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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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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旭日东升,午门城楼上的钟鼓被人敲响,鼓声恢弘却也沉闷,太和殿门外的汉白玉台阶积淀着一层冷冰冰的薄霜,殿前月台上矗立着两樽象征长寿的铜龟、铜鹤,目光灼灼,似在窥望着殿内的一举一动。

    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头佩龙冠金冕,身着明黄对襟蟠龙长袍,虽然卧床久病,在这种强烈的金色装束衬托下,整个人显得愈加干瘦而病态,但自有一股天子威仪自瘦削干瘪的脸颊、低垂褶皱的眼角无声泄出。

    晨起之后,他便挥退了御医的劝阻,忍耐着强烈的咳意,迈着艰难的步伐来到大殿临朝,文武百官数日不见皇帝,乍一见皇帝拖着病躯问政,内心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循例启奏国事。

    “宁王何在?”皇帝似乎听得乏了,以手支颐斜靠在蟠龙赤金宝座上,混沌的目光来回巡梭着阶下群臣,最终定格在一道身影时,双目好像一下子被强光照耀到,眯了眯眼睛。

    “臣在。”宁王闻声,俊朗无极的面容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姿态,一袭淡金色织锦长袍自一列身着暗红纹袍文臣中显得格外风采夺目,自人群中迈向大殿中央两步,抱拳行了一礼:“不知皇上宣召臣等觐见有何吩咐?”

    今晨寅时三刻他便接到来自宫内传召入朝的旨意,按照祖制,藩王非召不必参与朝会议政,皇帝却在非佳节庆典之日无端将几位来京藩王宣到太和殿来,实在有些反常。

    这不对劲,宁王隐约觉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朕今天找你们过来,是为了一件事情。”皇帝语气微妙,冷冷淡淡地抚摸了一把拿在手中的赤金利器,锐利的剑锋闪烁着冷厉的光芒,“宁王,朕赐你尚方宝剑。”

    言罢,蒲乐一甩拂尘,从皇帝手中接过长剑,来到阶下转交到宁王手上,宁王伸手接过的刹那,一种诡异的直觉漫至颅间。

    此刻殿外秋风骤停,一片风平寂静,站满了满朝文武的金殿显得异常空旷冷寂,御座下紫金兽鼎吞吐着浓烈呛人的甘苦气息,似在提醒他皇权高位之下,一切的筹谋思量皆如秋风落叶,尽管内心已然掀起骇浪,面对皇帝御赐的这份天恩浩荡,他不得不笑颜相对,跪身谢恩。

    “朕命你,就在今天,用你手上的这把尚方宝剑,当着朕的面,自刎谢罪!”

    蓦地,头顶一道森寒无比的嗓音响起。

    皇帝语惊四座,阶下众人纷纷变了神色,朱厚照遽然大惊,阁臣面面相觑,发出小声私语,站在文臣武将间的四王衣着雍容,此刻却显得气势单薄,郑王不明所以无声讥笑,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其余三王在得意之余,隐隐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九五之尊的肃杀气息扑面而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呵!皇帝的对策终于来了么?

    宁王内心冷笑,勉力维持淡定,不慌不忙地叩首,咬紧牙关平视前方:“不知微臣,所犯何罪?”

    目光赤忱如炬,语气浩然坦荡,一字一顿,已然有了质问天子的意味。

    自古道,君让臣死,臣不死不忠,但亲王有过,一无士大夫都御史参奏,二无大理寺和刑部法司会审,皇帝如此公然命令藩王朝堂自戕,残杀手足亲弟,不仅有损人情法理,更不符合皇帝数年来以仁孝治国的宗旨,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朱宸濠,你蓄谋已久,早想背叛朝廷,该当诛!”皇帝骤然直起身躯,尖锐的目光如同一柄利刃直插对方胸腹,朱厚照眼见情势危急,连忙道:“父皇,您有何证据?”

    “证据么?朕的话就是证据!他的玄祖宁王朱权,就曾经和成祖皇帝对抗,他的父亲品行不端,屡犯法纪,曾经被皇祖英宗削去卫护之职,他现在又在南昌分疆裂土,拥兵自重,这、这不是谋反是什么?快!快给朕自刎!”皇帝脸色铁青,蜡黄的颧骨更由于言辞激愤而泛起一层凄厉的绯红,天子之怒,如同残阳泣血,雷电密布。

    怒音绕梁,轰得人耳嗡嗡作响,后半段话宁王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脑中,只剩下皇帝对玄祖献王朱权和父亲宁康王朱觐钧的申斥谴责。

