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说是会和韩巍一起负责照顾李风池的生活起居，然而石行舟却接连几天都没露面，只一日三餐替李风池叫外卖。
韩巍倒是每两日就过来接他去医院换一次药，得知约定好的石行舟负责他饮食的结果是顿顿外卖后。韩巍深觉自己被坑了，点外卖还需要他？人李风池自己不会叫的吗？
李风池倒觉得挺好。省钱，还不用对着石行舟那张冰山脸，简直完美。
至于出院那日石行舟独自在他家逗留到那么晚的原因，李风池已经知道了。他电脑中的部分文档在那个时间段被人动过。
石行舟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不在意自己的病情，也知道就算开口问了，李风池也不会冒着违规的风险告诉他观察结果。且他并不介意李风池知道他看过病历，甚至还在文档中批注了几个错别字。
这光明磊落做贼的风格，生生把李风池气笑了。
一周后，李风池换药的频次改为四天一次，且已可以独自上下楼，虽走起路来依旧跛着腿，却不再需要人时时搀扶。于是他也不再总闷在屋中，每天会在小区的花坛前坐坐，偶尔和退休大爷们下盘棋，输多赢少依然开心。
作为社畜，这种无事一身轻的日子难得。可惜好景不长，尚未到他正式返岗上班的日子，韩巍已拎了一叠犯罪现场的资料过来。
目前说是犯罪现场还言之尚早。
位于青港市郊的承州湾白山镇，有一户人家发生了煤气中毒事故，屋内父亲身死，女儿得到及时抢救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因出现死者，辖区民警请市刑侦队痕迹科协助勘验现场。
这户人家目前户籍所录为三口人，户主钱振刚及其一儿一女，他妻子在五年前因车祸身亡，钱振刚获得保险公司六十万赔款。其子钱浩就读承州湾第十三中学高中二年级，其女钱雪亦在这个学校读初中二年级。钱振刚因有盗窃前科而一直处于失业状态，原本家中开销是靠妻子在外做家政赚取。妻子身故后，钱振刚依旧没有找工作，吃老本吃到今日。
眼下警方掌握的全部家庭背景仅限于此，尚未进行其他社会关系的走访调查。钱雪尚未恢复意识，亦无法提供有效口供。
依目前的情况看，钱振刚身亡现场实在太标准，简直是照着意外事故布置的一般。刑侦队痕迹科没能找到明确的非事故证据，差点就要当做意外死亡结案时，石行舟提出一个疑点。
这一个疑点让刑侦队正式立案调查，而非仅痕迹科配合。
“指纹的方向？”李风池仔细看着手中照片说道，“确实，右手垂直朝下的大拇指指纹出现在炉灶开关的右侧……”
他对着自家炉灶比划了一下，发现这个姿势去旋开炉子开关很别扭。
“所以石队怀疑这指纹是由别人印上去的。”韩巍说道，“一般情况下，炉灶的开关上应该会有很多指纹重叠。可痕迹科只采集到这一枚，而且很清晰完整。这一点确实不合常理。”
李风池：“这指纹是钱雪的。”
韩巍：“对。当日钱振刚和平时一样喝个烂醉，钱雪在自己房间写作业，钱浩出门胡混不在家。钱浩说钱雪的饭都是她自己做，家里只有她会进厨房，而且她和钱振刚的关系很不好。”
李风池翻了翻照片，问：“没有钱雪房间的照片吗？”
“没照。因为当时她还有心跳和呼吸，被救人的邻居们送去医院时，她屋子里进出过不少人。基本没有采集痕迹的必要，所以也没拍照。”韩巍回答道。
钱雪还处于昏迷状态，那枚指纹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等她清醒才能问。钱浩因无法提供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据而成为重要嫌疑对象，被暂时限制了行动。派了几名外勤人员去调查这三人的社会关系，韩巍一时无事可做，于是跑来找李风池咨询意见。
“目前的证据看来，钱浩是有嫌疑的。”李风池说道。
“如果真的不是事故，那他可能是唯一的嫌疑人。”韩巍喝着罐装冰啤酒，指着一张照片说：“门窗紧闭，两名受害人在屋中，一个醉酒不省人事一个做作业睡着，如果真的有人故意打开煤气开关，那就只有钱浩。那枚指纹找不到其他解释的话，就是他为摆脱嫌疑，用某种手段将自己妹妹的指纹印在炉灶开关上。可惜紧张之下印错了方向。”
李风池一时没开口，只静静看着钱浩和钱雪的照片。
钱浩一副非主流打扮，头发是深棕色的杀马特造型，偏瘦削的脸上神色不屑，吊儿郎当的欠揍模样。他身旁站着同样瘦削的钱雪，微低着头，齐眉的刘海在眼睫上遮出浅浅阴影，目光并未看镜头，神色带着木然。这张照片的拍摄显然违背了这两人的意愿。
“这照片哪来的？”李风池问道。
“报警的邻居爱好摄影，一年前在人家门口试相机硬拽着他俩拍的，可能是这兄妹俩唯一的合照。”韩巍解释道。
