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四个故事
多洛莉丝坐在棺椁上, 绞尽脑汁地翻着自己小号的二级密码。
大概是《魔幻视界》官方自己也觉得游戏bug太多，所以设置了很多安保措施，除了登录密码, 还有二级密码。
二级密码输入后, 才可以解锁角色的账号充值。
多洛莉丝输入支付密码的手都在抖。
克拉拉说：“那是你创造出来的烂摊子, 你应该解决。”
多洛莉丝哭丧着脸：“什么烂摊子啊，老实说, 我这个小号已经死了啊,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一瓶复活药有多贵么？300铜币, 嘶，有这个闲钱，我都可以创两个小号了！肝是肝了点，但至少不用花钱……”
克拉拉问：“你很缺钱？”
“我当然缺, 我就是一个社畜，兢兢业业就是为了那么点加班费, 我肝这个游戏连时装都没舍得买……”
多洛莉丝看起来快要哭了。
“这座蜂巢的金银都是你的。”
多洛莉丝说：“但那只是虚拟的啊，是游戏世界的，我又无法带走。”
不仅如此，甚至她的角色无法离开她创建的世界观，就算成为蜂后, 也只能时时刻刻待在蜂巢。所以角色死亡后, 也得把尸体留在这里。
于是每次卡bug的时候, 她都只能面对一堆数量越增越多的npc尸体。
克拉拉问：“所以, 我对你来说也是虚拟的？”
多洛莉丝点了点头。
“那么安戈尔呢？”克拉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 “他爱你。”
“那是高度智能模拟的npc，他很智能，当然会爱我。”多洛莉丝嘟囔道, “说起来，npc的感情其实是类人化的，并不真实，也不完整。”
克拉拉沉默了。
多洛莉丝点开了商城，对着复活药水进行了确认购买。
【叮——复活药水购买成功。】
多洛莉丝的手里凭空出现了一瓶药水，克拉拉问：“我的呢？”
“你？”多洛莉丝说，“你是个npc，我到时候修改一下世界观，你就能复活。”
“操控世界的感觉怎么样？”
听到这话的多洛莉丝愣住了，她抬眼看了一眼克拉拉，摇了摇头。
“不怎么样。”
她有上帝视角，对接下来的游戏剧情了如指掌，就算出了bug，她也能拨打客服修改，这里只要出了一点不合她心意的破事，她都能立刻抹去。
玩多了虚拟游戏，她对很多纸片人和三维角色说过“我爱你”，但那都不是真的，毕竟游戏一下线，她还是独自一个人。
在虚拟世界里，她大杀四方，纵情潇洒，但是只要睁开眼醒来，她还是待在合租的小公寓里，每天过着平凡的社畜生活。
虚拟的感情就像煮熟的种子，是无法生根发芽的，与其抱有一丝丝的期待，不如在最一开就保持清醒。
多洛莉丝喝下这瓶药水。
【确认修改现有npc克拉拉的状态，是否复活（是/否）】
她点下了是。
亚瑟是被剧痛逼醒的。
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前骤然贴近了一张苍老颓废的脸，是阿尔伯特的脸。
“你的蜂后死了，她想让你陪她一起去死，哈哈哈……看来她也没那么爱你嘛！”
枯瘦苍老的手指摁住他的脖颈。
然而亚瑟的反应很平静，他说：“你错了，她爱我。”
他的语气是如此轻描淡写，甚至眼底含着笑意。
“我曾答应过陛下，陪她一起生死。而你呢？你抛弃了你的陛下，独自苟活了这么多年，看来你也没那么爱她嘛。”
这句话不知是哪里戳中了安戈尔的痛脚，他嘶声道：“闭嘴！闭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她！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示意藤蔓绞死亚瑟。
后者不为所动，甚至含笑着合上了双眼。
那笑容，真是无比碍眼。
安戈尔怨毒地示意那些花枝先停下来，他应该好好地折磨他，直到这个嘴硬的人再也伪装不出他的体面为止。
“住手！”
蓦地，克拉拉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咳了很多血，浑身上下的疼痛还没有消散干净。
安戈尔浑身一震，他回头去看，发现克拉拉正在从扭曲的藤蔓中艰难地爬了出来：“你没死？你居然……没死？”
他大笑了起来，立刻甩下了亚瑟，他扑上前，抓住了克拉拉，目光贪婪而疯狂：“这一次，你休想逃！”
克拉拉没有挣扎，她目光平静：“她已经复生，你却居然还在缠着眼前的这具替代品不放。”
“哼。”安戈尔笑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她……”