    子不言母丑,皇家最忌讳的就是血脉之谈,皇帝如此当众揭短,无异于否定他的出身,折损他的尊位。一时间,颠倒世事黑白的屈辱、玄祖自抑而终的忧愤、身不由己的悲哀齐刷刷地上涌,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泼来,浇得他锥心刺骨的凉,宁王垂下眼睫,艳丽的面孔臣服大地,琥珀色的眸光几乎喷出火来,直直刺入膝盖下的蟠龙地砖,似要凿出几道细碎的裂纹。

    然而多年隐忍,他始终维持着一贯的清醒和镇静,双臂高举尚方宝剑,金缨绅带下的脊梁不曾弯,只将头颅埋得更低。

    如此令人惊怵的静默之下,宁王虽然跪在大殿凸出的位置,但他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列站在他身后的众人,内阁学士,六部九卿,大部分不是被他打点过一通,就是亲眷跟娄玉珩赏过花,若是皇帝顺着他查下去,凭着锦衣卫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没几个大臣能独善其身,首当其冲的就是内阁首辅杨廷和。

    杨廷和虽然得皇帝重用,但他十分清楚,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人才是皇帝真正的心腹,于是适时出言分辩道:“皇上息怒,藩王佣兵乃是大明国法所容,若是这样就被贯以谋反之罪,老臣愚昧,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未免有些莫须有的嫌疑吧?”

    武死战,文死谏,况且杨廷和为两朝元老,一向进言耿介,洛亦随即跟着谏言:“臣也深以为然,宁王素有侠王美誉,甚得人心。今年春分时节,黄河水患泛滥,宁王代天巡狩,安置江西流民,所到之处皆行义举,仁德之名为百姓称道,若是当廷屈杀,恐怕会激起民愤,于皇上圣明有碍,还请皇上明鉴。”

    礼部侍郎戴小哲、刑部侍郎严珂等人纷纷跟着附议,皇帝龙颜震怒,蓄力站起身来,对着堂下振袖挥臂:“反了反了!朕只不过是要赐死一个人,你们就有诸多理由对朕进行阻挠,朕只是病了,还没有死!你们还把朕当皇上么?来人!将宁王给朕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同时抄了他的家,株连他的全族!他的手下部将,一律发配边疆!永世不得还朝!”

    惊闻殿内剧变,守在门外的两名内监相觑一眼,其中一人默默奔向钟鼓司,另一人飞快赶往宫禁大门。

    ……

    秋高气爽的天,娄玉珩晨起之后却有些眩晕不适,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太阳穴直突突,便托下人推了万国公夫人的邀约,用过早膳后,同苏沐一起坐在窗前刺绣来打发辰光。

    眼见着自己绣的秋菊已经初具雏形,她愈发来了精神,绣得专心致志,苏沐捏着酸软的脖子直叫苦:“小姐,奴婢真不适合干这精细的活儿,还不如从前在娄府那会儿,让奴婢陪着小姐练剑。这小小的绣花针,还真不如刀枪棍棒耍得痛快呢!”

    这让娄玉珩想到昔年两人在边关蓟州作伴的日子。

    孩提的时光总是格外飞快,那时候,两人没有主仆之分,整天跟着养父在教练场摸爬滚打,像个男孩子似的胡闹,当真无拘无束,随心自在,后来到娄府做了世家小姐,是鞭子也不能挥了,刀剑也不好舞了,如今出了阁,虽然宁王府规矩少,但她总要顾及着王妃的身份自持自重,哪怕做着曾经觉得无聊的事,也能成了会心一笑的琐碎。

    “我听你这话,倒像是在王府待着烦闷了。要是你这么喜欢舞刀弄枪的,改日我让王爷给你寻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非把你嫁了不可!”娄玉珩斜眸一笑,苏沐顿时羞红了脸,“我才不要嫁人呢,整日伺候男人有什么好的,有这样的精力,还不如留下来照顾小姐呢!”

