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个故事
克拉拉在那样的注视下, 感到整个人都似乎烧起来了，她结结巴巴地问：“我们就不能直接逃走吗？”
亚瑟沉默了一瞬，他说：“没有谁能够真正离开种群。”
克拉拉注意到他使用了“真正”这个词。
“那是什么意思？”
反正典礼也在误会之中推迟了, 亚瑟干脆拉着她来到卧室的落地窗大露台上。
很难说清楚这座蜂巢是建造在哪里的, 周围都是没有一丝颜色的虚无, 没有天空，没有白云, 没有日月, 没有花草树木。
克拉拉一开始被华丽而辉煌的建筑物彻彻底底地吸引了, 于是也就没有注意到这里除了蜂巢之外什么都没有。
但这里的时间似乎和人类世界有重叠，白天的这里，这里是一片虚无的白，夜晚的这里, 这里是一片虚无的黑。
蜂群把它们成为“昼”与“夜”。
此刻，露台外面就是一片安静的漆黑。
“曾经, 有位雄蜂不愿为早逝的蜂后陪葬，于是他趁着‘夜’的时候逃了出去。”亚瑟指着这座露台，“他从这里一跃而下。”
克拉拉在“昼”的时候曾经估算过自己的这间卧室的位置，它位于蜂巢的高层，距离地面大约一整栋高楼那么高。
她听到这里的时候, 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么高的地方, 他肯定摔死了吧？”
“事实上, 不, 并没有。”亚瑟轻轻地摇了头, “整个种群立刻就下去找他了，但没有任何蜂找到他。”
哪怕尸体，哪怕血迹, 一无所获。
他就像是被“夜”吞噬了一般。
“这就是种群的力量。”
与生既定的刻板行为像基因密码一样刻进了骨子里，克拉拉第一次对课本上的内容有了生动的认知。
克拉拉问：“整个种群？”
可她在蜂巢里待了这么久，除了那十二位最高阶的工蜂长老，就只有那些漂亮的小雄蜂。
除了蜂后是alpha之外，工蜂全是清一色的beta，雄蜂都是无一例外的omega。
可十二位的工蜂长老看起来都年迈苍老，至于那些漂亮的小雄蜂都是娇滴滴的，找人的活不会轮到工蜂长老的头上，但也不至于让一群小omega出去寻找吧？
亚瑟笑了：“雄蜂们是负责侍奉蜂后的，那么谁来侍奉雄蜂呢？”
克拉拉摇了摇头。
“是工蜂。”亚瑟回答。
克拉拉更疑惑了：“可是，不是说所有的工蜂都住在人间吗？”
他们需要采集蜂蜜，而鲜花只在人间盛开。
可在克拉拉的记忆里，虽然家里的确有个小花园，但查理叔叔和玛莎婶婶从未出过远门。
亚瑟正要回答，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是阿尔伯特，他咳嗽了一声：“蜂后陛下，典礼不能再推迟了。”
克拉拉慌慌张张地要去开门，被亚瑟拦下，他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为克拉拉整理了衣着。
阿尔伯特见到他们之后没有说话，只是严肃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他们：“陛下还年轻，但你不是，亚瑟。”
亚瑟躬身道：“是我的过错，长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克拉拉闻言，正要为他开口辩解，却突然感到亚瑟在蓬蓬裙的遮掩下，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
——蜂后陛下是没有错的。
于是克拉拉乖乖地不说话了。
但她还是趁着阿尔伯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回捏了亚瑟的手。
没有松开。
原本以为蜂巢就这么点人的克拉拉以为蜂后典礼也是这么冷冷清清的，毕竟雄蜂和长老们的数量屈指可数。
但她很快就发现她错了。
巨大的、金碧辉煌的礼堂里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的身后都背着透明的翅膀，比她的尺寸要稍微小一点。
当然，也是看到他们的翅膀，克拉拉才反应过来自己也长了翅膀，它们太轻、太薄，根本感觉不到。
更何况蜂后不会飞，她的翅膀只是装饰品罢了。
克拉拉跟随着阿尔伯特缓步走到礼堂的最前方，登上高台，看向下面的人群。
不看不要紧，一看，克拉拉差点惊叫了起来。
因为这些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具的空壳，他们的五官都是空洞的，黑漆漆的，像一片精心制作的空壳木偶。
仔细一看，克拉拉发现连查理叔叔一家也在其中。
亚瑟轻声道：“陛下，不要害怕，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阿尔伯特抬高了声音：“典礼开始。”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那些黑漆漆的空洞里有了填充，那些空壳很快就变成了具象化的人。
克拉拉捂着嘴不知所措。
“在这里的是工蜂们的躯壳，也就是他们各自出生时的‘蛹’，在人间的生活的则是工蜂的本体。”亚瑟说，“他们无需奔波，灵魂就能在人间与蜂巢之间来回转换。”
只要蜂后一声令下，整个种群都为之而动。
人间，蜂巢，无处不在。所以没有谁能够真正地逃离种群。
“这就是种群的力量。”
他说。
