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透
贺东延起身, 居高临下地俯视舞池——dj忙着打碟，穿得很少的服务生送着酒水，宾客们纵情摇摆享乐，舞池旁的开放式露台上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还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亲热, 穿着黑色正装戴着墨镜和入耳式对讲机的保安在照看场子——一切看上去都挺正常。
“看那边。”东君扬起下巴, 随手一指, 贺东延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二楼对面的包间, 门口站着两个交手而立的彪形大汉, 和其他保安人员一样不苟言笑，但他们脸颊上有着非同寻常的黑色刺青，同时黑白两色搭配的袖章显示了他们的身份——司命信徒, 而且还是身份比较高的那种。
南梦宫没有立场，什么人的钱都赚, 任何人都可以是它的潜在客户。司命在下层区极有影响力, 在信徒的供养下，司命高层的消费能力很强, 所以尽管他们声名狼藉，南梦宫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为他们提供服务。
对于南梦宫来说，只要别让极光猎人联盟和司命的人对上就万事大吉, 大概这就是会把他们分别安排在两个离得最远的包间的原因。
贺东延看到三个穿着司命长袍的男女走向那个包间, 那两个彪形大汉便站到两边让他们进去了。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东君一边问贺东延, 一边用水晶牙签戳着酒杯里的咸橄榄——并不是要吃, 只是好玩，云中君一脸你够了的表情，接过话说：
“他们是司命在其他城市的负责人，如今教主和少司命死了，他们这些高层干部就成了实际掌权者。”云中君说，“现在他们齐聚太一城下层区，又选了南梦宫这种地方碰头，显然会有大事发生。”
“你这人真没意思，一下子就把料全爆光了，一点遐想空间都没有，贺先生和猛先生会觉得很无聊的。”东君嘟哝着搂住云中君，在他脖子旁侧亲了一下，云中君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很高兴。
“我喜欢直截了当地获取情报，不喜欢猜来猜去，所以我不会觉得无聊。”贺东延说着，又看了一眼猛光，“我想猛光也不会觉得无聊……他现在好像很忙。”
三人一起望向房间的另一端，猛光已经放弃抵抗了，正奄奄一息地趴在豪华真皮沙发上，那两个少年正殷勤地为他按摩放松，猛光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腰带，免得被扒掉裤子，可以说非常有求生欲了。
“能把这些人召集在一起的，除了大司命没有别人，看来少司命死后，他也不得不从幕后走到前台了。”东君说，“想知道他们在里面讨论什么令人兴奋的话题吗？”
“这也能监控吗？”贺东延有些疑惑，“这里可是南梦宫，要是不能保护客人隐私，他们会被弄到破产的吧？”
南梦宫的客人可不仅仅是梦工厂里的那些“低端用户”，身份尊贵者大有人在，不谨慎行事，各方面都打点妥当，让那些贵客称心如意，根本不可能在太一城铺这么大的场子。
“南梦宫在这方面确实还是有两下子的，他们的安保部门里有专门负责信息安全的团队。”东君一脸不屑，“不过他们毕竟是人类……作为太一城的中央执政系统，我们有特别的渗透技巧。”
见贺东延还是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东君便解释道：
“作为拥有最高权限的人工智能，我们可以控制一切同类——就像我刚才对那两个小孩做的一样。”
那两个美少年正在对猛光上下其手，听到东君的话，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也不敢回头张望——太一城的中央执政系统他们是绝对不敢招惹的，而且这两个人类似乎也是重要人物，连东君和云中君都非常重视他们的意见……要是那两个神仙一会又要发难，南梦宫肯定是指望不上的，恐怕只有贺东延和猛光能救他们一命了，还是把他们服侍妥当比较重要。
“而且这些低级人工智的思考逻辑，我们也同样一清二楚。”东君冷哼一声，“比如现在他们就在想是不是应该更卖力地讨猛光欢心，毕竟你们身为人类有共情能力，而我和云中君肯定会给你们面子，不去为难他们。”
“你就别再吓唬他们了。”云中君说。
“怎么，你心疼啦？”东君反问，“刚才是谁在为我的品味感到悲伤来着？”
“以你的身份，跟两个小孩过不去，不觉得有点掉价吗？”云中君说，“而且现在我们在谈正经事，能不能专业一点，集中一下注意力？”
“哼，身份？”东君一脸不爽地说，“我在你面前还有什么身份地位？掉价？在你眼里我还有价可掉？不是早就渣穿地心了吗？”
“你的受迫害妄想症真的已经很严重了。”云中君讥讽道，“知道的当你是东皇集团的中央执政系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卖柠檬的呢。”
“你说我酸？”东君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云中君，我这次来下层区，可待你不薄，替你收拾联盟的烂摊子，帮你重建神照寺，还给你弄来了专属躯壳，你一见到我就又打又骂，处处跟我作对，现在还说我有妄想症，是不是有点太不识抬举了？”
