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个故事(改)
“嘿, 你瞧见了新娘的模样了吗,她看起来长得怎么样?”
欢呼,掌声, 眼泪, 微笑。
“不知道, 面纱太厚重了,我什么也看不清。说起来, 她是谁家的小姐?竟然会想不开和福克斯家的瘸子结婚?”
琥珀色的香槟从堆叠成山的酒杯上流淌而下, 纸花和婚礼泡沫在空中组成一场华丽的风暴乱流。
“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是道格拉斯家族的私生女, 碍于名声问题,一直被家族雪藏在外面。”
每一朵开得正好的郁金香,洁白的婚纱缓缓地拖过碧绿的草地,洁白的鸽子争相飞向天际。
“只不过现在, 道格拉斯家族垮了台,他们得罪了高官, 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为了东山再起,只能委曲求全地联姻。”
音乐缓缓响起,钢琴与小提琴搭配得相得益彰,每一个节拍都是如此令人惬意。
“再加上道德拉斯家的嫡长子还没成年, 为了保全家族和利益, 也只能把这个不上台面的私生女拉出来了。”
“是吗?我的天, 那真是可惜了, 福克斯家的瘸子真是占了大便宜。”
“哈, 私生女和残疾人,天晓得是谁占谁的便宜呢?”
“要我说啊,他们俩真是绝配!”
……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罗莎琳德从婚车上缓缓地步行下来, 她默念着临行前母亲说的这句话,拎起了沉重的婚纱,向在场的每一位宾客点头致意。
半透明的面纱下笼罩着她柔和的笑意,每个角度都完美得无懈可击。纷纷扬扬的花瓣像一场和煦的雨,将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压下去。
婚礼的外场里三圈外三圈都站着全副武装的保镖,看得出来福克斯家族对这场婚礼极其重视。
草坪尽头的花门下立着今天的新郎,她未来的丈夫,一个极其完美的联姻对象。
正如那些窃窃私语所说的那样,他是个瘸子,右腿有点跛,只能靠着手里的那根乌木拐杖勉强站立。
罗莎琳德缓缓地向他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这一路上,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母亲,她穿着不合身的新衣服,待在道格拉斯夫人的身边,她的眼底有泪在闪动,至于道格拉斯夫人,她抱着还没成年的幼子,看向她的目光很古怪。
有仇恨,有轻蔑,也有期待。
一方面,她仇恨并歧视着这个私生女,另一方面,她不得不放低身段接纳她,让她用婚姻为家族带来利益与财富。
丈夫被高官逼死,整个家族都已经倾颓,这场联姻更像是一场不容有失的交易。
罗莎琳德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正是因为如此,她手里有了对付她的筹码,所以才以此为交易,要求道格拉斯家族恢复她的身份和母亲的名誉,道格拉斯夫人就算有百般不情愿,也不得不低头妥协。
她本该目不斜视地走到尽头,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看向母亲,向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母亲,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的。
可母亲并没有看到她的笑容,头纱太厚重了。眼看着女儿为了她们能够被家族承认,而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下半生幸福去和一个瘸子结婚,她再也忍不住,低声呜咽了起来。
但很快,道格拉斯夫人就警告性地掐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道格拉斯家族的颜面。
罗莎琳德下意识地想要走过去安抚母亲,但又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时机,于是她只好按捺住自己,强迫性地往前看去。
她的丈夫在前方等她。
福克斯家的嫡长子,德里希·福克斯,福克斯家族的长子,据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示出了与众不同的天赋与无可比拟的聪慧,整个福克斯家族都以为他会成为下一任的家主。
甚至在他还没分化的时候,就已经有许多权贵慕名而来,想要与之联姻,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是个聪明优秀的孩子,他的家族势力也很庞大,他会是个很好的联姻对象。
至于性格、人品之类的问题,那是平民结婚时考虑的问题。
但令人很遗憾的是,在他成年的十八岁生日那一天,德里希分化成了一个omega。许多人为之扼腕,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竟然因为亚性别的分化,而从此与权力无关。
而这并不是结束。
生日宴会结束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据说,他是被福克斯家族世仇派来的雇佣兵掳走,囚禁了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
