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和张晓雨同样遭到霸凌的还有一个叫苏子秋的女生。
这女孩儿比张晓雨低一个年级，今年高一。身材娇小，五官清秀有几分姿色，眼角一颗细小黑痣，总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无辜而委屈的眼神被那颗泪痣一衬，看着像在哭。
“你不要紧张，我们只问几个问题，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李风池含笑说道。在这姑娘面前，李风池第一次有了自己是洪水猛兽的感觉，怎么他长得很吓人吗？
她紧张地点点头，看了一眼站在李风池身后的石行舟，像受到惊吓的兔子，瑟缩着往后退了退。
哦，原来是怕他身后的洪水猛兽。李风池侧头看了石行舟一眼，示意他滚远点。石行舟无语地转身走开几步，趴在走廊护栏上摸出烟，抽出一根后突然想到这里是学校，又收了起来。
“张晓雨跳楼的时候你在现场对吗？”李风池语气温和，缓声说道。
没有石行舟的注视，苏子秋稍微放松了些，她犹豫地点点头。
“我看到档案记录中描述，部分人为了阻止她跳楼而去了楼顶，另一部分目击者在楼下准备救援。你当时是在哪里？”
“我，我……”苏子秋捏着校服的衣角，半天说完一句：“我在楼顶。”
李风池意外地挑了眉，又很快压下表情，只温吞地“嗯”了两声表示听见了。他低头做记录，然后继续问道：“你和张晓雨是怎么认识的？”
“不，我不认识她……只听说过。”苏子秋回答道，比上一句话顺畅一些，似有准备一般，“我和她不同年级。”
李风池抬眼看了看她，只见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从右上方移了下来，原本捏着校服衣角的食指抠了抠拇指的指甲盖。
谎言。
李风池不动声色，依旧记录。
“那天你是和谁一起上的楼顶？”
“我，我自己上去的，没有人……”
“你上去的时候都有谁在？总不会你是第一个到达楼顶的人吧？”李风池的语速开始加快，有明显的施压语气。
石行舟在不远处侧目瞥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这次不走深情路线了。
“谁在……我，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只注意张晓雨……”
“只注意张晓雨，那你一定记得她当天校服外套的拉链是打开还是拉起来的？校服裤子穿的是短裤还是长裤？”李风池不给她缓冲时间，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打，打开的，拉链是打开的。短裤……她穿的是短裤。”苏子秋的情绪紧张起来，攥着校服衣角的手指开始用力，扯得衣服变了形。
李风池啪地一声将本子合上，目光沉沉地看着苏子秋。
这声音不大，却将苏子秋惊得浑身一抖，见李风池原本温柔含笑的脸此刻只剩冰霜，她连呼吸都滞了滞。
“苏同学，你知道作伪证要负刑事责任吗？”李风池一字一顿地说道，语调降了降，听起来再无半点柔和。
苏子秋被吓得微退一步，瑟缩着肩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样。
李风池不为所动，继续冷声说道：“从对面教学楼的监控中显示，张晓雨始终没有回过头，你是如何知道她校服外套的拉链是打开的？现在是夏天，穿短裤是理所当然的。但张晓雨腿上有青紫伤痕，所以她不穿短裤。你不认识她，却在得知她要跳楼时独自一人去楼顶阻止她，你倒是表现出一点与此行为相匹配的勇气来。”
苏子秋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抬手擦眼泪的时候不住地抽噎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石行舟蹙眉，这姑娘看起来心理承受能力不太好，他有点担心李风池将人逼迫太过惹出麻烦。
“李风池。”他走到他身后，抬手按在他肩上示意他适可而止。
“呵，石队怜香惜玉。”李风池微歪了一下头，将肩上的手拍落，“苏子秋，你以为献祭了张晓雨，他们就会放过你了吗？我把话放在这，用不了多久，你会成为下一个张晓雨。你唯一的出路就是配合警方把那些人渣赶出这所学校，甚至赶出这座城市，否则你见不到天光。他们是跗骨之蛆，不将你啃噬干净不会罢休。”
他撕下一页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塞进苏子秋手中。
“人之所以为人，有些东西是绝不能放弃的。那是做人和做鬼的区别。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世上没什么人非活着不可。比起活成鬼，不如以人的姿态再拼一把。至少这次，有人在帮你。”
苏子秋怔怔看着李风池，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也没能挪动脚步。
下了高中教学楼，李风池面色如常，只脚步比平时快了些。石行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转过教学楼拐角处，穿过操场来到废弃的旧体育器材室门前。李风池停下脚步，转身朝石行舟伸出手。
他摸出烟和打火机放在他手上，依旧沉默。
李风池坐在台阶上，静静抽完一根烟后才开口道：“你没有话要问么？”