“啊……npc大大，我已经复活了我的小号，还有什么bug是要处理的吗？”多洛莉丝虚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安戈尔骤然瞪大了眼睛，他缓缓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多洛莉丝。
蜂巢的创造者，种群的掌权人，鲜花与蜜糖的精灵，谦和与仁慈的眷者，原初的蜂后陛下。
她美得和初遇的那一天没什么两样，就是表情有些虚弱。
“话说，这些花花草草都是什么情况？它们为什么会动啊？”
是她。
安戈尔喃喃道：“陛下……”
多洛莉丝当王当久了，下意识地应了：“呃？”
“陛下！”
真的是她。
安戈尔再也顾不得克拉拉，他飞奔过去，企图抱住多洛莉丝。
克拉拉趁机摆脱他的桎梏，也冲到了亚瑟的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亚瑟抬起手，摸着她的脸：“……陛下，您还活着？”
“你不是说过无论做什么事都会陪着我一起吗？”克拉拉说，“所以，我也会陪你一起。”
他还没死，所以她也会活着。
活着去见他。
亚瑟没说什么。
他合上了眼睛，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半晌，有低低的笑声从布料里传来。
克拉拉没有说话，她缓缓地低头，和亚瑟靠在了一起。
多洛莉丝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npc吓了一跳，她连退三步：“你谁？”
安戈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颤抖：“陛下，我是安戈尔。”
苍老的面容扭曲而狰狞，他曾经是这座蜂巢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但为了多洛莉丝，他躲进一具又一具苍老的蛹里，变得不再年轻，不再美貌。
——为了你，陛下。
“……安戈尔？”多洛莉丝愣住了，她一开始创建这个角色的时候，抱着舔屏的心态，导入了最好看的模型数据，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糙样？
“是我，陛下。”
他向前走了一步。多洛莉丝就跟着后退了一步：“呃，你好，安戈尔……”
“陛下，我是不是太老了，老得连您都认不出我了？”安戈尔意识到了什么，下一秒，阿尔伯特的躯体倒了下去，随后，丹尼尔站了起来。
“陛下，对不起，当初我为了复活您，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给自己制造蛹。”安戈尔喜极而泣地望着她，“这具蛹虽然不如我原来的身体，但至少年轻。而且，陛下您当初说过只爱安戈尔——爱我的灵魂，爱我的思想，爱我的心灵，所以躯壳也并没有那么重要，您觉得呢？”
多洛莉丝：“……”
她终于意识到克拉拉所说的烂摊子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了。
这个npc出现了好大的bug，居然还利用她创造出了的规则漏洞一直在永生。
想当初，她创造“蛹”这个概念，就是为了让自己能拥有多个不用肝的小号，但后来她发现npc随机生成的模型没有自己捏的好看，就放弃了这个概念。
多洛莉丝斟酌了一下，艰涩道：“那个……那是我很久之前说的了。”
至少有半年了吧。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刚进游戏的小萌新呢。
游戏里的时间和现实不一样，所以这里至少过去了千百年。
千百年了，这个npc怎么还记得？？？
不愧是人工智能，她要是有这个劲头，估计能上弗伦大学了。
“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安戈尔看着她，“陛下，我以为，这辈子都难以再见到您，所以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他点了点心口，“就放在这里，每次我想陛下的时候，就把她拿出来听一听。”
多洛莉丝震惊了：“npc现在这么智能了吗？”
居然还会说情话。
安戈尔的目光流露出疑惑：“npc是谁？”
“啊，这个。”多洛莉丝感恩戴德他终于讲到了点子上，“朋友，你听说过《魔幻视界》吗？”
她简单地把对克拉拉说过的话对安戈尔再说了一遍。
