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极光追逐之赛（十）
樟树林星区的hjl674590-63星球，午夜的狂欢刚刚过去，只在街道中留下一地狼藉。
空气中残留着各种混杂的气味，浑浊却冷清。萎焉的盆栽耷拉在街角，显露出某种接近死亡的疲惫。
行人寥寥，一个金发人形生物从荒芜的小巷穿过，精美而冷酷的面容在昏暗灯光中浮现，接着又没入阴影——身量高挑瘦颀，脚步坚定有力。只从外表来看，肯定看不出“它”实际上还开着虚拟界的导航，由于没太看懂路线，甚至在这片区域绕了两圈。
——在绕上第三圈之前，好在注意到路边垃圾车上有一个不显眼的门把手，没再多费脚步。
从垃圾车门爬进去，伴着荧光色的夸张涂鸦走过昏暗狭窄的金属管道，最终从某扇不起眼的黑铁小门里出来。
掠食者一般的金红竖瞳、无暇完美的面容、高挑纤劲的体态、由于掌控失误时而刺出时而收回的尖利指甲，以及虽然混乱但仍具有指标意义的信息素——这是一只并不孱弱的雌性人鱼。
即使是在深夜，铁门后的世界依然人来人往，霓虹灯光斑斓晃眼，一片喧闹。
由于人鱼小姐并没有佩戴面具或者采取任何身份保密措施，这份坦荡磊落反而让人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是个硬茬呢？暗处的眼睛们蠢蠢欲动，但仍然耐心地观望着。
人鱼是强大而美丽的生物，这个种族也拥有富裕繁华的帝国……但在阴暗之处，人鱼同样也是各类不法之徒最喜欢的货物之一，不论是他们的容颜美貌、高昂的观赏价值，还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对海洋的掌控力与各种特殊能力，所谓的“科研价值”……
对恶意的掩饰也许能使一个迷糊的人类感到不明所以，但作为人鱼，这种把戏还是有点太简陋了——几人高的冰棱从数个墙角暗处猛然刺出！惊飞了一群无声的暗雀。
人鱼小姐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穿过大厅、小巷道，走进一家名为“不是酒吧”的小店。
店铺装潢简陋，木质的穹顶吊着一架落满灰尘的水晶灯。店主人叼着烟杆靠着吧台，面前坐了两三个种族各异的生物。
店铺正中的屏幕，一个展示着某个悬赏榜单，一个显示着某处地方的监控。
菜单上只有果汁和咖啡……点上一杯重磅蓝星百香果，人鱼小姐靠坐在吧台上，翻了翻面前的小型电子榜单：“伊兰赛勒·马赛、夏特·穆里斯、陈安妮、洛雨洲、温莎、阿克瑟薇……洛白鸦？这是什么榜？”
旁边的六眼食虫人用第三只眼睛瞟了她一眼：“……”
他大概并不打算说话，但不知道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又瞪起三四只眼睛，惊了一瞬：“……咳。”
人鱼看他。
“您……你是第一次来？”
“我像是第一次来的样子？”金红色的竖瞳微微收缩。
“……这不就是悬赏榜单嘛，”食虫人避其锋芒，垂下眼睛，“不都说青年是世界的未来，如果干掉他们，不就干掉了世界的未来？只有每个学院的厉害人物能上这榜单呢……”
“哦？这是谁——是什么组织发布的榜单？”
另一边的高帽子羽毛生物接话：“管那么多干嘛，有钱拿不就够了？”
看人又去观察榜单，食虫人便解释：“这种单子，都是不标价格的，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它是按排名算的……例如这第一名伊兰赛勒，就是一亿，第二名是一亿的二分之一……越到后面，越不值钱啦。”
“但是更好下手些不是吗。”羽毛耸耸肩。
一亿吨白晶……相比于1000亿吨封顶的死难者悬赏，零头都算不上，但这也不是一笔常人能够想象的财富。
翻到后面，不少名次的条目界面已经暗下去……大概表明，悬赏已完成。
……
人鱼小姐不感兴趣地合上电子书板，端起面前的饮料摇晃，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动态的监控视频上。