“问了你会答？”石行舟靠在竖着的铁杆上。
“不会。”
石行舟懒得理他，低头刷手机。又过了片刻，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你那句话不对。”
“哪句？”李风池开始抽第二只烟，这次抽得没有第一只急。
“自己很重要，这世上每个人都应该拼尽全力活下去。哪怕牺牲巨大，想活下去没有错，活成鬼也没有错。在不得不活成鬼的时候，只要心里希望不灭，就能变回人。你不能逼每个人都当英雄，普通民众有普通民众的活法。要人人都能生死不惧地对抗恶势力，还要警察干什么。”
李风池没有转头，只静静听他把这席话说完，指尖香烟被风吹得只剩一小节，他却没有再抽一口。
“那你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来？”李风池低着头声音沙哑地说道，似带着笑，过长的发垂在脸侧遮了眉眼，阴影覆下将那抹笑变得晦暗不明。
石行舟顿了顿，尚未来得及回答，就听李风池继续说道。
“行，你不是神，警察也不是神。这世上确实有阳光照不进的角落，我懂。那么这次呢？我若不坚持，警察会替张晓雨查清真相吗？警察会救苏子秋吗？”李风池仰起头，认真看着石行舟。
石行舟在他注视下别开眼，彼此心中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会。
李风池笑了，笑中一味苦涩。他站起身，将手中香烟塞回石行舟手中，朝教学楼走去。
石行舟虽然明白李风池此刻的情绪可能不适合理性沟通，但还是觉得他有些强人所难。警察办案是有章程的，每个案子投入的人力、物力成本，案件本身的社会影响力，后续可能产生的舆论压力，都需要考虑进去。
警察办案并不以受害人的痛苦程度作为第一考量，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谁不痛，被侵害方永远觉得自己的痛苦无人能及，需要被第一时间关注和处理，但警力就这么多，如何分配警力资源是有固定标准的。
尤其这种校园霸凌案，取证极其困难，证人在庭审现场翻供率也极高，且犯罪嫌疑人年龄普遍偏小。现行法律对于未成年人的保护使得警方根本不愿过多侦办此类案件，不仅是费时费力的问题，关键还堵心。跑断腿，磨破嘴皮，最终也不过是将那些未成年的渣滓们挪个地方上学，拘留都不一定判。
公检法三方从来都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各有各的章程和规则。案件判罚的决定权不在警方，这种明知不会有理想结果的案子自然调动不起警员的积极性。况且自诉案件必须受害人主动告诉，强求警方主动侦办就有些不讲理了。
要是平时他不介意把这些话说给他听，但此刻，他猜到李风池十有八九有过类似经历。还是算了，就当警察没用吧。
被民众误解和冤枉，也是警察必须背负的重担之一。不新鲜。
石行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抱歉，是我情绪失控。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李风池走在前面，语调已恢复平时的轻和缓。
石行舟挑眉，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了，不愧是专业的。
“有点诚意就把手铐还我。”
“没有。”
“……”
李风池见的第二个人是张晓雨的同班同学，也是霸凌团伙中的一员，段强。找到他的时候，这人正在男厕所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抽烟，这里是整个校园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
这几人吞云吐雾大约有一些时间了，厕所已满是烟味，将原本地臭味覆盖了个干净。
李风池进去的时候他们愣了一瞬，以为是老师，立即每人钻一个坑把隔间门嘭一声关上了。还知道怕，那就好办，李风池想着。顺便上了个厕所，洗完手后打开厕所的窗户透气。
段强猫了一段时间没听见动静，慢慢打开门探了个头出来。
一张印着警徽的证件差点怼到段强脸上，他不得不后退一点才看清眼前紫黑色带着金色图案的是什么东西，等他看清后腿就有点发软。
“警，警察叔叔。”
李风池笑了笑，说了声：“乖。”
另外两人听见这动静，不得不硬着头皮从隔间出来了，也不知该喜该忧。没被老师抓包挺好，但被警察抓包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怎么现在人民警察已经开始抓未成年抽烟了吗？
石行舟靠在墙边，啪一声点燃一根烟，用力吸一口后缓缓吐出，眯着眼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然后程序性地将警官证亮了一下。
“别紧张，随便聊聊。”
李风池笑容可掬，态度堪称和蔼，然后连着后面墙边靠着的石行舟的脸一起看，就很难让人不紧张。
“聊什么？”段强勉为其难开口，他大约猜到了。
“什么都行。关于张晓雨的一切，事无巨细，想得到的都说说。”李风池掏出记录本。
“那，我们先走了。”
另外两位烟友立即要撤，快退到门边的时候被石行舟一胳膊一个搭在肩头，他躬身凑在这两人脑袋中间说，“不急，聊聊。”
两个小朋友欲哭无泪，还不如跟刚才那位聊，至少看起来好说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