    娄玉珩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心道自己可能真的把苏沐给带坏了。

    话音还未落,辛蓝便迎着朱阙进了门,朱阙步履慌乱,脸上挂着汗。

    “王妃,宫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娄玉珩深知朱阙的差事一向是围着宁王打转的,也素来不是个急躁之人,当即止了笑语。

    “臧贤大人手下的人冒险传出话来,说是、说是皇上要赐死王爷。”

    “你说什么?”娄玉珩瞳孔一震,手指一抖,针尖刺破了指头,旋即站起身来,“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天寅时刚过,宫内的肖总管就传了旨意过来,说是让王爷前往太和殿早朝面圣,圣旨来得突然,那时王妃还睡着,王爷不让人打扰。个中情形小的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皇上忽然发难,当众说要将王爷问斩,还要、还要诛杀咱们宁王府全族。”朱阙絮絮说着,急得直擦汗。

    “小姐!”娄玉珩眼前一花,身子晃了一晃,苏沐连忙扶住,辛蓝也跟着大惊失色。

    尽管预感到皇帝不会轻易放任他们在京中的行事作为,但她没想到皇帝对付他们的手段如此直接,上次派锦衣卫夜袭王府,这次是当廷赐死,她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成为泡影,而那个皎如玉树、文韬武略、任何情形下都处变不惊的男人即将引颈受戮。

    不!不可以!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她奋力推开面前围站着的几人,目光坚毅地朝外奔去。

    娄玉珩神思急转,怀里揣紧了朱厚照赠予她的象牙令牌,出了毓秀堂飞快来到马厩,牵了匹快马出了府门,在守门侍卫惊诧的眼神下勒紧缰绳翻身上马,并狠狠抽了一鞭子。

    见状,苏沐跟着追了出去。

    娄玉珩一向识途,来回皇宫两次,就能将路线记个大概。

    待她赶至朱雀大街时,苏沐就骑着马横到了她身前,她连忙一夹马腹,迫使马蹄停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就近转进一个四下无人的巷口。

    “小姐!咱们离开吧,回上饶,回蓟州,哪里都可以,苏沐陪你!”苏沐骑在马背上打转,万分焦急担忧地望着她。

    娄玉珩明白,是朱阙口中的“诛杀宁王府全族”,让苏沐为她感到害怕了。

    她叹了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皇帝真的打算将宁王一脉赶尽杀绝,我们能逃到哪里去?我设计解散了观自在书院,四处拉拢贿赂朝臣,走上这条路,早已无法明哲保身。何况……”顿一顿,脑中忽然绽放出一抹穷途末路中的雪亮,慌乱的念头随之散去几分,“如今王爷在京中颇负美名,皇帝不顾声名兵行险着,未必真的会要了王爷的命。”

    理智告诉她该当如此,但于皇权威慑之下,一切的猜测都会让人感到牵强附会的茫然。

    纵观史书,兄弟睨墙,反目相残之事屡见不鲜,宫闱重地多杀戮,她不能去赌皇帝万一的仁慈,但愿能以巧舌如簧,借以群臣群策之力,力挽宁王性命于危殆之下,她不想自己憧憬的无上尊荣烟消云散,亦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宁王走向一败涂地的深渊。

    若是、若是他真的有了什么不测,只要这样一想,她的呼吸就滞涩得厉害。

    苏沐还要再劝,娄玉珩躲避着她深究的目光,苍穹高远,朝着不远处的紫禁城所在的方位眺望而去。

    “我不想他死。”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初晨时分的薄雾,风一吹,就要散了。

    望着娄玉珩挥鞭策马而去的身影,苏沐的心底刮起一阵万般皆是命的哀潮,浑身一阵阵发冷。

    小姐啊小姐,你尚且还不是名副其实的宁王妃,又是何必……

    紫禁城的午门雄伟壮阔,宛如三山环抱,峰峦叠嶂,娄玉珩来到午门前亮出腰牌,顺利被守卫放了行。

    一入宫门,她便弃马步行,孤身穿过重檐黄瓦,两座阙亭,钟鼓楼,雁翅楼,走过一条长长的御道,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万里江山的重重魅影之中,面前场景辽阔,朔风吹得眼底有些热辣,娄玉珩眯起双眼,远远地望见一众朝臣下了朝,三三两两地走下太和殿的台阶。

    想到其中有不少熟悉面孔,为了避嫌,她只得躬身颔首站在御道旁,更由于出门仓促,本就衣妆简素,很容易被人当做路过的宫女。

    “如果皇上真的杀了宁王,他的部下一定会起兵造反,到时候,可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是啊!这次多亏了太子担保,要不然,宁王命已不保。”

    “没错,这次就连宁王的部下,都欠了太子一个很大的人情啊!”