那应该是一个位于外面街道上的摄像眼，在这个时候，只能显示出一片寂静的午夜景象。
“您……你是在等人吗？我们也在等人，”食虫人话多，引来羽毛生物的瞪视，“我们在等——啊！来了！”
话音落下，吧台的这几个生物便齐齐起身，扔下饮料跑了出去。
“……”
人鱼的目光落在监控屏幕上。
午夜之后，寂寥荒芜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人影，结伴同行、队伍拉长，如果要说这是什么——这看起来像是一群学生分组展开社会调研活动。
他们也确实穿着学院制服，面容稚嫩，神态活泼。
——千字殊学院？社会实践？在hjl674590-63“无序之星”的凌晨？
……
就算是人人天赋出众才思敏捷、战斗力爆表，都不敢保证在这颗无序的星球上，他们不会遇上什么生死攸关的危险。更何况还有一个“世界未来”悬赏的存在。
但……人鱼小姐也不是吃饱了撑的，只是坐在位置上，微微摇晃着这好像加了点东西、气味闻着不太对的饮料——
“别晃了，”店主人忍不下去了，“没加东西，这玩意儿就这个味，不喝拉到，别晃晃晃，把杯子摔了你给我赔上。”
“……哦。”
人鱼把杯子放下，忽然看到有个“学生”抬头正面望向屏幕，似乎是一眼就发现了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摄像眼。
让人不得不在意的是——这好像就是洛白鸦，好看得让人记忆犹新的、值几百万吨白晶的“世界未来”之一。
……
洛白鸦必然是不需要什么提醒和帮助的。
人鱼想。
但她有些事情想问问他——说不定还能围观一下看看大佬是怎么处理冲突的？
于是她在虚拟界里发了个消息，抽身离去。
……店主人意味不明地看着没被动过的饮料，到底还是咬着烟嘴一笑：“运气不错。”
矮小的建筑群之外，穿着宽大校服的学生们聚在一团，叽叽喳喳——事实上，大家应该都算是同龄人，但当他们套在规矩质朴的校服里，就总显得更年轻活泼一些。
人鱼小姐站在附近的建筑边，伸头观望，听见学生们谈论什么“刚才好险啊”、“还好反应快”之类的，托嗅觉灵敏的福，还能嗅到一丝微弱的血腥味。
一只金发人鱼的张望明显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某个学生干脆走过来，问：“这位姐姐，你好呀。请问可以采访你几个问题吗？”
男孩有着浅透漂亮的眼睛。血腥味更浓了。
人鱼点点头。
年轻的学生便翻开米白色的笔记本纸张，用钢笔写下什么，问：“您是第一次来到无序之星的地下商城吗？”
“……不是。”
男孩缓步往前走去，人鱼小姐便也跟上脚步。
“您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
“那么，您觉得这个地下商城怎么样？您喜欢它的布局吗？”
边走边问，两个人就已经远离了人群，来到了某处缺水断电的喷泉附近。
金色长头发就是很麻烦——人鱼小姐再一次把跑到脸面上的头发捋回去，就听见身旁的人说：
“安苏，你真的觉得无序之星很漂亮吗？”
人鱼——安苏看了他一眼：“……不觉得。”
只是即兴发挥而已。
作为一只成年体人鱼，她是比洛白鸦稍微高一些的，因而能看见对方的发顶，柔软黑发之下是小扇子一般纤长的眼睫——
“你怎么看出来这是我？”安苏问。明明3型环境适应胶囊效果强劲，甚至还让她暂时拥有了人鱼的能力。
“是这个。”
洛白鸦便打开虚拟界给她看：平面地图上，两个原点近乎重合。
“你怎么会有我的坐……”眼睛一抬，就看见地图界面上方的字眼：搭档位置/实时更新中/。
哦……搭档位置。
……搭档位置？
“是的哦，z同学。我们是搭档。这个功能之前只对我单方面开放，不过现在，你也能够看到我的坐标了。”
安苏能有什么搭档，除了冰尘终结者协会的那个……她把界面点开，果然就看到一个相应的按钮，点进去之后就到了地图当中，看见一模一样的两个小点。
“……好吧，路西法，”安苏勉强收拾好惊讶的情绪，又把跑到前面的头发拂回去，“刚刚我在地下的那个小店遇到几个人……他们来找你了吗？”
