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于是李风池出院这日，韩巍被叫来当苦力。
韩巍觉得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不是主要责任人，没道理只他一人过来跑腿，于是他拽上了石行舟。石行舟本不想来，却碍于终究是自己耽搁了时间导致李风池遭这趟罪，于是也黑着脸过来了。
经之前一番打斗，证明石行舟左臂上的伤已完全恢复了。上周去了石膏，医生检查过后只咋舌摇头说他是怪物。别人养伤靠休息，他靠打架。其实已经养了两个月，本也只是轻微骨裂，也该痊愈了。
韩巍跑前跑后办出院手续，石行舟在病房帮李风池收拾需带走的东西。在看到一大摞漫画时，石行舟有些意外，但也没兴趣管他个人爱好，只捆起来塞进背包。
李风池坐在床边百无聊赖，以唯一能动的左手手指滑动着手机玩连连看。正玩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飞快从他膝头滑落，他下意识探出粽子手去捞。
石行舟弯身过来，长手一伸将即将落地的手机捏在指尖，微侧头，对上李风池近在咫尺的眼。这双眼平时总半阖着，常弯成温柔含笑的角度。此时虽被玻璃镜片相隔，他依旧从这双眼中看出一丝罕见的慌乱，然而垂眸的一瞬，这慌乱便消失了。
“多谢。”李风池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是分校长打来的，估计是听说了他今天出院。
“校长。”
“是的，今天出院。”
“不用的，警队的朋友在帮忙办手续……是，好的。谢谢！”
李风池挂上电话时，韩巍已回到病房，接过石行舟手上的大双肩包背在背上，他不禁感慨了一下这背包的重量。如果知道大半是漫画书，不知会作何感想。
石行舟搀扶着李风池缓步往外走，不多时便被韩巍甩出一段距离。出了一楼电梯，他再没耐性以这样龟爬的速度走路。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闪现之前李风池的朋友抱他的模样。于是他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将李风池打横抱起来，快步向停车场走去。
李风池惊得舌头打结，眼镜差点滑落鼻梁，半晌才想起来抗议。
“石行舟！”
听见李风池略惊慌的声音，韩巍回头，顿时也惊了。
“怎么？”石行舟不解地低头看了看李风池。
“放我下来。”
“你走太慢。”
“可以背我，谢谢！”李风池咬牙。
石行舟停下脚步，觉得可行。于是将他放下来，转而背在后背。李风池松了一口气，抬眼对上韩巍要笑不笑的古怪神色。他眯眼看了他一眼，韩巍立即不笑了。
一时气氛莫名尴尬，三人在车上均一路无话。
来到李风池家门前，打开门的瞬间韩巍和石行舟都僵硬了片刻。韩巍甚至下意识做出掩护姿态，他以为这屋子遭劫了。
“抱歉，有点乱。”李风池趴在石行舟后背，语气平静，“劳驾沙发在那边，放我过去就行。背包扔门边，谢谢。”
“李教授果然……人不可貌相。”韩巍一时不知该怎样用词才显得不那么失礼，但这比狗窝还乱的屋子实在让人难以保持镇定。他下意识开始收拾客厅，将地上散乱的书本杂志归整成从小到大的一摞放在门边斗柜上，又将沙发上堆放的衣服一件件理出来塞进洗衣机。
“那些是干净的。”李风池伸着脖子说道。
“放两周了，灰都积满了还干净？”韩巍没好气，弯身开始收拾茶几上乱七八糟的笔和本子，幸好没什么容易变质的食物饮料。屋子乱得令人发指，但是没什么古怪的味道。
石行舟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后，站在阳台上抽了只烟。
他虽然不是学心理学的，但对于人的类型多少有些自己的归纳总结。今天的李风池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这世上真有一边看漫画一边将屋子弄得乱七八糟，同时又看起来成熟稳重、做事有条不紊的精神科医生吗？
这该不是个疯子。
一根烟抽完，石行舟略无奈地叹了一气，回到屋内对李风池说道：
“你没联络家人过来照顾你？”
李风池顿了顿，神色有些晦暗不明，然而这神色一闪而逝。他摇头，“太远了。我自己可以。”
“以正常人类的标准，你四肢健全的时候也离‘可以’相距甚远。”石行舟毫不留情地挖苦道。
李风池挑眉，有些意外石行舟竟也能牙尖嘴利，“所以跟现在有什么差别吗？”
确实已经没有更过分的余地了，石行舟无语。
“其实只是乱了些，会腐坏的东西都有及时清理。”韩巍在厨房擦灰，抽空说了一句。
李风池转身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厨房中忙碌的身影笑道：“韩太太贤惠，有劳了。改天请你喝茶。”
“李先生过誉，家政费结一下就行。”韩巍顿了顿，似突然想起来，探了个头在厨房门边看向李风池，认真说道：“你不如请个家政，每周过来收拾一次就行。”
“没钱。”李风池答得利索，转头看见石行舟去阳台开始抽第二支烟，一脸苦大仇深，像面对世界和平级的难题一样纠结的神色。
待韩巍将狗窝收拾打扫完毕，已过了两个小时。
