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操场上躺着一地人，横七竖八，更多的是顾及着自己的颜面撑着坐地上，有不少人已经中途离场了，一个说腿抽筋，一个说肚子疼，剩下的就不服气了，凭什么我要跑，也找了理由。
老师不是来要他们命的，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在一边休息。
李白少坐在他体育课常坐的那块石阶子上。
有缘。
下课铃想起来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他张着嘴呼吸，垂着头，觉得头发在冒烟。
好累啊，比逃命还累，怎么坚持下来了啊，好像是不想去那边，和那些人呆着很难受，不讨厌，他不讨厌任何人，只是觉得难受。
旁边坐下一个人，浓重的炽热传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是博顺。
他想喊人，但喉咙仿佛裂开了，干涩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博顺没说话，他费力地吞咽一下喉咙，垂下头发呆，也不吭声了。
博顺对他像朋友，他没有交过朋友，但他觉得是这样的，就是朋友的感觉。
所以他和博顺呆着是不难受的，他是唯一一个他喜欢的人，觉得他有意思，觉得和他说话舒服，觉得他像书里的人，觉得他和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他的出场太耀眼了，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而博顺呢？他是怎么想的？
……见识短浅啊李白少，你在想什么啊？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李白少往一旁躲了一下。
博顺啧了一声，手下空空。
李白少僵持着身子没动，“有汗，脏。”
“嘿，我都没嫌你你倒是矫情起来了。”博顺收回手，有点不爽。
他没想到自己被小胖子嫌弃了。
“没有。”李白少坐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出汗，头上湿，你摸到会不舒服。”
“……你脑袋瓜里还想的挺多。”博顺看着空气放空。
“还是想点好。”李白少说：“我怕第二天醒来我叫脑子就找不着它了。”
博顺笑了两声，空气顺着口腔钻进肺里，摩擦着难受地他一阵咳，笑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压下那股劲，他叹了口气，“你还怪有意思。”
李白少没说话。
“这是我最难忘的一星期了。”博顺说：“太充实了，我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李白少看了一眼他的腿，修长，懒散地舒展着，很漂亮。
“你猜是谁丢的垃圾袋？”博顺问。
“不知道。”李白少摇头。
“笨。”博顺作势要拍他的头，在他躲避之前呵斥一声，“你敢躲试试？”
李白少愣住了，博顺手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本来想给他一个脑瓜崩，但看他热腾腾的脸蛋和迷茫的眼神，只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戳，“我猜是你前面的那个。”
李白少看他，“罗芳芳？她在哭。”
哭的最惨的那个。
博顺哼了一声，“她很慌，今天扭头看你为了嫁祸，没安好心，现在的崩溃是因为心理承受不住，或者换一种话来说，她委屈，这只是一件小事为什么闹这么大，为什么要跑步，她甚至不是为了连累别人而哭，为了自己累，为了她的压力。”
啪啪啪，李白少鼓掌。
博顺看他一眼，“这是我猜的，我发现你小子不怎么乖啊，敷衍我？”
李白少笑着摇头，“还是乖的，没有敷衍，是觉得你说的对，很厉害。”
博顺收回目光，两手交叉握在一起，你就打算这样过？
他没有问出来，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过，问了也是白问，他在别人的生活里能做的太有限了。
李白少在这样的生活中已经得心应手，有了自己的生存规律，没必要强硬地把他的壳打碎，让他看着周围的一切，愤恨着。
“我要是有弟弟就想你这样的。”博顺说。
“你没有弟弟？”
“我妈就我一个孩子。”博顺接着说：“说第一次没经验，生孩子很疼，难受，有经验就不打算生了。”
李白少笑了：“我妈妈是没机会了的。”
博顺没问，李白少也没有再说的意思，只说了这一句，语气平淡，没什么怅然。
就这样又坐了十分钟，班里的人已经离开了大半，博顺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摆，“走吧。”
腿这会儿就是累，没有酸痛，明天早上起来就难说了。
博顺等了几秒，一回头小胖子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他伸手，“没力气了？”
李白少看着眼前的手，不宽厚，看着纤细但不瘦弱，修长有力。
“没力气了？”手的主人说。
从没有人这样在他面前驻足，伸出手要拉他，问他一句，没力气了？
李白少愣愣地看着，内心没有太多情绪，泪就这样涌了出来。
一滴一滴地往外冒，很神奇，好久没哭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震撼感，只是一个画面，波动了他某一个点。
“哎。”博顺叹了口气，收回手往旁边去，他不习惯看人哭，安慰人也没怎么有过，实在不适合站这儿看着。
