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杀青
季望舒一大早是被电话吵醒的，大概九十点钟的样子，天色大亮。
她一边掀开紧闭的窗帘，伸了个懒腰，一边接起连城的电话。
那边声音似乎有些嘈杂，青年的声音像是一汪清泉，带着欣喜，让她赶紧来剧组。
季望舒细问，连城说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只说是好事，支支吾吾半天，忽然问。
“你不会还在睡觉吧？”
“有什么问题吗？”季望舒撩了一把微乱的长发，“都已经暂时性躺尸了，还不允许享受享受空调房内的美妙夏日吗？薄被微凉，软软地贴着皮肤，床头还放着一罐冰镇过的无糖可乐…”
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呲，隐隐细密气泡在空气中传来轻微的爆裂声。
女人的声音不似往常清润，带着些微慵懒的沙哑，一听就是刚醒，娓娓道来的描述让人身临其境。
连城顺着她的话勾勒出一副惬意场景，却忍不住在脑中构思正在低语的女人此时的模样，他有几分出神，又忽然想到…他今早上可是天不亮就起床化妆了。
将自己上扬的唇角压下去，他忙不迭催促季望舒赶紧过来。
电话挂断，季望舒有条有理地将自己收拾整齐，下楼时候还顺带要了一份早餐，这才不慌不忙地去了剧组。
到了之后才知道连城说的好事儿到底是什么——导演和白晶晶竟然闹翻了。
现场安静地掉跟根针都能听得见，吃瓜群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听着导演和女主吵得越来越凶。
“消消气消消气…”
王德凯猛地喝了一口助理递过来的水，白晶晶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德凯和乔无忧的鼻子大骂。
“你以为你们是个让人看得上的东西吗？一个三流导演，一个十八线糊咖，要不是我，你们这垃圾剧本能拉得到个屁的赞助？现在过河拆桥，现在一个一个的都要造反了是吧？！”
“王德凯，我就问你，你到底换不换掉这个小□□！”
白晶晶看着乔无忧的神色凶狠异常，毕竟没有人看见了自己的小跟班勾引自己情人的照片还能多么冷静。
她恨不得把乔无忧那张故作无辜的脸给撕烂！
乔无忧一言不发，神色委屈，眼角还有一抹一看就是被打出来的青紫，躲在导演身后一派柔弱，跟凶悍的白晶晶形成鲜明反差。
“爱演不演，不演滚蛋！真以为老子就这么怕你？任由你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闹着玩呢？！别以为自己带资进组就能在剧组称霸王了！剧本垃圾？老子拍戏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穿尿布呢！老子今天还就真不拍你了！滚蛋！带着你拉来的赞助一起滚蛋！谁爱拍你拍你！”
王德凯是真气着了，白晶晶演技本来就不咋地，不然也不至于被金主捧着也才演些不三不四的戏，在剧组更是骄纵得要命，要么说累了，要么说渴了……这些他都能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现在还一而再再而三对剧组的演员下手，季望舒被换走以后，原本顺畅的进度如今更是一波三折，他心情本就不爽好几天了，白晶晶一大早竟然还来触霉头。
换走了一个配角，她现在还想对反派下手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还能忍，王德凯怕自己不知道哪一天剧组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被白晶晶撵空了都不知道！
当断则断，王德凯发现自己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自开机以来萦绕在自己头顶的乌云反而烟消云散，浑身轻松起来，一张大黑脸看起来也没那么一股倒霉相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触底反弹，爱谁谁吧！
“好，王德凯，你厉害！你清高！我看你离了我，你这垃圾戏还怎么拍下去！我看你之后怎么回来求我！”
看着白晶晶放下狠话就气得崴脚的背影，王德凯一点也不生气，只觉得爽翻了，对着白晶晶的背影呸了一口。
季望舒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王德凯是爽了，没看见剧组里面的工作人员互相交换个眼神，明显有些人心惶惶。