石行舟买了晚饭用菜，在厨房做饭，菜刀落在菜板上发出规律的敲击声。李风池身侧的沙发上坐着因喜剧片而不时发出笑声的韩巍。
天边日渐落，橘色天幕被不远处的高楼大厦裁出一条高低错落的线，偶有鸽子飞进视野，带起轻轻的振翅声。厨房时大时小的水声伴随着炒菜的呲啦声荡在耳边，随即鼻尖便有隐约菜香飘过。
此情此景让李风池有点恍惚，常年独居的他已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人间烟火气了。上一次有人给他做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一时竟想不起来。李风池半阖着眼，缩在沙发角落抱着毯子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似乎连梦都没做一个，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睁开眼后的李风池依旧抱着毯子发了一会儿呆，有些舍不得结束这场安眠。片刻后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而非沙发上。
窗外已是夜色笼罩，石行舟和韩巍应该已经走了。
黑暗中他摸了摸枕边和床头柜，没找到手机和眼镜，估计还在客厅放着。李风池缓缓起身，尽量不用手臂的力量。瘸着腿走到卧室门边，就着窗外透来的一点微光，他看见餐厅的饭桌上放着几盘菜，用盘子倒扣着盖上的。
李风池没有开灯，也不想吃饭，他打算拿了手机就回房继续睡觉。走到沙发旁，他弯身摸了摸，终于在沙发内侧垫子中间找到了手机。
按了按电源键，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张人脸突然出现在这一束光中。
李风池滞了呼吸，双眼睁得大大的，脸色顷刻惨白，双手一颤手机就掉落下去。
石行舟一手飞速接住手机，知道自己玩脱了，急忙按住李风池的肩膀，轻声道：“放轻松，慢点呼吸。喘气，李风池。”
李风池额前有冷汗滑落，嘴唇发着颤，半晌一声没吭。
“李风池？”石行舟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只觉掌中冰凉，“李教授，是我，石行舟。”
终于回过神的李风池，抬手就一拳袭上石行舟的脸。石行舟微微后仰躲开这一击，眼见李风池失去平衡往一侧栽去。他脚步轻挪，探手接住他。
“你自己不开灯，不能全怨我。”石行舟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妈的！”李风池爆粗口，全然没了平日温良纯善的模样，他现在只想弄死石行舟，怎么弄都行，只要他死就行。
“嘘——冷静。”石行舟一手按住他的右手固定身前，另一手捏在他后脖子处顺毛，将他整个人稳在怀中，防止他手腕用力，“你还想回医院吗？”
李风池沉默片刻，鼻尖尽是石行舟的气息，他喘息渐渐平复，喃喃说了句：“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好的。”石行舟放开他，转身走去门边打开灯。
“你怎么还没滚？”李风池彻底卸下人畜无害的面具，坐在沙发上冷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说道。刚才那一瞬他几乎心跳骤停，犹如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他完全没兴趣继续扮演温柔体贴的精神科医生了。如果不是杀人犯法，他现在会去厨房挑把趁手的刀。
石行舟回到沙发前坐下，似乎茶几和沙发的距离不够他放腿，于是他将茶几踢远了一些。
他摸出香烟叼在嘴上，尚未点燃火，李风池伸手将他唇边的烟取下来，塞在自己唇间，并探身靠近他身侧示意他点火。
嗑哒一声脆响，打火机发出一簇明亮火苗，不知谁的呼吸乱了这一簇微火，摇曳间香烟飘出灰白轻烟，模糊了李风池的眉眼。石行舟第二次这么近距离地去看他这双眼，微垂的眼帘上睫毛浓密，直愣愣地遮在仍未平静的眸子上。
“你不是不抽烟吗？”石行舟打破一室寂静，他觉得此刻该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李风池眯起眼，他没带眼镜。
“不习惯在人前抽。”似是终于冷静下来，李风池恢复了温吞的语调，虽然出口的话听起来依旧像骂人。
“这次的事是我和韩巍疏忽，既然你不愿用家政，那么到你康复，我和他会负责到底。”石行舟一边说，一边点了根烟。
“这就是你想吓死我的理由？”李风池侧目瞥他一眼，死了就不用负责了。
“李教授多虑了，那是意外。”石行舟淡淡说道，目光却移去另一边，没看向李风池。
一开始确实没打算吓唬他，只觉得这人一瘸一拐缩肩塌背的模样，像极了某种意外受伤的猫科动物，缓慢而无辜地在屋内挪动，尾巴都拖在地上的那种。直到他按亮手机屏，石行舟才突发奇想将脸凑了过去。
他很少做这么幼稚的事，一时搞不懂那一瞬间自己伸个脖子探过去的原因是什么。作为一个成年人，似乎任何理由都不够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