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你妈说要你回来给打电话。”外婆喊。
“哦。”李白少点点头，把书包放回屋里出来拿了外婆的老年机，老年机有电话卡。
他给他妈打了电话，“妈。”
“小白。”他妈说，“你爸跟你联系了没有？”
“没有。”李白少说。
“你爸这个软蛋，没用的东西。”他妈说：“一月就那么点工资不养自己孩子去帮别人养孩子！头张屁股上了！”
后面的话很难听，李白少沉默地听着，想说我爸给我钱了的，他没有不管我。
他妈骂完就挂了电话，他没有机会说出来。
“打完了？”外婆问，拿了两个茶叶蛋过来。
她摊子上除了饼还有蛋，没卖完会拿回来，自己不舍得吃，全让李白少吃。
“谢谢外婆。”李白少说，他吃完洗了碗，把屋里的垃圾收拾了一下，出门丢垃圾的时候听到楼上那家人说他们孩子十一小假期会回来。
那是一个好孩子，模样周正成绩好，没有不羡慕他们家的。
不是的，李白少见过他虚伪的一面，他把路边的野猫踢死了，在大人面前说是他干的，没人不相信。
成绩好的孩子会说谎吗？肯定不会的。
李白少回去洗了澡上床，靠在里侧的墙边发呆，脑子是空的，不知道想什么，安静地靠着，墙面是冰凉的。
他愣了一会儿掏出作业，写完了也没忘记要写博顺教他的那几道题，他看着公式写出来了。
李白少把纸片和昨天的那张夹在了一起。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博顺来的比他早，整个人看着懒洋洋的。
“早上好。”李白少说，从他座位旁进去了。
“早上好。”博顺说，“黑眼圈真重，熬夜了？”
“没有。”李白少说，只是没睡好。
夏天的早晨天空明亮的格外早，这会已经透着光出准备亮起来了。班主任过来转了一圈，说这一星期大检查，禁止从小卖铺里带零食回来吃。
博顺不明白大检查与吃零食有什么关系，但和他没关系，心想中午买了面包随便呆个地方吃完再回来。
一上午就那么过去，中午博顺眯着眼起来感觉难受的很，集体趴桌子上睡觉的氛围很容易感染，明明不怎么想睡，趴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胖子，闭着眼呼吸均匀，他抽出湿巾往他脸上搭，“快上课了，醒醒。”
李白少醒了，茫然地抓了一下，抓住了博顺的手，愣了一下才松开，拿着湿巾慢吞吞地在头上擦了一下，“博顺。”
“嗯，聪明。”博顺说：“还能认人。”
李白少：“……”
班主任溜达过来，他下午第一节课是隔壁班的。值日生已经开始打扫，扫了两大堆垃圾在讲台旁，准备扫走。
两个塑料袋子格外显眼，一个辣条袋子和一个方便面袋子。
“谁吃的？故意扔这儿让我看呢。”班主任说，“是谁？站起来叫我认识认识。”
没人站起来，也没人应声。
他本来只随口问一句，不知怎么了，火气上头，“谁啊？给你们一分钟承认啊？”
一分钟，60秒，没人承认。
“行，你们真行。”他生气了，“下午下课前自己找我私下承认，就不说什么事了，要是还不承认，晚上别吃饭了，操场集合，全班！”
他说完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一班人。
有人说：“谁啊？自己吃的自己承认！别连累我们！”
“就是！自己去承认一下老师也没说有惩罚。”有人应和。
没人再说话了，有老师进来了。
博顺觉得神奇，高中和义务教育的那几年不一样，他在上一个学校没怎么熟悉适应就转校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有老师进来他很快忘了这事，拿过李白少刚刚接过来的水喝了半杯，扭头一看，小胖子自己的那杯一口也半杯，他的杯子很大，1升的那种，上略窄下宽。
博顺看了一眼他的肚子，李白少看见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吃完饭一节自习，然后开始正式的晚自习。
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窗口路过蜂蛹而出的学生，抢着赶着往餐厅跑，路过3班的时候好奇地往里看一眼，但抵挡不住饥饿，匆匆离开。
3班没有一个动，或者说话，都没有，气氛似乎是凝滞的，每一个人都抬头与讲台上的人对视。
躁动在他们身体里沸腾，他们生气，恼火，讲台上的人也沉着脸，丝毫没有退一步的想法。
“有一个同学向我承认了，这很好，我不会告诉他的名字，这是我对他的尊重以及他肯来找我给予我的信任，但是另一个呢？”他说，“再给大家15分钟，另一个要是没人承认的话，现在去操场，男生20圈，女生15圈，跑！跑到上课！跑到自习课下课！”
