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第三演 奢靡香（109）
病房里, 倒悬侧着身体躺着，他的手从床沿垂挂下来，挂在头顶的吊瓶, 仿佛是在为他输送生命力似的。
沈景时走进来后, 将门带上。
倒悬没注意到他进来了, 仍旧这样躺着, 眼珠向下望，看着有种消沉的意味。
直到沈景时在床边坐下来, 用手扶上他的背脊，他才猛地回过身来。
刚才还灰暗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了光。
沈景时看了一眼头上挂的吊瓶，“挂完一瓶了，过敏好点了吗？”他边说, 边伸手去卷倒悬的袖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倒悬过敏。
倒悬听话的把手臂递给他。
袖子卷起来, 手臂上窜出来的疙瘩，已经至住了蔓延之势。沈景时又让他转过去，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他的背脊。
倒悬躬着身体，温顺又沉默。
“你就一分钟都放不下我。”
“我都已经走了，又被你叫回来。”见身上过敏的地方在好转，沈景时拉下了他的衣服。
背对着他的倒悬低低絮语,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医院。”
“我有点害怕这里。怕这里的气味, 灯, 还有护士。”
沈景时本想问为什么, 但想到从小照顾他的奶奶在医院病逝这件事，距如今还不到一年，就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虽然他已经分不清倒悬话里,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他仍不想以恶意去揣度他人。倒悬挪动身体，躺在了他的膝盖上，沈景时看他耳廓后，还有一层过敏的疙瘩，就用医院开的药膏，沾在手指上替他抹了抹。
倒悬将脸埋的更深，手掌也紧紧的攥着沈景时的衣服。
嫌这样坐的太累的沈景时，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后仰。他有些羡慕无论在哪个阶段，都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此不择手段的倒悬，在他物质充盈后，他反而迷惘了。
一个人总要有一样自己特别喜欢的东西，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来让人生显得不至于那么无趣吧？倒悬想要爱情，他想要什么？
要钱吗？他现在有很多。
从沈景时怀里抬起头的倒悬，察觉到他的走神。他伸出手，环住沈景时的脖颈，让他垂下头来看着自己。
沈景时也如他所愿的看向他。
……
倒悬只在医院里呆了一天。
谢闵开车来接他们，因为道路规划，不得不绕远，也是这一绕，绕到了沈景时和谢闵曾就读的高中。
透过车窗，沈景时也注意到了，“我记得之前在这里读高中，现在学校是没办了吗？”
“还在办，只是在扩建。”
“好久没来过这了。”
谢闵语气里，也透出缅怀的味道，“是啊，好久了。”
听着两人熟稔的交谈，感觉被排斥在外的倒悬，一个劲儿的用拇指的指腹摩挲中指的关节。
“要进去看看吗？之前几个教学楼应该没拆。”
沈景时欣然答应，“好啊。”
谢闵正要找个地方停车，倒悬突然捉住沈景时的手臂，“我饿了。”他不喜欢两个人聊自己不知道的事。
透过后视镜，看到沈景时神色的谢闵，将即将要停好的车又退了出来。他如此温柔，和倒悬比起来实在成熟的多，“那先去吃饭吧。”
……
谢闵追求沈景时，并没有避讳倒悬，和倒悬那生怕别人不知道的高调相比，他的手段要体贴细致的多。
他没有像倒悬那么一股脑的把价格高昂的奢侈品全都塞给沈景时，反而为他实现愿望一般，将他小时候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一样一样变成真。
他以参观之名，邀请沈景时和倒悬，去了自己公司。
公司一共21层，第20层是他的办公室，第21层，却像是没有完工似的，裸露着灰色的墙壁和一个巨大的窗户。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是这里没有装修完。
倒悬也不例外。
沈景时却忽然想到了自己最开始的那个愿望——是在狭窄的房间里，开一扇大窗户，能照见阳光，看见星星，后来发现，连扇窗户也是奢望，才会对大而昂贵的东西充满偏执。
谢闵走近这唯一空置的楼层的窗户旁，将窗户向外推开，阳光一下洒满了整个楼层。