手被拉住了，软乎乎肉嘟嘟。
李白少泪流满面地揪着他的手，“拉，拉着我吧，我站不起来了。”
博顺用了劲，把小胖子拉了起来，幸好现在操场上人离开的差不多了，不然不得以为是他把人欺负哭的？
“去洗洗手。”博顺说，操场旁边的小水池，他刚来的那天在这儿洗过手。
洗了手，胳膊脖子脸全都用水浇了一遍，冰凉感带来了瞬间舒适，风一吹简直就能瘫着不动了。
“你也洗洗呗。”博顺甩了甩手，一看，李白少还在哭，没什么表情地迎风流泪，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能流啊，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李白少听话地弯腰洗脸，冷水冲了满脸，慢慢就不流泪了。
“不哭了。”他直起身子，声音不知道是哑还是哭腔，有点闷。
听着有点可怜。
爱心并不充裕的博顺看着这个乖乖巧巧的小胖子伸手往口袋里掏，发现外套没拿，那里面有糖，手在身后背了一下，伸了个懒腰，“下学哥请你吃冰棍儿。”
“昂。”李白少说：“谢谢哥。”
博顺在他后脑上兜了一把，“快点。”
李白少带着哭腔，往前快走了两步，“累。”
“累，哥也要累死了。”博顺说：“快点回去瘫着，我真不想动了。”
“哦。”李白少点头，跟着他走。
教室里稀稀拉拉地有几个人，都回来了，去厕所，去接水，去买吃的，总之，没跑到底的人还是有些力气的。
而跑到底没什么力气的人比如说某个小胖子，默默抱着两个茶杯去接水。
“啧。”博顺从座位上抬头瞟了一眼，圆敦敦的小背影，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李白少拿着水卡接水，先用热水帮博顺的杯子涮一下，不能那么凉，喝完肚子会不舒服。
“你他妈个不要脸的货！”身后有女生骂了一句，声音尖锐。
李白少吓一跳，缩了缩脖子，往后看了一眼。
是班里的女生，性格开朗，平时不骂人的，也不能这样说，反正他没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儿，背过身加快了接水速度。
开朗女孩儿骂了一句似乎还踹了一脚，他听到了罗芳芳的尖叫“疯子！”
太嚣张了。
李白少准备抱着杯子回去的时候发现慌乱下把博顺的水全接成凉的了，他叹了口气，把水倒出来一些，掺了热水。
“老娘就他妈知道是你！你不是害怕别人知道！怕老师查监控查到你！偷偷摸摸去自首！老娘还就告诉你！全被我听到了！”开朗女孩很激动，李白少很想跑，他不想听到这些事，低头转身看到旁边有人，往右挪了一下，那人也往右挪，他只能倒回来，那人和他一起倒回来。
李白少不动了，那人也不动了。
他抿了一下嘴，抬头一看，瞬间笑了起来，“博顺。”
博顺在他头上轻轻戳了两下，“傻子。”
李白少把水给他，博顺咕咚几口见了底，觉得可算是活了，把杯子递了过去，李白少拿过来重新接水。
博顺看了一眼，那边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非常的激烈。
“行了。”有班里的人过来看见了，“别打了，一会老师该过来了。”
“班长！”开朗女生喊，“是她扔的垃圾也不承认，我从头跑到了尾，太过分了！”
博顺看了一眼，班长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不认识，没印象。
班长皱眉，不怎么耐烦，挡住开朗女生的目光，把罗芳芳护在了身后，“你跑都跑完了，现在再来追究这件事有什么结果吗？你已经跑完步了，这件事你改变不了了，除了加大矛盾破坏同学情分，有什么好处吗？”
博顺被他的论调折服，但是，可是……
“好处你个头！恶心！真他妈恶心！是不是不要脸！不要脸！真他妈不要脸！恶心死了！吐了！”开朗女孩转身不挥挥衣袖，只留下一个中指。
博顺觉得要完，好像笑啊，但是气氛好凝固啊，但是好想笑啊，但是忍不住啊，他扭头拿过自己的水杯，拉着小胖子就走，刚过拐角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跟你说，我心情没那么坏了，哈哈。”博顺闷声笑，李白少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但是他实在是没有一起笑的力气了，扬着头看他。
博顺揪了一下他脸上的肉，松开手的时候肉弹了回去，“真软啊。”
李白少不说话，往右移了两小步。
博顺挑了一下眉，“张本事了，哥都不嫌你你敢嫌弃哥？”
他抓着李白少的脸好好揉搓一通，最后得出结论，“q弹。”
李白少喘着气挣脱魔掌，捂着腮帮子还是接了这个梗，“有嚼劲。”
博顺看着他，李白少也看他，“怎么了？”
博顺盯着他一直看，李白少笑了起来，不是小小的微笑，是轻轻勾起一边，坏坏的，带着一丝顽劣的笑。
仿佛蜕了壳的蛋，小东西钻了出来，这是才发现，原来不是毛茸茸的小鸡崽子，而是一条盘着的小蛇，张嘴吐出一条蛇芯子。
“你是谁？”博顺问。
“是，是小胖子。”李白少笑着说，“是你欠了两条冰棍的债主。”
博顺骂了一声表示震惊，“我什么时候欠你两条冰棍儿？”
李白少垂下头，拉着他的杯子往前走，杯口的绳子挂在博顺手腕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没请呢。”
“啧。”博顺顺着他，严肃不起来了，眼角若有若无弯了起来，“我一不小心，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灭你口哦。”李白少说，像平时一样的语气，带着如获新生的生机。
“我好怕哦。”博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