“是又怎样？”云中君略微抬起下巴，面带挑衅地说，“我既没请你到下层区来，也没要求你做这做那，你自己愿意，与我何干？当年你那样对我，如今施舍点小恩小惠，就指望我又能死心塌地，对你投怀送抱啦？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你……”东君英俊的脸上蒙上一层怒容，云中君与他对视，毫无惧色。
眼看这对冤家已经进入撕逼模式，继续发展下去没准又要闹个天翻地覆，贺东延忙把话题强行拽回正轨：
“非常好非常好，你们可以控制其他人工智能，我已经明白了——但那帮人要见的到底是不是大司命，他们在那个包间里谈了些什么，我们还是无从知晓啊。”
东君瞪了云中君一眼，没好气地对贺东延说：
“笨，你再仔细想想啊，要为客人提供优质服务，没有服务生怎么行？”
“你的意思是……”
“南梦宫的服务生都是人工智能啊。”东君说，“要控制他们的系统，挟持他们的视觉和听觉，那不是易如反掌吗？”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调出一个虚拟屏幕，画面中赫然出现了一张正方形的桌子，四个人正围坐在那张桌子旁，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噼里啪啦的清脆碰撞声此起彼伏。
他们在打麻将。
画面的视角来自站在一旁的某个人，透过对面的隐私玻璃能看出这是个穿得极少的年轻女孩，她旁边还站着好几个女孩，发型和发色有所不同，纤细高挑，曲线诱人，都是客人会喜欢的类型，此时她们正站成一排等着客人们挑选。
东君正在控制其中一个女孩的系统，利用她的感官近距离监视麻将桌旁的四个人。
其中的三个贺东延刚才在包间外已经见过了，就是那三个穿着司命长袍的男女。
而坐在主位的是一个贺东延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和其他三人不同，他没穿司命长袍，而是穿着一件花衬衣——在海边度假时穿的、很骚包的那种——戴着绳子编织成的手链，两手戴着许多戒指，随着摸牌打牌的动作闪闪发光。
他的头发全部整齐地往后梳，还打了发蜡，他蓄着薄薄的络腮胡，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的肩膀很宽，花衬衣的袖子随意卷起，露在外头的手臂结实精壮，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汨罗城的情况怎么样了？”男人问，同时打了张六万。
“消息已经传开了。”他的下家，一个扎着脏辫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他打出来的牌，开始摸牌，“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有不少人已经退教了，更多的还在观望，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卷铺盖走人。”有着一头暗红色长卷发的女人不屑地打了张九条，“退教者死，没什么好说的。”
“碰。”光头老人拿走了她打出的九条。
“九条你也碰？”女人翻了个白眼。
“不碰白不碰嘛。”老人笑道，“机会已经不多了，再不紧紧抓住，恐怕用不了多久某些人就要胡牌通吃了。”
“极光猎人联盟赢不了的。”女人望向穿着花衬衣的男人，“主人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吧？不然他也不会把我们召集到这里，只要他出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主人？
贺东延、东君和云中君交换了个眼神。
“现在我们的死对头可不仅仅是极光猎人联盟。”脏辫男说，“他们和东皇集团联手了，这事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
“他们不是一直就是东皇集团的走狗么？”女人说，“极光猎人联盟就是极光会的下属机构，极光会和东皇集团是什么关系，谁不知道？”
“亏你还是负责太一城这一块的。”脏辫男面露嘲讽之色，“怎么消息还不如我这个负责汨罗城的灵通？”
“你什么意思？”女人板起脸。
“你以为少司命大人是怎么死的？”脏辫男说，“就凭贺安和他的极光猎人？下层区是有些厉害的极光猎人，比如猛光和那个……贺……贺什么来着？”
“贺东延。”老人提醒道。
“对，贺东延。”脏辫男说，“但就凭他们，连少司命大人的一根寒毛都碰不到……要不是有人调用卫星武器搅局，死在司命圣堂的就是他们。”
“快打啊，我已经听牌了。”穿花衬衣的男人催促道。
“卫星武器是东皇集团旗下的资产，有权限直接调用的只有一个人……唔，也不能说是人吧——东皇集团的中央执政系统，也就是‘东君’。”
听着这话，东君不爽了：“这算种族歧视吧？嗯？”
“不算吧？”云中君想了想，“你确实不是人啊。”
“哼。”东君说，“看好了，他这张牌打出去，有百分之七十四的几率会点炮。”
脏辫男丢了张牌出去：“四万。”
穿花衬衣的男人笑眯眯地推倒面前的牌：“胡了胡了。”
其他三人一看，果然胡了，脏辫男递过去一叠筹码，因为有暗杠，所以另外两家也交了筹码。