才开机多久？女主都没了，赞助没了，这戏真的还能拍下去吗？
季望舒倒不担心赞助，毕竟走了一个白晶晶，还有一个乔无忧，看那天晚上肖老板的意思，估计也是不会吝啬给自己的二情人花点小钱，毕竟这位二情人看起来手段比胸大无脑的白晶晶段位要高那么一点。
不过这些都跟季望舒没关系，她就是被连城叫来看笑话的。
不想笑话看完，王德凯的视线就跟季望舒对视上了。
王德凯眼中闪过一丝喜意，走到季望舒身前，斟酌了一下字句，郑重道：
“小季，之前的事情不管是迫于形势，还是无论如何，终归是我做得不对，我在这里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让叫连城让你过来，是因为有一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王德凯的眼中充满坚持和期待：
“我想…让你来当这部剧的女主，你看怎么样？”
季望舒真心地愣了一下。
她有想过王德凯会叫她回来，但是没想到人家一来就让她当女主……说起来，她其实是不想回这个剧组的，幺蛾子太多不说，剧本也确实不咋地，虽然人设不错，但也不过只是一个出场不知道有没有十五分钟的小配角。
但是女主的话，诱惑性就大了不少，她现在没背景没人气，错过这个女主，她大概率遇不到下一个同水平女主资源。
连城在旁边同样是满眼期待，他找不到季望舒拒绝的理由，于是格外兴奋。
但季望舒却沉吟了半晌，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反而抛出了一大堆问题。
市场热度、剧本缺陷、资金断链……都是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问题，问的同时，隐隐带着一些质疑，听起来似乎是在拒绝王德凯，听得连城紧皱眉头担忧，但是王德凯却明白，季望舒是非常认真地在考虑剧组的前景。
他一边觉得对面的季望舒理智冷静地不像个新人，一边更加兴奋，一拍胸脯保证这些都包在他身上，剧本问题他早就想好该怎么改了，现在走了一个多余的女主，他更是灵感迸发。
而资金问题，王德凯心中满是坚定，他现在对这部戏充满了希望，就算真要砸锅卖铁，他也要尝试尝试！
季望舒最后在他强烈的请求下缓缓地点了点头，最后还笑着跟激动的王德凯握了个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余光撇过脸色略微有些僵硬的乔无忧，季望舒对其展开一个礼貌的微笑，乔无忧神色微变，下意识回应了一个温柔的笑。
王德凯果然如他所说动力十足，剧本完全大改，直接将原女主的那条没什么大作用的线给砍掉，将重点放在他原本就大费周章的支线上，一遍顺下来，剧情条理地简直不可思议，人设饱满，剧情跌宕，情节紧促，跟目前大火的仙侠剧设定相似，但在其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令人眼前一亮的新东西。
季望舒看过一遍，觉得没什么毛病，如果不出意外，这部剧能小火一把，达到它自身水平相对上限的位置。
她觉得王德凯作为导演还是有灵性的，只是这么多年被现实蹉跎，没办法大展手脚，不然说不定早就闯出一番名头。
毕竟他当初和如今名流导演景树心可是导演系同班同学，本身就不是泛泛庸才。
之后他们再没见过白晶晶，听说她好像因为什么桃色讯息跟肖老板闹了好大一场。别的小情儿知道自家金主爸爸还有其他女人，要么无所谓，奔钱看、要么面上装不知道，私底下暗暗治小三儿拢固地位，偏偏白晶晶试图双管齐下，还妄想一手拳打小三儿，一手拿捏住金主，偏偏这两样一样她都做不好，最后只能惹得金主厌弃，原本答应给她的资源都飞了，天天只能闲在家里咬牙扣脚。
有不少人因为之前白晶晶在剧组对乔无忧出手，暗暗猜测乔无忧就是这个三儿，但是人家在剧组像个贴心小棉袄，脾气又好，长得也不错，也没像白晶晶那样高调，天天缠着肖老板来接她。况且乔无忧本身就是以清纯玉女的人设出道，虽然不红，这么多年也确实没什么花边消息，因此也没什么人说她的闲话，剧组的氛围还算是不错。
当初以为的资金问题也在导演的死缠烂打之下解决——肖老板当初本来是想撤资的，但是耐不住王德凯够豁得出去，天天在肖老板公司、楼下蹲点，当初骂白晶晶有多么爽，如今求肖老板就有多么真，不知道的还以为肖老板口味变了，后期肖老板看见王德凯那张诚挚的黑脸，就忍不住转身想逃。
因此在王德凯的努力之下，还是挽回了大部分资源。
“多亏有你，王导。”
在王德凯公布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季望舒一边赞扬，一边笑着扫过旁边的乔无忧。
乔无忧给面子地鼓起掌来。