“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悬说。
“是的，的确没什么好看的。”谢闵微微一笑，“那我们下去吧。”
盯着那扇窗户发怔的沈景时，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跟着两人离开了。
沈景时还想要过雪白的球鞋，因为他整个少年时期的鞋，几乎全是灰扑扑的，后来有了能力后，也过了穿那种少年气太重的白球鞋的年纪。带他和倒悬回自己家吃饭的谢闵，却在拉开鞋柜后，露出整整两排的崭新白球鞋。
即便倒悬将两人隔的再远，一些回忆，一些只有两人知道的愿望，仍将他们串联了起来。
谢闵的家也很大，黑白风的大平层，他亲自下厨做饭。
沈景时在他新家里逛时，看到了摆在工作台前的两人曾经的毕业照。毕业照颜色鲜艳，与家中的陈列装修，实在格格不入。谢闵也看到了，在沈景时将照片放下后，他用手机拍摄了几张。
“以前的你——回家我也洗几张摆出来。”
沈景时皱眉，“你拍的照片还不够多吗。”
“那都是现在的，我还想要你的以前。”倒悬一面答，一面查看手机拍摄的清晰度是否能通过打印还原出来。
厨房里亲自下厨的谢闵，叫两人出来吃饭。吃完饭后，谢闵挽留两人住宿，倒悬没有拒绝，但只要了一个房间。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的沈景时，实在不愿让一起长大的谢闵，听到那些动静，反而主动要走。
谢闵就送两人出去了。
“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和他叙叙旧什么的。”在送他们出来的谢闵折返之后，倒悬捉住了沈景时的手掌。
“你要是会让我们叙旧，就不会要求和我住一起。”
“不然呢，让你们住一起吗？”
两人已经走到了大路上，沈景时没有理会他，看到一辆显示无客的计程车过来，伸手要招的时候，倒悬忽然将他扯回了黑暗里。沈景时本来想安抚倒悬——让他不要那么敏感。两人已经在一起半年了，他怎么可能抛弃倒悬，去选择谢闵呢。
可倒悬吻了他一下，明明是强势的姿态，声音却是不自信一样的询问，“我还是比他有钱的吧。”
“你更喜欢钱对吧？”
只一句话，就让两人的关系退回了金钱维系的原点。
明明他都已经这么贪图享乐，爱慕虚荣了，倒悬却还想让他陷的更深一点。最好变成一个用钱就能塞满的容器。
“是啊，所以我不是跟你走了吗。”没有将安抚说出口的沈景时，为自己心中所想嗤笑了一声——他要是那么说，倒好像是他让这纯粹的金钱关系，开始掺杂了肮脏的感情似的。
倒悬仍旧有些不放心——他陪沈景时回来的心并不纯粹，他知道谢闵会从他手上抢沈景时。他想好了一切应对的方法——他没有自己那么有钱，甚至不一定爱只喜欢钱的沈景时，但他没想到的是，最后竟然会是自己最先破防。
他拉着沈景时，去最近的珠宝店里，买了十数条钻石项链。跟沈景时回到住处后，他把项链一串一串的戴到躺在床上的沈景时的脖子上。
沈景时用手将那些脖子上叠戴在一起的，沉甸甸的钻石项链举起来。灯光下，这些象征恒久爱情的宝石溢彩流光。
“喜欢这些的话，就别离开我。”
沈景时一开始也没想过离开他，就‘嗯’了一声。
倒悬紧绷的脸色，终于松了一些，他脱掉上衣，抱住沈景时，“我们回去吧。”
“回去后，我给你更大更昂贵的。”
“谢闵不会为你买比我送的更贵更好的东西。”
倒悬扁着嘴巴，在成人世界无往不利的金钱，在他眼里竟然是这样卑微的砝码。即使是顽固如沈景时，心里也为他这个模样生出些超出以往的情愫来。只这样的情愫，他如果告诉倒悬，倒悬大概会以为是金钱起了作用吧。
抱着他的倒悬，没有做平常那样亲密的事，他将沈景时的手牵起来，为他戴了一枚戒指。
“这是买下这些项链时，别人送的一枚戒指。是铂金的，没有项链那么值钱，也没有盒子。”
“我一直拿在手里。”
“也给你。”
“都给你。”
倒悬眼膜上，泛起了一层水汽，沈景时抬起那枚戴了戒指的手，怕他掉眼泪似的擦了一下，倒悬却以为他是要摘下戒指似的，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同时，用手吻了一下他戴戒指的手指，“虽然不值钱……但别摘下来。”
他眼中那层泪膜，已经消失了。沈景时都要以为，是自己刚才那一刻产生了错觉。
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去。
从只放下白纱的窗户外照进来的月光，映着数十枚在昏暗中不断被抛掷起来的亮晶晶的宝石。错乱的呼吸声，夹杂着木头在地板上攒动的声音，一起沉进了今晚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