说实话，典礼其实很无聊，阿尔伯特照例发表了一整篇的长篇大论。
听说他侍奉过四任蜂后，也不知道站在这里主持典礼的时候，内心是麻木、感慨还是习以为常。
轮到克拉拉发言的时候，她卡壳了。
她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的种群，一时语塞。
她该说什么？
——你好，我就是你们的新女王（废话）但我可能活不长（呸）因为我对这个种群感到害怕（事实）我想要辞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打她）说真的，你们为什么不采取民主选举制呢（这个是真的会有人打她）
一时之间，克拉拉产生了退缩之心。
之前的经历太过魔幻，以至于她一直在浑浑噩噩。但是在面对这么多只蜜蜂的时候，她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她要成为他们的蜂后。
领导者，或者寄生虫，反正这两个词差不多。
亚瑟说：“陛下，请不要害怕。”
他的声音很轻，但分量很重。
“还记得我曾经对您说过什么吗？”
克拉拉当然记得。
他说，他会一直陪着她，直到永远。
而此刻，他就在她的身边。
——所以，亲爱的陛下，请不要害怕。
克拉拉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感到紧张感都在顷刻之间退散，有什么别的东西把她的心脏填得很满。
于是她上前一步，清了清嗓。
“诸位——”
她优雅地颔首，虽然她此前从没学过这样优雅的礼仪，但此刻的她却如此熟稔。
“‘夜’好。”
虽然从没刻意地学习过，但典礼的时候，该采用什么样的措辞，说什么样的话，克拉拉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她并不为此窃喜，因为她知道，她正在步入前任蜂后的老路，遵循她们曾经的遵循。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搞得克拉拉都不像克拉拉了。
还好她有亚瑟，亚瑟不会爱别的蜂后，他不会为任何蜂后殉葬，他只属于她。
典礼结束后，阿尔伯特特地嘱咐了亚瑟：“蜂后陛下累了一天了，务必让她好好休息。”
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长。
克拉拉：“……”
亚瑟自然是应下，克拉拉好像也没见过亚瑟说出拒绝的话：“是的，阿尔伯特长老。”
阿尔伯特嘱咐完，就匆匆离开。
克拉拉估摸着他应该是处理政务了，但仔细想一想，她也没见过别的种群，不需要政治交往也不需要金融gdp之类的，克拉拉实在是想不到蜂群还有什么别的政务需要处理。
“陛下，我们该走了。”亚瑟说。
克拉拉点了点头，蜂后的典礼其实也是蜂后的婚礼，从这一刻开始，整个种群都将认可她的存在，雄蜂也归她所有，只是蜂群不会像人类那样举行婚礼而已。
和亚瑟先生的新婚之夜吗？
好期待呀。
克拉拉微微地涨红了脸，跟着亚瑟的身后亦步亦趋。
然而他们兜兜转转地走了好大一圈，克拉拉逐渐品味出不对劲来，这是通向卧室的路吗？好像并不是吧？是走错了吗？
然后她就看到亚瑟推开了一扇陌生的门。
好的，这绝对是走错了。
她刚想提醒一下亚瑟，却见亚瑟面色如常：“请进吧，陛下。”
克拉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这里。
这里很空旷，只是墙面上有无数根贵金属打造的管道，它们通往一个外表奇怪的装置，外表折射着镭射光。
亚瑟指着它说：“这是上一任的蜂后陛下要种群从人间带回来的东西。”
克拉拉觉得自己应该能猜到这是什么东西了，她在人类世界里所居住的那个国家好像正在推行这样的虚拟的战斗模拟舱，只是因为技术不够成熟，目前还无法实现这样的方案。
克拉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所以，蜂群比人类更早一步地实现了这个方案？”
“是的，没有什么是蜂群无法实现的。”亚瑟说，“这就是种群的力量，而陛下你想要活下去，想要逃离种群，就要获得和种群相抗衡的力量。”
亚瑟认真地想过了，他要陪她，但死亡并不是最优的选择。
他要她成为真正的蜂后。
而历代觉醒的蜂后正如阿尔伯特所说的那样，一跃成为蜂后之后，立刻就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就像骤然暴富的穷鬼一般。
她们大多专横昏庸，骄纵蛮横，沉迷于享乐，根本不知道自身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和初代的蜂后根本无法比拟。
而克拉拉不一样。
作为一个只能被白面包和大学学费冲昏脑袋的小笨蛋，她简直可爱得冒泡。
“我会教您使用真正的力量，觉醒成真正的蜂后。”
亚瑟的话音落下，机械的电子音响起：“虚拟的战斗场景正在构筑之中——”
【构筑完毕】
亚瑟慢条斯理地抽掉胸前的领带，解下西装的袖扣，摘下昂贵的胸针和金丝边眼镜。
而后，他缓慢地抬起眼，看向克拉拉，压低的眼帘暗藏危险。
曾经温柔的目光仿佛成了她的一个错觉。
“陛下。”他的声音仍旧柔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