人一齐看向尹汉宁,本来精神头十足的尹汉宁,立刻咳了两咳,佯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低下头去,不与人对视。
“您瞧,都吓成什么样了,依我看,这精神损失费,也得赔个两千两。”
“是,总管大人说的是。”周大人只得继续赔笑。
“那要照这么说。”谢微灵机一动,当众拉过张宜,抬起他的右臂,仔细寻找一通之后,在一个极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找到了一道小小的擦痕,像是被树枝挂出来的一样:“我们张侍卫长,也受伤了,证据确凿。”
张宜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证据”,一时无语凝噎。
“哎呀,这么严重!”崔卫国十分捧场,立刻凑上去看了一看:“太可怕了,血肉模糊。”
福总管立刻跟上:“呀!皮开肉绽,所以还要赔张大人两千五百两。”
周大人:
周大人:“必须赔。”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禁军捧着一沓银票走上前,双手捧在谢微面前,是那小崽子家里人通知到位,赶紧凑齐了交过来的。
谢微见此事已了,便摆摆手,让京兆尹先把人押进牢中改日审问,随后登上了自己略有些磕碜的马车。
他轻轻摸着车辕上的缺口,还是有些痛心。
毕竟是绝版许久的东西。就算换一个纹样重新做,可当初那个亲手研究出别致花样的皇长兄,笑嘻嘻做好了展示给他看的好哥哥,已经不在了。
小福子恰在此时对着谢微的耳朵小声道:“陛下,不必伤心,皇后娘娘那里还有一份设计旧稿呢。”
谢微:
谢微:“你能早点说吗?”
小福子笑眯眯地将银票奉上:“奴才错了,给奴才一点时间,一定把马车修好给陛下赔罪。”
一整日心里都布满阴霾的谢微,看到他贼兮兮的笑容,顿时豁然开朗、心花怒放起来,没忍住捏了捏小太监圆润的脸蛋:“你这个小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