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魔药师宴会
炙热光亮褪去成黑夜。指针指向八点五十分时，我掐着时间出门了。通往红宝石地下集市的这条路我已经走过无数遍。
街边的小贩陆陆续续开始收摊时，地下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圣恩大图书馆废弃了有些年载了，自从图书馆的捐赠人圣恩去世后，他的继承人就把这里的一部分藏书卖了出去，另一部分搬运回了自己的城堡。
昔日人气旺盛的图书馆如今就成了一座空落落的由石砖搭砌而成的骨架。
夏日黑夜，盛满整条街道的、带着阴尘气味的风从外头往里汹涌灌入。依靠在冰冷墙壁上的流浪汉翻了一个身，拉紧了本就布料无几的衣物。
我站在圣恩图书馆的侧门门口，敲了三下门。
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开了门，红眼睛的蝙蝠从他的肩上飞到我肩上。
这个小伙子瘦得惊人，浑身上下仿佛凑不满一两肉，薄薄的皮直接贴上了骨头。
他的瞳孔又大又黑，十分无神——我猜此人是个瞎子，两只大眼睛搁在他那骷髅头似的脸上格外突兀。
他声音嘶哑，凑近我，低声问：“几号？”
第一次来的人多半会被他吓到。我面不改色地跟我左肩的蝙蝠对视一眼：“一千三百五十八号。”
蝙蝠细细看了我的模样，飞回他的肩上，小伙子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翻了翻他自己手中的两张纸，自言自语道：“好吧，这是个魔药师……你进去吧。”
他从手臂上取下一个红色的手牌递给我。
手牌一共有红色、蓝色和绿色三种。
红色代表此人贫穷，请谨慎赊账。
蓝色代表此人信用良好、资产良好，可以赊账。
至于绿色……我来了这么多次也只见过两位持有绿色手牌的人，其中一位据说是这个集市的幕后投资者之一。
总之能拿到绿色手牌的人，如果不是十分富有，就是身份斐然。
我瞅了瞅他手里那两张纸——分明只是两张白纸，不明白眼前这人是如何从两张白纸上读出红宝石集市所有客户的信息的。
不过这个红宝石地下集市里汇聚了来自各地的珍奇异宝，虽说其中多半是鱼目混珠的，但时不时也真能找到好东西。看门的人有这么件宝贝也很正常。
我领了万年不变的红色手牌，往下走十八阶楼梯，一个灯火通明、宽敞无比、热闹非凡的集市就展现在面前。
这里就是红宝石地下集市了。
我一进门，就有人看到了我，走来我身边：“阁下，请随我来。”
“你认识我？”
“不认识。只是今晚来此的魔药师都去往了同一个地方，我想阁下需要我的引路。”
一眼就能看出我是魔药师？
我低头自我审视了一番：我出门前换了身墨绿色的裙子，腰间挂了一个金色的草药香囊，左手腕上叠戴着两串水晶，一串绿水晶有助于凝神静气，一串蓝水晶有助于提高魔药制作成功率。
对了，我伸手把自己红色卷发中别着的一支金雀花取下来——下午制作了一些清热消肿的魔药后顺手就插在头发上的。
查理经常吐槽我的穿衣搭配过于不修边幅，肌肉线条太过明显，完全不像个温柔可爱的女人。
不过我大概天生不具备这方面的审美，所以也根本就懒得搭理查理的高见。
我跟着引路的人到达最里头的房间。房门一打开，我便愣住了。
这场面真是有些年没见过了。
房间里已有满满一屋子的魔药师，粗略数来不低于二十位。
魔药师是以纪律散漫出了名了，几乎人人都有些古怪的脾气，这位幕后的雇主能请动这么多位魔药师，看来有些来头。
这间房间足够大，此刻摆上了鲜花、美酒、烛火，装饰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宴厅。
魔药师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两桌在打牌，另外几个性格孤僻些的，就独自端着酒杯靠在桌边百无聊赖。
要不是其中有不少是熟面孔，我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你来得可真够晚的。”一个胖胖矮矮的中年男人凑到我跟前，递给我一杯葡萄酒。
此人虽然相貌平平，胖得厉害，稍一动身便容易气喘，待人接物也全是一团和气，但绝不能小觑。
我跟他有些交情，知道这个人并不简单。
“阿恩前辈。”我微微低下头，听这位名叫阿恩的魔药师在我耳边说话。
阿恩故弄玄虚地晃了晃杯中的酒，对我说道：“虽然你来晚了，但也很巧，我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你要不要听？”
这位阿恩前辈最大的毛病就是话太多，爱卖弄，芝麻大点的事他也要一唱三叹。
我眼睛已经飘到房间的各处，这边仍然配合地问：“好事是什么？”
“因为邀请的人没有到齐，刚才有人来说，原本九点开始的宴会推迟一刻钟开始。”
这算好事？
我问：“人没到齐？还有哪些魔药师没来吗？”
我已经发现了，今天到场的不仅有伊里萨尔城的魔药师，相隔甚远的几座城市也有魔药师到场。
譬如吊灯正下方，正面无表情坐着的是黑巫森林的隐士魔药师，胡子拉碴，只裹了件粗麻布做成的衣裙，腰间用草绳系着，这身打扮比我平常还邋遢些，确实像刚从哪块黑土地里跑出来的。
他的身旁是一个五官硬朗，表情凶悍的魔药贩子，胳膊肌肉贲张，其上虬结一条狰狞的疤痕，这人名叫哈雷德，与我颇有渊怨，是库林尔特的地头蛇。
紧贴着我右手边的沙发上，是三个异常兴奋的奇怪老人。
倚靠在左侧角落里桌边、一身绯红抹胸礼裙的是来自修林顿的一位女士，梅林。她低垂眉目、神情恹恹，手里正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跟传闻中的一样，这位夫人周身自有一股阴郁自怜的气质。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也正巧抬眼盯住我。
“你来了，人就齐了——”阿恩拖长尾音说。
我？
我看向钟表，我不过只迟到了两分钟——那位幕后主顾难道是为了等我才延迟宴会？
“那你说的坏事又是什么？”
“坏事是，今晚我出门前到灵婆那里占卜了，你猜怎么着？”他察觉到了我的敷衍，于是自己答道，“月亮正位。”
“哦。”我端着酒杯在人群中往前走。
我并不信这些。
阿恩快步追上来，说道：“月亮正位——恐惧不安，变幻莫测，集体中的人们被黑雾蒙蔽，看不清现实，受到邪恶欲望驱引，正不知不觉地走上一条通往毁灭的路……”
我突然停住脚步。
阿恩一头撞到我的肩上，捂住发红的鼻子，见他无聊的恐吓起了作用，开心地转到我面前：“知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