戏前后拍了大致三个月，从夏天到初秋，杀青当天，王德凯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了一把。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回忆起当初还在学校时候的豪情壮志，回想毕业之后的蹉跎，他感叹万分，忍不住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酒，还不忘端着酒杯去找他的男女主。
一边喝酒一边嘀嘀咕咕地给他们说些经验，拍了三个月了，日夜相处，说没有感情是假的，王德凯红着眼睛，一把拍在连城的肩膀上，真情实感地大声说：
“连城！你以后前途大大的好！你还这么年轻，还没毕业！哥跟你说些掏心窝子话…做演员！是要有要求的！可不能像哥一样，什么戏都接……毁前途啊！知不知道？…哈哈哈哈…不过你这脸，这身材，肯定有不少大公司跟你接触吧？”
他闭着眼大手一挥。
“可劲儿选！选不出来就来找哥哥帮忙，哥哥别的不说，怎么着还是比你稍微了解形式，知不知道？”
连城一边扶住歪歪扭扭的王德凯，一边红着眼点头，王德凯犹不解兴，猛地一转头，又握住了季望舒的手。
季望舒吓一跳，就听见王德凯带着哭腔大喊：
“小季啊！你真是太好看了！”
这一嗓子差点让人以为王德凯嘴里是不是吞了个喇叭，周围人传来善意的调侃笑容，季望舒一下子被镇住，有点哭笑不得。
王德凯自顾自：“你是真好看啊！坐着好看，说话也好看，站着也好看，你就是我镜头里最好看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最好看在哪？”
“呃…在哪？”
季望舒在连城的帮助下，把导演扯坐下，免得歪歪倒倒待会摔了，随意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句。
“在！”王德凯又一猛子起高调，凑近逼视季望舒的双眼：“在于！…你好像…”
“……好像压根不觉得自己很好看……”
王德凯的声音逐渐变轻。
“你的言行，举止，每一步都放大你自身想要表达的一切氛围，唯独让人忽视你的脸，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我想说……你是个天生的演员！你会火的，小季！”
季望舒若有所思的目光被最后的怒吼打断，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曾经也有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后面还加了一句。
他说：
“纪斐燃，你可真是个天生的演员，天天戴着一张假面糟践人，活该这辈子都没有人真心爱你！”
事实证明，回顾她的上辈子，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耳边忽然响起喧哗声，季望舒抿下唇齿中含着的一口酒，抬眼望去。
一个头发微长，染成白毛的高大男人抱着一束花散漫悠哉地走来，乔无忧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迎了上去，男人勾起一抹懒散的笑意将花束递给了乔无忧。
“杀青快乐，宝贝…”
低沉磁性的声音犹如大提琴般华丽，在嘈杂的环境中仿若点燃一支昂贵的雪茄，让人忍不住精神一振。
季望舒也忍不住再看了一眼，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这个声音多少有点耳熟。
正在她思考到底为什么耳熟的时候，男人的视线也隔着人群越了过来，两人遥遥对视，季望舒下意识露出一个礼貌笑容，并且发现对方的脸似乎也很眼熟。
季望舒的脑中闪现出乔无忧和男人在夜店微笑拥抱的样子，她这才想起来，那天去夜店的时候，也见过这个男人。
男人似乎有点惊讶，但很快笑意浮上眼帘，并逐渐变得玩味起来，他轻声跟乔无忧说了些什么，只见乔无忧原本开心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而男人却视若无睹，反而跨步直勾勾地朝着季望舒走来。
或许是原身的熟人？季望舒捏着手上的酒杯，预备站起来，做好或许会有一场寒暄的准备。
而男人却带着肆意的笑容，一来便挤进季望舒和连城中间，伸手捞了一缕季望舒的发丝在手心缠绕，然后以一种暧昧而已委屈的熟悉腔调拉长声音道：
“素素，难怪这段时间怎么给你发消息，你都爱搭不理，原来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