“不是酒吧”店是这次任务的碰头地点。
既然洛白鸦就是路西法，那他岂不是就趁着上课实习的时候来做任务？
……这样看来还挺方便的。
“一只食虫人大叔，一个羽翼小哥，还有一只虫型兽族，”少年答，“不过对于我来说，他们还是太脆弱了。”
“……那就好。他们……？”
“当然是捆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接着打电话给警察叔叔啦。”
洛白鸦眉眼弯弯，把手心摊开，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刀口：“如果你闻到了什么不对劲的气味，大概就是来自这里的吧。”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看起来问题不大。
少年又将手放回去，把装模作样的笔记本和钢笔都收了起来，正色说：“其实这次安排这个任务，主要就是为了让我能当面把事情跟你说明白。”
他在喷泉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并拍了拍身侧地面，示意安苏一起来坐——等安苏坐下，就开启虚拟界自带的屏蔽泡，把两个人包裹起来。
“由于你身份特殊，所以在接纳你之后，协会其实还开展了三次考察行动……唔，虽然都是让我来做的。”
“第一次是在遗落领域，我在做任务的时候顺带考察了一下，第二次是从虚拟界交谈开始，在完成黏菌星球任务后结束，第三次就是上次的‘梦’了——我们一般把它叫做羽翼测试。”
“按照他们的说法，你通过了这三次考察，所以协会认可了你的身份，你就真正算是我们的一份子什么什么的……”
“但我觉得更像是这样：之前，协会内部的声音并不统一，大家都处于观望状态。而在这几次考察之后，就算还是不接受不信任，至少表面上，所有人都需要向你负责，就像为每一个会员负责一样——大家都是为一个目标所努力的同伴。”
他垂下眼睛，声音清朗柔和，但所表达的内容冷酷简练：“协会并不缺少一个具有潜力的会员。协会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抗衡石慧幸、愿意与人类为善的死难者。”
“也许包括你自己在内，没有人知道这到底能否实现。但是没关系，协会愿意尝试。”
……
“……如果这个尝试失败了呢？”叹气一般，安苏轻轻地问。
“如果失败了啊。”
少年一手撑头，看着不远处的地面。
“如果那时候我还在附近的话，就算我会死去——那我也一定会先杀掉你的。”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这大概就是大家的命运了。”他指的是“抗衡石慧幸”——抗衡冰尘感染。
……
纤美干净的手伸在安苏面前，是没有受伤的左手。
……疑惑一瞬，安苏便也伸出左手握上去。
人鱼的体温是冰冷的，少年的手却很温暖，让人想到柔和灿烂的恒星光芒，平和、盛大、挥洒世间——
“一起努力吧。不然就再也没有冰淇淋吃了。”
冰淇淋……这么一说，安苏倒想起来之前就自己女儿侃侃而谈的黄花菜大叔，再看面前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世界太复杂。
……
随便把协会发布的搭档组队任务完成，安苏目送洛白鸦回到同学当中——
“我要回去继续上课了，我们下次再见啦！”
人鱼外貌的安苏点了点头，装作自己只是一个被调研的普通行人。
……洛白鸦应该是二年生吧？就算跳级，也应该是“同龄人”？为什么感觉他总是更年轻一些……
漫无目的地发散思维，安苏默默开着虚拟界，慢悠悠地走到了一座商会的门口。
比较巧合地说……寄居蟹申请书上的第二个任务也选在这颗星球上。
跑一趟可以干好几件事，至少从这个方面来看……是的，安苏觉得很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