“站位大于一般社交距离，肩膀轻微向外侧倾，目光朝向斜下方。钱雪的肢体语言很明显，她与钱浩的关系很可能也不好。这一点，钱浩好像没有提及。”李风池翻看着钱浩的口供，没找到类似记录。
“没说。”韩巍答道。
“没有钱振刚活着时候的照片吗？”
“他除了证件照没有其他照片了。结合钱浩所述，他应该与社会脱节很久了，每日除了酗酒基本不干别的事。奇怪的是，钱振刚常年喝得烂醉如泥却好像没有出现家暴行为。”
听到此处，李风池的神色有了变化，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有意思，回头带我去案发现场看看。”
“李教授也认为这不是意外事故吗？他家那种老式炉灶是没有保护装置的，炉子上烧开的水溢出来灭了炉火导致煤气泄漏，这很有可能发生啊。”
李风池浅笑着，阳光下微眯的双眼斜睨着瞥向韩巍，那眼角眉梢上扬的角度仿佛带着勾子，韩巍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勾了一把。
“这事儿如果不是刑案，以后我跟你姓。”
话音一落，韩巍脑海中立马出现拜堂的画面了。他一巴掌按在李风池肩上，力气大得像要把人按趴。
“李教授，”韩巍语气诚恳，面带恳求：“你别这个角度去看别人，算老韩我求你了。”
李风池：“？”
择日不如撞日，韩巍也懒得再回头找机会，当即带着李风池驱车往承州湾开去。
从青港市中心到承州湾距离不算短，需要穿过一条海底隧道，耗时近两小时。李风池这人有个毛病，坐机动车超过半个小时就只会呈现两种状态，要么吐要么睡。这两种状态随机出现，不为他意志而转移。
今天运气不够好，他晕车了。
韩巍本想时不时停下来让他缓缓，李风池坚持赶路，说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开过去完事。于是韩巍直接将警灯掏了出来，扔在车顶上践踏着交规就飙起车来。一路风驰电掣将李风池甩得更难受了。
下午过半的时间终于到了目的地，李风池钻出车门就在钱振刚家门口呕起来。已经吐了三次，此刻他也呕不出什么东西了，一点酸水而已。
“李教授，休息一下再进去吧。”韩巍扶着他，一脸牙疼的表情。
李风池摆摆手，摸出湿纸巾擦了一把嘴，“不用，吐干净就舒服了。”
“你这状态能看出什么来？喝点水。”
李风池接过矿泉水，灌了一口漱口，却并未咽下去，侧头吐在土路旁的树沟里，然后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嘴。
“哟，有人比咱们早到一步。”
韩巍转头看见一辆黑色森林人停在钱振刚的砖瓦房房头，露了个车屁股出来，警字开头的车牌。铁门上的挂锁和封条已被取下，韩巍直接推门进去。李风池走在他身后，缓慢打量着这一方院落。
院墙红砖维持着最开始砌成的模样，没有做水泥刷漆处理，院中石桌旁有四个石凳，一棵老槐树安静地伫立在墙根儿。窗户上泥灰遍布，看起来多年不曾擦洗过，刷了红漆的木头窗框有浅浅裂痕。
院落的另一边一间无门的屋子，似乎是杂物间。李风池走过去，发现侧面墙边竟然堆着好几排半人高的书籍。这让他很有些意外，至少钱振刚和钱浩看起来并不像爱看书的人。这么说来，这些书是钱雪的吗？
李风池蹲下身，将脖子歪成九十度看着书脊上的书名。
书的类型很杂，哲学、历史、人文、社科等等各种都有，亦不乏一些小说故事。这些书的主人兴趣广泛，没有特别偏好，什么类型都有涉猎。但都不算艰深，只浅尝辄止的样子。大约也算不上爱书的人，毕竟这些书被堆在这里落灰时还很新的样子。
目光停在靠近地面的一本书脊上，李风池顿了顿，双手握着这本书用力往外抽。他右手指尖至小臂弯处依旧缠着纱布，左手手掌上的纱布虽已去掉，但手背上的伤依旧未痊愈，用力过大还是会疼。于是双手用力不匀的情况下，整摞书连带旁边立着的书都一起朝前倒下来。
李风池半蹲在地双手还拽着那本书，一堆书册顷刻间迎面砸下，发出噼啪乱响。烟尘飞扬起来，劈头盖脸铺了他一身的灰。
“操……咳咳咳……”李风池后仰着跌坐在地，将掉落在他身上的书本推开。
“嚯！李教授你这干嘛呢？”
韩巍的声音带着惊讶自他身后门边传来，李风池坐在地上低着头，用力晃了晃脑袋将头上的灰抖掉。他借着韩巍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右手腕立即疼得他皱眉。
“不小心弄倒了。”李风池低头换左手拍了拍自己头顶的发，灰尘肉眼可见地扑梭梭往下掉。
石行舟跟着异响过来，侧身跨进门，打量了一下这个四面毛坯水泥墙的杂物间，目光落在地上散乱的书册上。他两步上前，弯身捡起一本书。
李风池侧目看了一眼，唇边不自觉地微弯。
正是他刚才想拿出来的那本——《白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