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人大部分时候是要向前看的，但过往只是过去，并非消失。有些事只要发生，影响就是一辈子。每个人的今天都是由过去的点滴影响造就而成，这是心理学的基础，也是解决绝大部分人心理问题的最佳途径——溯源。

    李风池自然清楚自己执着于追查张晓雨案的根本原因在于自己，他在看见张宗伟的时候产生了反移情，将自己代入了张晓雨的境地。

    他那时的年纪比张晓雨还要小一些，初中二年级。

    因父亲工作调动而来到陌生的青港市，进入陌生的学校，接触陌生的人。从小村镇来到大城市，他成绩一时跟不上，自小敏感的他从同班同学的言谈举止中看到了优越感，也看到了自己的自卑。

    本就不算开朗的李风池越发沉默寡言，每天只闷头学习。对于同学的邀约无暇顾及，一心只想跟上学校的进度。于是他错过了他人的善意，等他追学习进度追得差不多时，才发现已经没有人愿意接纳他了。大家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了“只会闷头读书的书呆子”上，而李风池也不会去主动结交他人，此后他开始了独来独往的校园生活。

    群体生活中孤身一身也不见得一定会被人欺负。只要成绩够好，好得一骑绝尘对所有人实施降维打击，别说班级，就是整个学校都能横着走；要么够狠，狠得众所周知惹上就非死即伤，那也能在学校横着走，连老师见了都会绕道。

    李风池的成绩很好，但并没有好到这个程度，而他跟狠字更沾不上边，长了一副清俊雅致的模样，缺了些男孩子的粗犷大气，说起话来也缓而轻，在十几岁的中二男生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与众不同且独来独往的人，总是容易招惹是非的。

    开始只是些恶作剧，书本找不到，笔袋里多了些垃圾。李风池做错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有搭理这些小事，当时的他只觉得这些人很无聊，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去处理。

    于是霸凌升级，他们在他的书包里扔了很多刀片。他不知情，伸手进去拿卷子，手指被割伤好几道口子。李风池怒了，当着老师的面将书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全部倒在地上。沾血的刀片散落在书本试卷间，连带他指尖滴落的鲜血一起染红了一小块水泥地。

    老师震惊地看着他，又转头看向班级中的其他人，怒不可遏地一通大骂，自然不会有人承认。此事的结果就是浪费了所有人大半节课的时间听老师骂人，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然而究竟是哪些人有可能做这种事，老师并非一无所知，于是骂人的时候重点落在了那几个社会关系复杂的混混身上。但是没有证据，老师也不能把他们怎样。在看见那几人的眼神时，李风池明白自己的反抗可能有点迟了。

    两天后他被人堵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硬将他塞进出租车带去了一个地方。

    此后两年，李风池都处于极度自我厌恶的状态。他被迫做了不少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他恨自己懦弱，更恨这些人渣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后来他遇见了秦执。

    秦执有梦想，有正义感，像带着万丈光芒出现在他阴暗的世界。是他告诉他，影响人的并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之所以能一再忍耐，不过是他将自己看得太重要罢了。

    “这世上没什么人是必须活着的，但有些东西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死。比如为人之道，除非你不打算再做人。既然还活着，就活痛快点，不痛快毋宁死！”

    秦执将他拉出污脏的泥沼，虽已遍体鳞伤，但终迎来日出。是他运气好，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候遇见秦执，帮将他几近崩塌的世界拼合起来。

    这世界有伤痕，但还能继续。

    此后，他对修补他人世界的裂痕着了迷，连带着秦执都被他带进心理学的殿堂，和他一起在这条路上并肩而行。这一走就走了十年，两人与其说是同一所大学的师兄弟，不如说是亲兄弟，感情非同一般。

    如果没有秦执，李风池很有可能也会和张晓雨同一结局。

    他是幸运的，至少比张晓雨幸运一点。所以李风池想要查清张晓雨的死因，想要将自己这点幸运稍微挪一些给这个不幸的女孩儿。哪怕只是在她死后。

    这些事他不想告诉石行舟，倒不是顾虑曾经的懦弱羞于开口，只是觉得一旦说出口就像在诉苦，感觉挺矫情。

    都是成年人，谁还没经历点恶心人的破事，卖惨实在大可不必。石行舟的世界现在也还裂着呢，他都还没来得及补，何必将自己的伤痕敞给他看。

    十二中的校长返校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学校门卫给换了，并下令没有教师证和学生证的一律不准入校。第二件事则是完善校内监控，确保一个死角都不留，尤其旧校舍之类少有人去的地方，全校除了厕所基本做到了视频监控全覆盖。