……没人愿意。
“到底是谁！”
“快点承认好不好，简直莫名其妙，你承认了又不会掉块肉，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擦你姥姥！有病不是！老子要知道是谁老子把你牙打掉！”
“服了服了，你怂你当全班的面不敢站出来，私下不会找老师说吗？”
“快点承认！”
……
“安静。”老师敲了敲黑板。
博顺皱着眉，不耐烦深深地笼罩着他，他把水杯里最后一口水喝了。
“还有八分钟。”老师说。
“是谁？快承认吧，不管是谁？你现在承认都没有人怪你的，等我们跑完圈再发现是你想不怪你就难了。”有女生小声低低说。
罗芳芳猛地扭过头，瞪着李白少，也不说话，只是突兀地看着。
李白少不明所以，默默和她对视着。
博顺烦躁地扫了她一眼，已经有人注意到死寂中的动静了。
“怎么了，是那个胖子吗？”
“看他干什么？是他吗？”
“是他吧是他吧，不管是谁站起来一个吧，时间要到了。”
……嗡嗡的议论声。
妈的！祸引东水！
博顺看了一眼茫然沉默的李白少一眼，不知道他是反应不过来还是习惯性的消极忍受。
他很生气，很恼火，为没吃晚饭，为一会儿好跑步，为李白少的沉默，冷眼旁观是消解不掉这情绪的。
他蹬了一下桌子腿，桌子往走廊上偏了过去发出声响，无数目光集中过来，他声音不大但在无声中格外清楚，“想站起来承认你就站，转一半身你搁着劈着叉纠结个毛尾巴啊！”
哄笑声四起，“是不是你啊！”
“别纠结了！站吧！”
罗芳芳气恼地红了脸，“你太过分了！”
“罗芳芳，转回来坐好。”老师看了这边一眼。
罗芳芳瞪了李白少和博顺一眼，气恼地转了回去。
李白少看了博顺一眼，博顺没看他，满身都是不爽，除了烦，还有气。
博顺在生气。
生他的气。
“五。”老师开始倒计时。
“四。”众人屏息凝神。
“三。”他们期待地四周观望。
“二。”没人站起来。
“一。”老师说：“时间到。”
操场上还有人，太阳西下，夕阳洒满了半个操场。
3班的到来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一阵围观。
博顺走在后面，李白少也走在后面，但他没走在博顺旁边，中间隔了三人宽的距离。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丧考妣，阴沉着脸准备上刑。
又有一个明目张胆的打量，博顺瞪了回去。
看你妈的看个腿！
下了操场，列了队。
老师站台阶上，“体育课代表组织一下按你们体育课的队站。”
“今天跑完，我们就不走连坐了，我会去查监控，一个一个每分每秒的看！开始吧！跑！”
众人开始跑，绕着圈奔跑，夏天的太阳下，仿佛没有劲头的数字，奔跑着向前，一堆骂骂咧咧的青春少年。
“我干！”博顺也在骂，橡胶味儿已经不冲了，但还是有，难闻得头晕，别人怎样他不知道，反正他是极其难以忍受的。
岭南高中的操场不小，最里圈一圈400米，跑20圈，那就是8000米，高中运动会男子长跑才3000米。
一堆人从集中的一个球散开，有的跑的快，有的跑的慢，拉出一条条的长短线。
博顺保持着中等速度，闭着嘴用鼻子呼吸，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闭着鼻子用嘴，闻不到难闻的味道。
跑不完的，他在心里骂。
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
腿会酸的。
明天不用走了。
可以抬着担架来。
让叶女士抬。
第二圈，汗已经出来了，黏腻的粘连感很难受。
第三圈已经开始累了，因为知道跑不完所以感觉时间每分每秒都过的很慢。
这节课怎么还不下课！
第四圈的时候汗已经从头往下流，流进了眼里，酸涩难言。
第五圈的时候他看到老师旁边的台阶上坐了好几个女生，其中一个还在哭，惨的很。
我干！
他提速跑了出去。
老子也惨！
第六圈……是不是第六圈？第几次看到这颗树了？第几次看到这个篮球架了？第几次看到老师了？
记不清了，一直跑，一直跑，没有力气骂了，心里骂的力气也没有了，一直向前，一直向前，全身上下都是濡湿的，上衣是湿的，裤子也湿的，跑，冲，向着时间的另一端，腿脚要抬不起来了，灌了铅，沉重地不能再往前迈一步。
叮铃铃——
终于，铃声响了，下课了。
“他妈的！我他妈的！”博顺大口喘气，缺氧的窒息感，一时头重脚轻，他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手也酸。
骂出去声音都带着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