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魔药小店
礼拜日的早晨,安巴罗街道,一群女人正在推推搡搡地对骂。
我躺在店里,昨天从船上安全地接回那箱血戮草,为防夜长梦多,回来后便将它送到了罗兰特侯爵的府上,当晚就取得了剩下的佣金,顺便派人给那些船员送去了一半。
不过我当然没有把所有的血戮草都交给罗兰特侯爵。
一方面我是一个魔药师,对于这种珍贵无比的草药自然有相当强的占有欲,另一方面,罗兰特侯爵绝非善类,我得防止他反咬一口。
不过还未发生的灾事也不必多忧虑。现在我困得只想打个盹。门外那群女人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已经吵了有将近一个小时,我听烦了,顺手一个魔法火球朝窗外丢过去。
一声巨响后,世界清静了。
我舒了口气,安安心心地闭上眼睛。
没想到一分钟后,外面那群女人互相不吵了,开始集体骂我。
“那谁啊?”
“她你都不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悄声对倾耳过来的众人说。
“哦——怎么是这样的人,那难怪了。”
“嗐!晦气,散了散了,这种人……”
这是几句阴阳怪气喊得最大声的话。我已半在睡梦之中,也禁不住感到好笑。
这些人说来说去也就只敢说些这样的话,那些污秽的言辞还得彼此贴着耳朵悄悄说,唯恐我听见。
我是谁呢?
我是克莱拉·米勒,曾经是普罗娜魔法学院最优秀的学生,是帝国魔法司排名第一的实习魔法师。
也是试图诱惑多洛莉丝一同堕落的人。
而我现在是一个魔药贩子兼半吊子的魔药师,旁人眼里很不屑的职业。
魔药贩子要么意味着死皮赖脸的偷鸡摸狗,要么意味着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总之不会是个体面的职业。
魔药师在卡挪帝国则更是一种很微妙的存在,这就小儿没娘,说来话长了。
但无论如何,我很热爱现在的工作。
五年前,我作为普罗娜魔法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熬过了重重的考核和长达一年的低薪实习期,最终将正式进入帝国魔法司的时候,发现最后一关——
我的体检报告不合格。
不知道大家是否有过这种经历:读了很多年书,终于顺利毕业,找到了足以令所有人艳羡的工作,却发现临门一脚,入职体检不合格。
这就好比一部讲屠龙战士的传奇故事,战士在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终于到达恶龙的洞穴时,踩上洞穴外的一滩泥——
滑倒,摔死,全剧终。
我当时还要更惨一点,毕竟屠龙战士找到恶龙故乡花了一年两个月零三天,我学习魔法可足足有二十一年。
被拒绝的理由:心脏衰败。
哈、哈、哈,我苦涩地叹了口气。
这理由很神奇,众所周知,衡量魔法师是否合格的唯一标准就是魔法本身——魔法的天赋、灵力的强弱、咒语的熟练度、魔法知识等,总之与体能毫无关系。
甚至,传说中十二主神之一的黑暗神自己就是个瘫子。
大概我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体检问题被皇家魔法司拒之门外的人。
最初人人都为我可惜,也许更多人是幸灾乐祸。
有别人家的爸妈安慰自家没有魔法天赋的孩子:“看看那个谁,有些才能又怎么样,现在不也落得这副模样,可见人这一生啊,还得靠点运气——痴心妄想的事不能多做!”
我听到这句话时正圾着拖鞋,翘着二郎腿,叼着根卷烟,躺在藤椅上无聊望天。许久不打理的红色长卷发蓬成一团,杂乱地披在肩上,有几缕还差点被指间的卷烟烫着。
总之在别人眼里如同最落魄的混混。
自我被赶出魔法司之后,逐渐就有些捕风捉影的事被传了出来:我被魔法司拒绝是因为我在实习期间妄图勾引多洛莉丝,体检问题只是个最拙劣不过的、毫无诚意的借口——
它在向每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暗示:我是因为某种羞于见人的、不得不掩饰的真相被拒绝。
而我本人,与昔日的那些光环相悖,甚至不值得魔法司稍花些心思的去找一个体面的理由把我给打发走。
因为我对于他们而言,十分无足轻重。
她这是自甘堕落。她的灵魂已经被腐蚀了。也有人这么说。
没有人知道我在得知自己落选的那一刹那除了巨大的失落、难堪、诧异和难以置信外,其实也是落下了一颗心,一颗提在嗓子眼处两年的心。
多洛莉丝给了我明确的答复,明确的拒绝。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困窘、压抑的生活当中,我时常想起,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如果真的有十分痛苦的、甚至是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换个角度,去看看自己还拥有什么,从而重拾生活的勇气。
绝望的时候很容易从一些不起眼的文字当中找到自己的救命稻草。
当时我纵身抓住了它,审视自己所拥有的——健全的四肢,尚且还在跳动的心脏,被迫接受魔法清洗后或许再也无法使用的魔法。
还好,也不算太坏。
我的母亲对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当我痛苦地审视我所拥有的一切时,我母亲本人早已不算在列了。
再然后,托一个臭名远昭的魔药贩子老约翰所赐,也就是我那位不着调的魔药师师父,我开启了新的生活。
人嘛,总得往前看不是吗。
但我命格里大概带了点什么东西,我那传说中让人恨得牙牙痒、蟑螂一样打不死的老头子师父,在收我为徒的第二年就不知道在哪个穷山恶水采药时给嗝屁了。
我与这位师父统共也还没见过几面,只继承了他的一堆鬼画符一样的魔药书籍。
死老头子临死前还记得托人给我带了封遗书,血淋淋的,写的什么让人根本看不懂,除了让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常常失眠做噩梦外没有一点作用。
以那老头子生前恶劣的性格,估计他就单纯是想给我这位唯一的徒弟添添赌,怕他死后立马就被人给忘记了。
要是前几年有人冲到我面前,对我大喊“你是个天生的扫把星”,我估计要追着他打到他妈都不认识,再用火焰把他突突突地烧成烤鸡。
但是如果现在有人这么对我说,我大概会感叹这人真是有点眼光,顺便告诫对方离我远一点,省得惹霉上身。
“嗨~克莱拉小姐,你今天竟然在店里,不是说后天才回来的吗!”