    李风池被拦在校门口，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刑警，拿的是借聘人员的临时工作证，且里面还明晃晃写着‘精神医学专家’几个字。门卫虽然认得警徽，但也认得字。

    侦查制度规定警方办案必须二人一组，他原本仗着自己不是正式警察绕过了这个限制，现在却因不是正式警察而被拒之门外。李风池郁闷地蹲在校门口刷微信通讯录，看谁有时间借他个警员证。

    翻了半天，李风池觉得没一个有空的。他有点想去办个十二中的假教师证，又觉得自己玉树临风门卫不一定记不住。搞假警员证有点太过线了，估计□□的也不敢接活。思来想去，李风池索性在刑侦一队的工作群里发了条信息，有枣没枣打一竿。

    木子风：『租警员证，价格面议。』

    h巍：『？？？』

    林小仙：『李哥牛逼！』

    谢泽生：『……狂。』

    h巍：『您怎么不说租枪呢？？？』

    徐c：『哈哈哈哈哈哈这辈子谁都不服就服咱李哥。』

    徐成紧跟着刷了一排跪下磕头的表情包。

    嚯，闲人比他以为的多啊，怎么韩巍之前说得跟每个人都忙得要升天似的。

    h巍：『大哥你这么玩是不是太嚣张了？你要警员证干嘛？』

    木子风：『有么？没有的话我去二队问问。』

    群里静街了片刻，这嚣张得都没人敢接话了，他是打算告诉整个刑侦队他要踩红线。

    石：『定位发我。』

    李风池捧着手机直乐，还是有枣的嘛！

    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了瓶饮料，坐人店门前等了半个多小时石行舟到了。李风池看着那辆黑色森林人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石行舟从车上下来。一头利落板寸，穿着黑色t恤和藏蓝色牛仔裤，个高肩宽腿长，一步迈出去顶别人两步，脸上万年不变的冷峻神色。帅是挺帅，就是苦大仇深了点，被人欠了几个亿似的。

    长成他这刚毅冷硬的模样，应该没人敢欺负吧。李风池一手撑着下巴好奇地想着，看石行舟走近他身旁，他抬脚就踹了他一记。

    石行舟：“……”

    “有人欺负过你吗？”李风池问道。

    你不刚干完吗？石行舟脸上清楚地写着这几个字。

    “我指学生时代。”

    “没有。”石行舟冷冷两个字，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李风池双手揣裤兜里，不紧不慢地跟着，目光落在他脚后跟。忍了忍没有去踩他鞋子，刚才那一脚已经够傻逼了。

    门卫见到正经的警员证，而且还是一级警司，立马放行了。

    进了校门，李风池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石行舟瞥他一眼，没搭理。

    “你挺闲的？”李风池走在他身侧。

    “再忙也不能把狼扔羊群里不管。”石行舟挖苦道。

    “我奔波两天了也没见你担心羊的安危。”

    “那是我不知道。”石行舟摸出手铐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说：“看，给你备好了。随时拷走。”

    李风池抬手就给他没收了，塞自己口袋里：“多谢。”

    没警员证，这东西拿出来糊弄一下也行。

    石行舟：“……”

    李风池今日穿着一件淡青色衬衫，敞着的前襟里面一件白色体恤，将腰身贴合得分毫不差。行动间衣袂轻扬，显出一段略显单薄的身形。手铐被他塞在休闲裤屁股后面的口袋，耀武扬威般露出一小节彰显身份。

    石行舟被他气笑了，这混账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到底怎么养成这种性子的。他瞥了一眼他塞手铐的地方，犹豫了一瞬决定算了，反正有他跟着，也翻不出花来。

    这两天李风池已同几个有霸凌行为的学生的班主任谈过，确定那些学生是惯犯，且已形成自己的跨年级小团伙，不少已经背着学校处分了。欺负的对象不止张晓雨一个，最近因事情闹得有些大，领头的林悦又被捅进医院，他们略收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