“你并不爱我，你只是基于这个世界观的创造而爱我。”多洛莉丝绞尽脑汁地说，“因为我是蜂后，你是雄蜂吗，但事实上，这不是爱，这只是设定好了的……”
“陛下！”安戈尔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她，吓了多洛莉丝一大跳，“陛下！”
他喃喃着。
“您说这不是爱——那么多么多年的守望，这么多年的筹谋，这么多年的等待，究竟算作是什么呢？”
嘀嗒。
有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
“是什么呢？”
多洛莉丝看着他，心里却在想，虚拟的眼泪也越来越逼真了。
“大概是出了bug吧，这游戏有很多bug。你可能听不懂，简而言之……”
多洛莉丝不是计算机专业，没法解释得很准确。
“这就是一个错误。”
她似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答案，点了点头：“对，错误。”
安戈尔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不敢置信，她把这么多年的爱与情感概括为：错误。
“你不是蜂后陛下，你不是她——”他暴怒地操纵着草木花枝冲她抽打过去，“你到底是谁？！”
多洛莉丝看着抽打过来的藤条，内心只有两个想法：
一、这个用蜂蜜传递意志好像是她之前仿照着电话的功能做出来的传声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武器？
二、她好像还是被迫卷进了和npc的战斗。
完！蛋！了！
安戈尔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多洛莉丝，此刻的她比谁都要陌生，她不是她——他亲爱的蜂后陛下，她创造了蜂巢与种群，她伟大而不朽，她仁慈而谦和……她爱他。
“你去死吧，冒牌货！”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道。
然而花枝刚刚抽打到多洛莉丝的那一刻，虚空出现了一个电子音：“玩家1803号，系统判定你与npc进入了战斗模式，为了维护游戏环境，建立游戏秩序，现做出以下惩罚通知：玩家账号下所有的角色被冷冻三十天。”
滴滴滴——
随着一阵机械音，多洛莉丝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凭空消失了。
她被强制下线了。
安戈尔怔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过了好久才低声喃喃：“这是……真的……”
克拉拉说：“本来就是真的。”
自从她看到她从棺椁里爬出来的那一刻起。
安戈尔没有回应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做声。
慢慢地，有低低的闷笑声响起，随后，笑声慢慢抬高，最后他已经是状若疯狂，甚至是歇斯底里。
“哈哈哈……陛下……陛下……你骗我……”
有眼泪从眼眶里涌出，他笑得声嘶力竭。
“您骗我！”
克拉拉说：“这其实也不算欺骗，她说过，至少在那段时间里，她是真的爱你……”
“您骗我——”安戈尔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语，“这不是真的，什么游戏，什么bug，都是假的！！！”
克拉拉闭上了嘴。
“您一定是逗我玩，才搞出了这么一套关于游戏的设定，是不是？”安戈尔在笑，也在流泪，“我可不会上您的当。”
他的语气轻松。
“我马上就来找您问清楚。”
下一刻，满屋的藤蔓密密麻麻，疯狂地向他盘绕绞杀而去。
——陛下，请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找您问清楚。
安戈尔在瞬间被淹没进了黄金的花海，花枝藤蔓温柔而残忍地包裹着他。
就像一个蛹。
亚瑟忍着疼痛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的脖子上还留着被藤蔓绞杀过的红痕，他走向了克拉拉：“蜂后陛下。”
克拉拉说：“其实，我好像也算不上蜂后。”
这个世界的蜂后就只有多洛莉丝。
亚瑟温和地应下：“好的，克拉拉。”
克拉拉没有回应，她的大脑一片乱糟糟的。
如果正如亚瑟所言的那样，她和亚瑟都是设定好的人工智能，那么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这样设定好了的吗？