一个满脸雀斑的傻小伙儿雀跃地抱着一包东西推门而入,看到躺在角落里半死不活的我,他大吃一惊,立正站好,杵在原地虚情假意地问候道。
推门进来的人是查理,我的雇员,兼朋友(这小子要是知道我把他当朋友一定会十分感动,毕竟我平时冷着脸看上去还是很不近人情的)。
他就是前面那个故事里的倒霉屠龙战士,
与故事不一样的是,他花了一年两个月零三天,终于找到了巨龙所在地,他一脚踩上泥巴坑,摔倒在龙穴前,头猛地撞上坚硬的石头。
不过,在他即将流血而死的时候非常非常幸运地遇到了上山采药的我。
而当时我要找的药材就是那只恶龙的两颗眼珠子。
要不是他病到呼吸停止却偏偏留有一丝微弱的心跳,再加上这小伙子缺心眼到世间罕有,又实在无处可去,我也不愿意收留他。
顺便多提一句,多洛莉丝是查理的女神。
在听闻我是追求多洛莉丝不成,在魔法师一行中混不下去才改行做的魔药贩子、才能在采药途中救他一命时,他把对我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归结到一句“女神庇佑”。
妈的。
他甚至当着我的面就开始脑补一些奇怪的情节,说什么多洛莉丝一定是在预言中发现了他的存在才果断拒绝了我的求爱。
哈,我听到时冷笑,心道你要是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冷血的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查理把一支凤梨鼠尾草放在我手边的桌上。
“你要是再敢把那东西带进实验室,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我闭着眼睛假寐,不用看我也知道查理急急忙忙往背后藏的是什么,那个味道实在是令人发指。
查理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我:“外面那群人是在吵什么?好像在骂你诶。”
“……滚。”这个从头到脚写满蠢货二字的人。
我没好气地摆摆手,第无数次对自己发问,雇他到底是为什么,给自己找气受吗?
查理的下一个动作更是让我加深了自我怀疑——他把那袋臭气熏天的死鱼干“刷拉”一下塞进自己胸前的里衣里。
大概可能也许是毫无阻隔地贴上了他自己的皮肤。然后好像是担心我会上前抢走它一样,一溜烟儿地冲去楼上了。
“……”三天之内我都决不会允许他靠近我十米以内,我头疼地扶额。
查理不知道去楼上的实验室里做什么了,差不多每隔十分钟就要传来一阵爆炸声,还带着难以言喻的奇怪味道。
“查理!你在搞什么鬼!我说过了多骨鱼的尸体不是这么处理的,你用的晨露水的浓度肯定是太高了!”我彻底睡不着了,睡在躺椅上冲楼上大喊。
查理停歇了一阵,没有理睬我。
“……”
我发誓,他再弄爆一个试管,我就亲自上楼把他从窗户扔出去。
睡是睡不着了,我坐起身来,拿起查理放在桌上的那株凤梨鼠尾草。
新采摘下来的凤梨鼠尾草中还带着一点百利甜酒的气味,酒香混合在鼠尾草特有的凤梨气味中,十分甜美醉人。
我摩挲了几下鼠尾草的细茎,思忖一阵,露出一个笑容。
新生意来了。
魔药师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新客户会派人向魔药师发出邀约,而任务难度可以从其邀约信物中体现。
邀约信物一般有鼠尾草、月见草、香草荚、玉带草等常见花草。受到邀请的魔药师自行决定是否要赴约。
“对了,这回是多支邀约,送鼠尾草来的那个人说,今晚九点在红宝石集市见面。”
查理在楼上探头说道。
我懒洋洋地回答:“知道了。”
多支邀约——也就是主顾给不止一位魔药师递送了邀约。
在魔药师们赴约后,主顾会根据自己的标准选定将订单交给其中某位或某几位魔药师。
采用这种方式的主顾要么是与当地的魔药师们并不熟悉,要么是不愿透露身份。
将鼠尾草做信物,意味着这笔魔药生意难度不低,选用红色的凤梨鼠尾草,则表明报酬不会低于三百金币。
这对于穷得叮当响的魔药师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大生意,开张一次够吃一两年了。
虽然我从罗兰特侯爵那里得到的佣金十分丰厚,但偿还完我过去两年的欠债也所剩无几了。
钱嘛,自然是越多越好,总不会有蠢货不喜欢那些叮叮当当的小宝贝们。
反正这段时间我也闲得慌,不如就去凑凑热闹。
我把那支鼠尾草放进货架里。
这个古旧的木货架像蜂巢一样有一百零八个方格子,层叠的药草、纸张和信函被塞在其中,满满当当,既杂乱又有序。
这是几年前我从一位黑巫师那里买来的,尽管多年过去了,这个木货架依然散发出一股类似于新鲜油漆的刺激味道。实际上这是黑巫师炼制的劣质防腐油涂层中,不可避免溢出的味道。
这股难闻的味道随着时间流逝,非但没有一丝减淡,反而更加幽深、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