等警方终于找到他的时候,德里希早已经被折磨得精神恍惚,满身伤口,右腿也因此落下了终身残疾。
所有人都为之叹息,而更多的流言蜚语也随之而来:他是个omega,他很有可能已经被玩过了。
那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把能发生的全都发生一遍了。
这样的他显然已经不适合再成为联姻对象,从前纷涌而至的求婚之人纷纷退避三舍,没有家族肯背负这样的污点,全城的人们都在窃窃私语,他大概会一辈子单身到老,无权插手家族事业,也没有资格再触摸爱情与婚姻。
他们彼此谈到福克斯家的那位小公子时,语气里透露着好奇、探究、惋惜和八卦的意味。
他虽然活着,但在人们的眼里已经死去——一个不贞洁的omega,比起活着,死亡显然是一种解脱。
但他没有。
福克斯家族雪藏了他,避免公众再把打量和探究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很长一段时间,德里希·福克斯这个名字都几乎要消失在人们的认知里。
直到,道格拉斯家族的倾颓。
他们为了挽回颓势,把罗莎琳德这个私生女送过来,正如那些嘴碎的人们所言,很难分辨这场交易式的婚姻里究竟是谁占便宜,不过是一个破碎的罐子和另一个破碎的罐子摆在了一起。
这甚至都算不上联姻,不,这绝不是联姻,联姻是要互相带来利益和好处的,而他们的结合顶多就是修补原有的漏洞罢了。
——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莎琳德坦然地想,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一切都是为了利益,婚姻的本质就是一场拥有床戏的交易。
这很公平。
她透过面纱,看向面前的丈夫,他的表情温和,看不出悲伤或者欣喜,这很好,说明他至少懂得维持体面。
罗莎琳德向他伸出了手。
德里希便交握住了她的双手。
神父清了清嗓子,他郑重地翻开一页圣经,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
趁着这段空档,罗莎琳德无所事事、心不在焉地四处乱看了起来,她的动静很小,神父暂时没发现她在开小差。
底下的宾客没有一个在真诚地微笑,他们看上去很开心,努力露出八颗牙齿,挤出鱼尾纹和法令纹,机械地鼓掌,干涩的笑容如同一块八百年前的法棍面包。
罗莎琳德确信他们是在维持上流社会必要的礼貌和体面。
再往旁边看,是伴娘与伴郎,伴郎是德里希的弟弟,他正在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两枚戒指,仿佛那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钻石戒指,而是两个钥匙圈。
福克斯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双腿轮换着交叠,显示出一种不耐烦的神情。福克斯先生则抱着胳膊,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
罗莎琳德被他的目光吓得心中一凛,她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丈夫身上,此刻已经到了宣誓的部分。
神父念完了冗长的前缀,询问德里希:“你是否愿意让她成为你的妻子?”
德里希说:“我愿意。”
随后神父用同样的话语问了她,罗莎琳德点头:“我愿意。”
接下来是戒指交换时间。
这玩意儿如同一个缩小的项圈,牢牢地箍上无名指后,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诚,至少得有几十年不能摘下来,等到两看生厌的伴侣终于先死一步之后,再想摘下它,却发现它早就和血肉长在了一起。
小小的银环闪烁着烫人的光芒。
罗莎琳德把它推上德里希的左手,紧接着,神父说:“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彼此了。”
德里希掀开了她的面纱,有那么一瞬间,罗莎琳德感到他僵住了,他屏住了呼吸,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只受惊的蝴蝶。
而他需要用尽全力,来挽留她的驻足。
罗莎琳德抬眼去看他:“怎么了?”
她知道她的长相确实不赖,但对于见惯了美人的权贵们来说,这应该不算什么才对。
罗莎琳德想着,丝毫没察觉有许多宾客已经死死地将目光钉在了她的脸上,或惋惜或懊恼。
德里希似是才惊醒,他的手腕轻轻一抖,面纱重新落了下去。
宾客席里发出了一声惊呼,把掀开的婚纱重新放回去,这可是不祥征兆。
罗莎琳德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他,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没什么。”
他重新掀开了她的面纱,郑重地搭上了她的肩膀,凑近她,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上她的脸颊。
百分之五,她想。
唇上传来轻柔缠绵的触感。
台下传来经久不息的掌声。
神父为这场婚礼画上句号。
“赞美真爱。”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