    耳边间或传来感叹般的议论之声,娄玉珩怔了怔,未及多加思考,斜眸一望,只见太和殿前汉白玉护栏边伫立着一道熟悉的淡金色身影,面容倨傲,眉目如画,于晌午时分的艳阳高照和青蓝高空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浑似一株开在深宫泥潭凌风不倒的金色菡萏,当之无愧地担揽这热烈而纯正的颜色,姿容卓尔逸群,风华无可拟就。

    他还活着!压在胸口的石头落了地,她却膝盖一软,胸腔内泛起一阵不可名状的酸楚。

    朝堂脱险之后,宁王来到殿外驻足片刻,一解闷窒气息,凤眸向下一扫,不由得愣了下。

    他不曾想到她会来。

    待到群臣散尽,娄玉珩才举步走了过去,缓缓迈上台阶的间隙,安定心神之后想了很多,想到是朱厚照为宁王求情,想到宁王就此欠了朱厚照的人情,想到宁王接下来的计划可能会遭遇重重阻力,想到两人即将面对的山雨欲来。

    这一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眼底有温热的雾气涌起,可她已然分不清,这究竟是有惊无险后的本能喜悦,还是利益纠葛之外的情感使然。

    “你怎么来了?”宁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不咸不淡的语气,瞬间打消了娄玉珩以上两种情绪的纠结,潮湿的眼底变得干燥无比,唇角轻弯,扯开一抹勉强的微笑:“臧贤的人传话过来,说是王爷这边出了事,妾身就赶过来了,还好王爷没事。”

    她悄然垂眸,狠狠压下方才心底浮起的那一丝妄念。

    宁王察觉到她散发出的那股复杂难明的焦苦,清冷的眸光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温润:“若本王伏诛,皇帝的意思是诛杀宁王府满门,今日的皇宫,于你而言,算是龙潭虎穴。”

    “王爷当世侠王,玉珩若得同死,也能忝得一个坚贞贤妃之名,名垂青史,不算吃亏。”娄玉珩意态淡然。

    这话并不实诚,宁王听得出来,两人并肩而立,同时远眺波云诡谲、暗潮汹涌的五凤楼一角,一种风雨相依的情愫奇异地蔓延开来。

    “除了王妃之位,贤妃之名,你还有其他所求么?”

    “王爷心系大明,志比天高,可还有其他所求?”娄玉珩刻意放低声量,凝眸反问。

    宁王微怔,面朝朱漆高墙间的雕梁画栋,金光闪烁的蟠龙彩绘,高低错落的飞檐重重,明光与黑暗,多情与寡情,好似天地之间的分割,看似模糊,却也分明,容不得他一丝一毫的杂念,终是压下那一抹柔软而隐秘的意动,轻轻摇了摇头。

    娄玉珩挪开目光,恬淡而惬意地笑笑:“既如此,玉珩无甚可求。”

    说完这话时,她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宁王殿下大安了。”身后一道尖细婉转的嗓音突兀响起,宁王下意识地蜷了下眉心,却在转身时笑眼盈盈,“江总管何事啊?”

    “太子殿下在东宫设宴,特让奴才邀请王爷前去赴宴。”江彬弯着腰,略略抬眸,一见站在宁王身侧的妙人,忙不迭地赔笑,“恕老奴眼拙,原来王妃也在,太子殿下盛情,王妃也赏脸同去吧?”

    宁王目光一顿,闪过一丝愀然之色,温和的语气冷下几分:“江总管客气了,只是府中琐事繁多,王府家眷不便逗留宫中,本王随你前往东宫便是。”他正欲替娄玉珩推辞,接着身后一道浅金色的颀长身影不断靠近,原是朱厚照遣了江彬前来请人觉得不够郑重,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意外见到娄玉珩更是欣喜,却得顾念着规矩,饱含歉意地对宁王拱了拱手,“父皇病重,一时胡思乱想,所以才会发生刚才这种事情,还请皇叔您不要介怀啊。”

    “殿下言重了。”宁王浅笑着摆了摆手,明澈的眼底宛如清水倒映着水莲,“其实皇上只不过是忧心国事,思虑过度罢了。”

    “皇叔真是深明大义啊。”朱厚照放心一笑,英挺的眉毛一根根舒展开来,心思也不在这事上了,“既然如此,我便在东宫为皇叔设宴压惊,阿珩也一起去吧。”

    “我……”娄玉珩心知宁王不悦,有些犹豫地看着他,果然在他听到“阿珩”这个称呼之后,原本平整的眉间漾起一丝褶皱,却又很快平铺开来,侧首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就多谢太子盛情款待了。”

    因为两人同在饭馆打杂的经历,席间,朱厚照对娄玉珩的饮食喜好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熟悉,时不时地命令侍人向她碗里夹菜,娄玉珩瞧着堆在自己面前的,都是自己喜爱的食物,却一动不敢动,只能趁着宁王与朱厚照讲话时,注意力分散的空档儿,食不知味地吃上一小口。