“少司命过于托大，她太小看那些极光猎人了。”那个被称为“主人”的男人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口鼻喷出白烟，袅袅上升，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别说东君的卫星武器，之前那个叫猛光的极光猎人以一己之力打出六十四倍阳炎炮，要不是没看穿她的本体所在，那一炮就能要她的命。”
烟雾萦绕在那个男人身边，他的脸更加模糊不清。
“总之，她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算是个教训，提醒我们创造新世界的事业，势必会遇到诸多障碍，以为稳操胜券就掉以轻心，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们都听到了？”
那三个司命干部连连点头，齐声称是。
那个男人又吸了口烟，顺手弹了弹烟灰。
“不过这只是一点小挫折而已，对我们的计划没什么影响——东皇集团和极光猎人联盟合作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搞定下层区后，早晚也会轮到上层区的，可别忘了，我们的目标是整个世界和全人类。”
见他轻描淡写，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三个司命干部心中还是疑虑重重，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老人便试探着问：
“听说东皇集团已经在帮助极光猎人联盟重建神照寺，还提供了大批先进装备，如今下层区的极光猎人们士气高涨，大有要一鼓作气把我们赶尽杀绝的意思……想必主人已经有对策了？”
“莫非主人打算亲自出手？”女人问，“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真正实力？”
“这还用得着主人动手？”脏辫男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那个男人的表情，“司命圣堂一战，东皇集团和极光猎人联盟手里有什么牌，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而他们却对我们一无所知，我们确实损失了少司命大人，可我们依然占据优势，对吧？”
穿花衬衣的男人笑而不语，却忽然朝在一旁待命的女孩们一指：
“你，过来。”
他指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东君控制的那个女孩！
见他毫无征兆地指了过来，屏幕这边的贺东延愣住了，东君和云中君也有些惊讶，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有这出。
“被发现了？”东君蹙眉，“怎么可能？”
“对，就你，黄头发的那个。”男人说着，勾了勾手指，“过来陪陪我。”
“你来接管。”东君突然对云中君说。
“没必要吧。”云中君问，“他不可能发现的，你直接过去不就行了，正好能离得更近。”
东君咬牙切齿：“叫你接管你就照做，哪儿来这么多话——我又不懂踩着十五公分的高跟鞋怎么走路！”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就懂啊？”云中君反问。
“我把这个躯壳送给你之前，你不是什么样的身体都用过吗？”东君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过女装大佬！”
云中君：“……”
“取消控制，换别的目标呢？”贺东延问，“旁边不是还有好几个女孩吗？”
“那样更容易穿帮，取消控制的一瞬间她有很大几率会失去知觉，因为她的系统不能及时上线。”东君拉着云中君的手，“你别推三阻四的，我们是来搞情报的，专业一点！”
再僵持下去，对方肯定就要起疑心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云中君与东君掌心相对，眼中白光一闪，接过了控制权。
见那金发女孩有些迟疑，迈着小碎步一点点挪了过来，男人笑道：“南梦宫最近服务水准下降了嘛……算了，来。”说着便示意她坐到自己大腿上。
云中君照做了。
“把头抬起来。”
金发女孩抬起头，洋娃娃一般精致的脸又小又漂亮，同时一副怯生生的表情，格外令人怜惜。
“哦哦，原来是故意调教成这种风格的啊。”男人乐了，“不愧是南梦宫，还挺带感的——你叫什么名字？”
贺东延心想这下坏了。
“查她的系统源代码，里面应该有名字的……不对，那是系统序列号……人类总喜欢给身边的东西乱起名字，这坏毛病真是好烦啊！”东君来回踱着步，马上就要抓狂了的样子。
只听那金发女孩小声说：“我的名字……当然是主人说了算——主人怎么叫我，我就叫什么名字。”
贺东延向云中君竖起大拇指，果然是专业人士。
东君惊呆了，他的云中君在下层区待的时间太久，已经学坏了！
“是这样吗？”男人用手指轻捏着她的下巴，“我想了两个名字，你可以随便挑一个——”
他别有深意地看着那金发女孩：
“东君，或者云中君——你比较喜欢哪个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