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无望骨
……
在无望骨的往生之门，一只卧坐在地的「极夜灰烬」微微抬了抬头，数十只紫色的眼睛望过来，在瞳仁中映出大大小小的浅色人影来。
它声带颤动：
“在死去的灵魂中诞生的细小花朵，你所来何事？”
四周只是一片堆砌砖瓦的废墟。
只有唯一伫立的门廊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竺訾大人平淡地说：“我来见哈扎克苏·辛·杨菜·曼恩夏特·不能忘了祭祀。”
“……你竟能完整念出吾主的名讳。”
这只极夜灰烬肃然起敬，并站起身让开了通道。
“你必然是吾主最尊贵的客人。”
“……”竺訾大人并不想说话，只抬脚步入门内。
……
华贵的血红色大楼由珍稀甲虫的躯壳研磨涂装，黑色的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每一个尖屋顶都穿透一只犄角骷髅的心口，骨刺横生，显得凌乱、繁杂，绝不整洁。
走入大楼当中，脚踩剔透生辉的珍贵矿物，走过高不见顶的画廊，绕过精织细绣的巨大帷幕——就能在一片辽阔的书堆海洋里找到一张小巧的黄铜书桌。
这整个世界的主人正坐在书桌旁奋笔疾书——
纤细的手一挑，将古老的羽毛笔扔进墨水瓶口，涂有深色口红的薄唇微微一勾，矫揉造作的声音便从中滑出来：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啦，竺訾大人。”
“您到这里来，是为了见证我族孕育新王的壮举吗？——这一无穷伟大的历史时刻？”
“并不是。”
竺訾大人无情地说。
“——那您是想要跟我一同研究为迎接王而准备的圣水的配方？”
“……哦，大人，”对方的声音腻得像是将整个世界都浸在了蜜里，“难道您……您是终于回心转意，想要加入我们的行列了吗？”
“……可是，我们无望骨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接受的哦。”
“就算是您，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呢。”
……竺訾大人微微笑了一笑，接着转瞬之间，对面扭扭捏捏的妖精就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死死压趴在了地面上。
——书堆被荡为平地，对方看着那被压入地砖的本册露出了心痛如绞的表情。
他立刻换成了中规中矩的嗓音，言辞小心恳切：“我错了大人，我错了！”
“您可以把我绞成碎片，但不要对我的书动手啊！您忘了您的画了吗？对于我们这种爱墨之人，这才是最深的噩梦啊！”
……他注意到竺訾大人的面上并没有任何与“愤怒”相关的表情，但压在他脖子上的力量不曾减弱分毫。
“……？”
“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我——我保证我什么都没做！”
“我们只是刚刚举行了祭祀庆典！我们、我们是抓了一个人类……”
……不是吧，抓个人类也不行？
然而祭祀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安危重要：“……我、我这就把他的尸首送回去？”
……但是死都死了，还不如让他继续在圣水里净化……说不定这一次就成了，那他们无望骨就是新王的肱骨大臣了！
到时候不论是灰烬族的那些暴力狂，还是尸骸杀手这些阴晴不定的家伙，还有阴阳怪气的不端者……他们都要在无望骨的脚下匍匐！
……
竺訾大人一眼就看出这只无望骨想到了些什么。
“……”
她微微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就算是选择了背叛，这个族群似乎也并不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没什么，”竺訾大人最后说，“多跟你的长老们说说话吧，杨菜。”
虽然整个无望骨族群都让人有些一言难尽，但长老们确实是其中的智力巅峰。
竺訾大人离开了。
……杨菜从地上爬起来，疑惑良久：
“大张旗鼓跑过来，就只是为了叫我跟那些老头多说说话？”
“……有病吧！”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竺訾作为一个单亲带孩的老女人，突然关心起他们无望骨内部的事情来，不会是——
不会是想要——入——入赘吧？
“我靠！脸皮好厚。”
杨菜爬回自己的书桌，拿起羽毛笔时还忍不住牙齿打颤：
“雁、雁子七那么个魔王，就算是克伦普尔都要避着走……”
他回想了一下那小子以前叫他“杨菜狗”、把他的头踩在地上摩擦的样子，要是这个家伙成了往生之门的常客——
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
“你说，竺訾大人或许想要打入我们内部，架空整个无望骨族群？”
——不愧是智力巅峰的长老，一听见领主说什么“入赘”、“占便宜”、“吃软饭”，就自动纠正用语，把整件事描述得充满了阴谋的气息。
杨菜咳了两声：“应该吧。”
“总之，这件事绝对不行。在王破茧而出之前，我不要再见到雁子七。”
“……”长老默默地看他两眼，捋了捋长胡子，颇有些语重心长，“吾主啊，雁子七有竺訾大人管束，至少不会贸然动手。”
“……但竺訾大人实力强横，能与她周旋的人不多，如果她决定架空无望骨，那我们也是毫无办法的。”
杨菜：“……你是说？”
长老便露出一对精明的小眼睛：“若是竺訾大人真有意，那不如便同意下来。说不定我们还能捞到些好处。”
……杨菜便陷入了沉思中。
但总归这件事牵连太广，领主大人最终还是没能立刻拿定主意。
他吐出一口浊气，问起正事：“王的事情怎么样了？”
长老便引着他往殿内走去，边走边说：
“老吴和老孟在祭台边昼夜把守，我上次去看，情况似乎不错。”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华丽富贵的殿堂一路深入，最终来到一处堆满了杂草的空间里。
另两个日夜守候的长老向杨菜行礼。
杨菜挥挥手示意，靠近了杂草堆上横躺着的那一具“茧”。
两个长老在一边你一嘴我一嘴地抱怨——
老吴：“唉，吾主啊，我年纪大了，虽然想日夜伴随王的成长，但总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老孟：“我本想守够了七七四十九天再换老张来，但是这才过了三七二十一天，就捱不下去啦。”
老吴：“唉，老张也不容易……还在外面跟那些灰烬族周旋吧？过节也回不来。”
老孟：“哦哟，你说得是，老张还在外派呢。我真是老糊涂了。唉。”
“……”
杨菜听他们抱怨听得烦：“过分了啊你们。别长得跟个老年人类一样就把自己当成老年人啊！”
“从明天起我要看到每个无望骨都像我一样的年纪！”
三个长老便力劝：“哎呦呦呦，这可使不得啊吾主，都是年轻人，那会降低我们无望骨的威望的……”
“什么威望不威望……”
杨菜伸手去戳那具裹着草浆的尸体——
他发誓，他当时也不是故意要去戳的，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无望骨的领主一时兴起，去戳了戳他们这一次的祭祀成果，结果发现手感不对——把杂草和草浆清理干净，就发现这具“尸体”只是一块形状相仿的石头而已。
还是往生之门门口随处可见的那种。
……
当时，在整个神圣殿堂里，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杨菜到底还是整个族群的领导者，他很快回过神来，收拾好自己那些关于“脚踩灰烬族，拳打不端者”的美梦碎片，深沉地说：
“好了。至少现在不用纠结昼夜留守的问题了。这也算是一种收获。”
“——对哈！”
“确实确实，昼夜守确实是有点吃不消哈哈哈。”
“唉，那下次要不我们轮流？等老张回来了应该就轮得转。”
“……也不知道老张什么时候回来，哈哈哈哈。”
……
众人也都嬉皮笑脸一阵，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下来，挨个挨个像小鸡仔一样，乖巧地从殿堂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