是与生俱来、不可违背的命运吗？
那么那些许过的承诺，留下的吻是什么呢？
也是bug吗？
克拉拉看着他：“多洛莉丝说，一旦bug被发现，我们就会消失。”
游戏bug虽然多，但程序员也在慢慢地修复。
他们迟早是要被修复的，也是迟早要消失的。
“克拉拉，看着我。”亚瑟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这绝对不仅仅只是bug。”
他从一开始就违背了规则，去亲吻一个还没有觉醒的她。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畏惧死亡。
哪怕这“死亡”背后的含义只是一堆代码的消失，但他并不知道真相。
他只是想亲吻她，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亚瑟轻轻地笑了：“而且就算是消失，我也会陪你一起的。”
克拉拉低声说：“可我不想消失，还记得吗？我想去上大学，我想去旅行，我想和您在一起，先生。”
她不想消失，可别无他法，她是蜂后，设定使然，她无法离开蜂巢。
亚瑟看着她：“你还记得那只因为不愿殉葬而跳进‘夜’里的雄蜂吗？”
“可他不是被安戈尔杀了吗？”克拉拉说，“谁都不知道‘昼’与‘夜’里有什么。”
那是未知之数。
“是的，谁都不知道。”亚瑟笑了，“所以，克拉拉，你想来一场未知的冒险吗？”
他在赌，或死，或自由，把命寄托给未知之数。
克拉拉有些踌躇。毕竟每个人在面对未知之数的时候都会犹豫的。
最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去看亚瑟：“你会陪我一起吗？”
亚瑟笑了，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他向她许下诺言。
“直到永远。”
他向初遇的那一天，向她伸出了手。
而克拉拉毫不犹豫，一往无前。
周一的时候，索菲娅正坐在办公室里生无可恋地敲着光子键盘，突然，光脑弹出了一条通讯请求。
头像显示为《魔幻视界》官方客服。
她摁下了接听键：“你好。”
“你好，索菲娅女士，是这样的，我们发现您在周日晚上23：00整用游戏账号下的‘多洛莉丝’角色向游戏反馈了不下三条的关于bug修复的意见，请问具体是关于什么样的bug呢？”
索菲娅冷笑了一声：“说起来，你们游戏的角色增加了向玩家宣战的功能吗？”
“抱歉，没有呢，请问是哪个游戏角色，告知一下他的名字可以吗？”
索菲娅说：“他叫安戈尔。”
光脑的那一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键盘敲打声。
“抱歉，女士，查无此角色呢。”
索菲娅模模糊糊地回忆着那个克拉拉说的话：“哦，那阿尔伯特呢？”
“抱歉，女士，还是查无此角色呢。”
这给索菲娅整得都不自信了：“……那丹尼尔呢？”
“抱歉，女士，还是查无此角色呢。”
“……”
她感到匪夷所思，他究竟还有多少蛹啊？
算了。
“那你给我查一个叫克拉拉的角色吧。”
这一次，敲打键盘的时间长了点。
“查到了，女士，但我们发现她不在你所创立的世界观里，所以应该不会存在袭击玩家的情况呢。”
索菲娅彻底愣住了：“不在我创立的世界观里？可她是蜂后啊？”
“抱歉，女士，她只是一个普通世界观的路人npc，正在上大学呢。”
索菲娅愣了愣，本想说不可能，话到嘴边，她又改口：“除了大学呢？”
“……女士？”
“我现在有三十天没法上游戏，你给我查查这个npc的角色背景介绍，等会给你满分好评。”
“好的呢，女士！”
敲打键盘的声音明显快了两倍。
索菲娅：“……”呵呵。
“查到了，女士，克拉拉·弗兰克，二十一岁，女性alpha，就读于生物大学，除了生物成绩是f之外都很优秀，并和未婚夫亚瑟有在毕业之后举行婚礼的打算。”
“那她的未婚夫是我的世界观里的角色吗？”
“不是哦，他也是普通世界的npc，是任职于生物大学的副教授。”
“……”
“女士，还有什么问题吗？”
索菲娅说：“没有了，谢谢你，我会给好评的。”
“好的呢，女士，祝您生活愉快……”
“等等！”听到客服快挂掉了，索菲娅忍不住开口，她鬼使神差地问，“那个，客服，你相信npc之间有真爱吗？”
客服沉默了好一会儿。
“应该是有的吧。”
“应该？”
“是的呢，女士，毕竟这个游戏的bug也是很多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