    ……

    夜幕降临,随着月下枝头间寒鸦一声高鸣,宁王府的上空飘洒下来几片香味奇异的花叶,一场皇廷剧变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直蛰伏在皇宫周围伺机行动的叶子和吹花赶忙来到府中见驾。

    “好啊,果然是好办法,皇帝老头儿果然够聪明,他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够走上帝王之路,不惜牺牲自己的一世英名,临死了还要背上一个昏庸的罪名。”宁王仪态清闲地坐在庭院中央的石案旁边,暂时压下白日时的愤怒与不甘,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乐趣。

    “难道皇上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叶子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他根本就没有证据,他也根本没有杀我之心!他只不过,是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接受太子的恩泽,现在宁王府上下的命,都是太子救回来的,如果我们对太子有什么异动的话,不但军心不稳,而且四王更会有藉口兴兵。”

    “那我们该怎么办?”叶子明白宁王这是掉下了皇帝设下的圈套,不由得为之悬心。

    “已经办好了。皇帝所作的,不过是权宜之计买时间,不让我轻举妄动,呵,弘治皇帝啊,你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是我也胜券在握,天要变,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的!”宁王嗓音磊落,极是笃定,“我倒是有兴趣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来对付兵临城下的四王!”

    四王进京已经有相当一段时日,月余的功夫足以调兵遣将,再不是初到京城时的小股亲兵卫队,来自各自藩地的几万大军悄然向京城逼近,粮草齐备,干戈直指,大战一触即发。

    见宁王成竹在胸,叶子稍稍放下心来,正要告退,跪在另一侧的吹花忽然迟疑着开了口:“王爷,属下有一事禀报。”

    “讲。”宁王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今日晌午前,大概巳时,属下带着几名探子经过午门外的茶楼南侧,看见王妃骑着马来到午门,大有一副强闯宫门的架势,结果竟被守门侍卫放了行,属下不明,王妃何以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宁王按捺住心底烦闷,淡淡道:“因为王妃持有太子赠与她的象牙令牌,得此令者,可自由出入宫禁。”

    “没想到王妃竟然能得太子如此信任,这样一来,日后要对付太子,王妃或许能为王爷添上许多助益。”叶子听了,当即露出喜色,清丽的眉眼间流转着利刃般的机锋。

    吹花心细,小心觑着宁王对此不置一词,神色愈发冷淡,扯了扯叶子的衣袖,叶子只得止住话题,恭声告退。

    两人离开后,宁王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皎月,恍然觉得这漫漫月华笼罩下的庭院空寂无比,下意识地看向毓秀堂的方向,他这样看了片刻,直到紫砂茶壶中的茶水空了,方才起身前往,只是堪堪来到院中,苏沐便小跑着来到他面前福了一礼:“回禀王爷,王妃今日身体不适,服了药早早睡下了。”

    宁王看了一眼昏暗无光的窗纸,再看一眼苏沐紧绷的面容,心知自己是吃了个闭门羹,不知怎么,他还是感到一丝淡淡的沮丧。

    “好吧,那你就好生照看王妃吧,等到她好些了,本王再来看她。”

    苏沐咬唇称是,再抬头时,宁王已然走远了。

    她又折身进入寝殿,挪了一盏灯烛来到娄玉珩的塌前,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几上,小声道:“小姐不必担心,王爷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那就好。”娄玉珩掀开被子,长长抒了一口气,苏沐却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盯着她被烛火照了一半的阴翳侧脸看了半天,轻声道:“其实小姐,也不必这样把王爷赶走的。小姐今日对王爷的担心,苏沐都是看在眼里,小姐若是真的有那份儿心,还不如把王爷留下,这同床共枕的情分,旁人是怎么都比不了的。”

    “同床共枕,也是同床异梦,这样有什么意思啊?”娄玉珩幽幽一叹,“今日皇宫出了这档子事儿,皇帝眼见着日薄西山,他就不必做戏给谁看了。既然他不中意我,就干脆离我远些,我也是个正常的女人啊,经不得他日日睡在枕畔,招惹我一身的不自在。”

    苏沐听了这话,俏生生的脸蛋一红,“原来小姐是想跟王爷亲近啊。”

    “想,也不想。”娄玉珩呆呆地望着帐顶,想到他与她掌心相贴时的紧密和温热,想到她靠在他肩头时的踏实和安泰,神思有些惘然的飘忽,“王爷美色,莫不令人垂涎,但若非真心实意,我绝不愿委身于他,可我知道,情切相合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还是保持些距离吧。”

    她晓得慧极必伤的道理,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样的人。

    权力,富贵,感情,宁王,真的是不可思议又让人难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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