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拍卖(二)
百里星河循声看去。
恰巧此时对方也向他看来,一番对视后,那人便又冲着殷歌,看上去十分礼貌,实则无比欠揍地——笑了一下。
百里星河被他笑得十分不快:“他”这个人他认得,就是那个被一众家仆簇拥在身后的人,想来,他就是武承意口中的那位沙州城主,高佑了。
“不必管他,出你的价。”殷歌道。
百里星河敲响撞铃:“一万八千两!”他忍不住恼道,“他怎么也来横插一脚?”
殷歌给自己倒了杯茶:“金错玄刃乃五王兵之一,若上缴朝廷,便是大功一件。”他浮了浮水面上的茶叶,“更何况,早年间我在沙州的时候,他就喜欢处处与我作对,今天怎么可能例外。”
果不其然,高佑那边立即跟上:“两万两!”
短短两次报价,就将这件拍品的价格提高了一倍,全场一片哗然。
“两万一千两!”楼下有人喊价道。
百里星河再次敲铃:“两万四千两!”
如果可以,这价钱他想一两一两的加上去,奈何他丢得起这个人,殷歌却是丢不起的。于是百里星河只能摆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疯狂加价。
高佑不甘示弱:“两万七千两!”
“三万两!”又有一间雅座加入厮杀。
现场的气氛完全活络了。
百里星河咬咬牙,再度报价,这次他打算直接来个猛的:“五万两!”
整座楼中顿时安静了一瞬。
就连一向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武承意也有一瞬间的错愕:“五万两?”他仰头看向倚在栏杆旁的人,“星河姑娘,你方才的报价是五万两吗?”
百里星河内心有如滴血,面上却仍是一副盈盈笑意。他拿团扇轻掩檀口,摇了两摇,语音啭啭:“是,五万两,我喜欢这把刀。”
武承意的目光不自觉地往百里星河身后滑了几寸,虽然墨白并未直接出面,但是这个价位……也足以说明态度了。
真不愧是当年一掷千金,花钱如流水的沙州城第一纨绔,如此生猛的报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武承意举槌:“五万两第一次!还有更高的吗?”
“五万两千两!”高佑选择跟进。
百里星河没有丝毫犹豫:“六万两!”
沙澜海今晚最高的拍卖价也只到七万九千两,就是刚才的那把横抱琵琶,他可是有整整十万两,百里星河就不信,高佑还敢继续跟下去。
这回是二楼的另一座雅间里开出了更高价:“六万五千两!”
“七万两!”百里星河的价格始终把所有人牢牢踩在脚下。拍卖场便如战场,容不得一点迟疑,一旦稍有松懈,就会立即败退出局,再想跟上这群人的节奏,可就难了。
高佑那边貌似被他势在必得的气势激怒了,摆出了跟他死磕到底的态度:“八万两!”
这个价格已经超过了方才的那柄紫檀木描金双凤横抱琵琶,是今晚的最高价。
百里星河寸步不让:“十万两!”他做事一向爽快,最讨厌这样的拉拉扯扯,再和高佑几千两几千两的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干脆就用这最后一把定乾坤!
所有人都被这一堪称离谱的加价震住了,包括方才还与他争得火热朝天的高佑。
在百里星河看不见的背后,殷歌眼中同样划过一丝无奈。
沙澜海的拍卖会,他也参加过许多次了,可像百里星河出价这么离谱、这么不讲规矩的,还是头一次见。
即便是年少时的自己,在喊出这样的高价之前,也得深思熟虑一番——毕竟钱这种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静默片刻,武承意清咳一声,举起木槌:“玄字第一号的星河姑娘出价十万两!还有两次机会,哪位贵客若还有意,请尽快出手!”
“——我出十万五千两!”高佑此时又一次翻新了价格。
这下百里星河轮到傻眼了。
他是真没想到,都到这个价位了,高佑居然还敢跟进,可他手上就只有殷歌给他的这十万两,再让他加价,他是无论如何也加不了了。
这场拍卖,是他输了。
……罢了,一时一地的胜负又算得了什么,既然这位城主大人想要,就送给他好了——反正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再把碎星弄到手。想到这里,百里星河眸色微沉,持锤的手也渐渐放下,似是打算就此作罢。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旁伸出,擒住他的手腕,在那只金撞铃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十五万。”殷歌语声漠然,浑身气势却好似王者般傲视全场。
全场寂静。
整整十几秒,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这下就连武承意都有点结巴了:“玄、玄字第一号,出价——十、十五万两!一次!有更高的吗?还有更高的吗?!”
百里星河同样一脸震惊地回头看他。
无视他写满“没必要吧”四个大字的眼神,殷歌开口,语气云淡风轻:“你要是真的喜欢,就加价,这点给你买小玩意的钱,我还是有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刚好就够楼上楼下的这一圈人全部听见——至少,高佑那边听得是格外清楚。
武承意还在楼下勤勤恳恳地报价:“——玄字第一号,十五万两!十五万两!第一次!”
“姓墨的!你成心就要跟老子作对是不是?!”高佑那边忽然拍案而起,只见他一手指向殷歌,怒气冲冲道,“十五万有什么了不起!你出十五万,好,本城主就出二十万!有本事你就再加!你加多少,我跟多少!看看是你这个破落户出的价高,还是我这个现如今的沙州城主出的价高!”
武承意看上去则快要被这笔巨款砸晕了,好在身为商人的本能还在支撑着他报价:“天字第一号出价二十万两!还有哪位——还有哪位能出得更高?!”
除了玄字一号房的那一位,自然没有人能出得更高。全场的目光登时都集中在了百里星河和殷歌的身上。
“算了吧墨白。”百里星河倏忽起身,他挽住殷歌的一条胳膊,晃了两晃,撒娇似的道,“一个连来历也说不清的小玩意儿,十万两我都觉得亏了,还二十万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再买几块杏仁糕给我尝尝呢!”
殷歌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莞尔:“好,听你的。”
说罢,他也不管高佑在他身后那愈发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便携了百里星河的手,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不带丝毫留恋地下楼了。
这件方才他还势在必得的东西,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明明是他放弃了竞价,但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才像是这场拍卖最后的获胜者。
满场寂静中,唯有高佑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和武承意的报价声格外清晰。
“天字第一号,二十万两!第一次!”
“天字第一号,二十万两!第二次!”
“天字第一号,二十万两!第三次!好,成交!”
拍卖台上,武承意一锤定音。
殷歌与百里星河一同出了沙澜海的大门,候在马车边上的余伯立即迎了上去。
似是察觉到自家主子和百里少侠的脸色此刻都不怎么好看,还是空着手出来的,余伯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上车坐定,百里星河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殷歌牢牢攥着,他的手本就不是很大,缩骨后就更小了,殷歌一只手就能把他的整只手掌都拢住。
都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再演了……百里星河挣了挣,没挣开,见殷歌向他看来,正正神色,言简意赅道:“手。”
殷歌眼中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但还是依他所言,放了手。
“城主府的守备森严吗?”百里星河不知从哪掏出一块轻纱,一点点抹去唇上的胭脂。这样卸妆不合规范,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条件,只能将就一下了。
殷歌一眼就看出他打的什么主意:“怎么,你拦路抢劫抢上瘾了?”
百里星河丢下轻纱,气道:“那还有什么好办法?刚才主动放弃竞价的人可是你诶!”他原本的容貌与易容后的样子,相差不大,兴许是天生眉眼随了母亲,他如今穿着女子的衣裙,脸上却未曾上妆,这般模样,被殷歌看在眼里,也不觉得有多怪异。
殷歌思索片刻,俯身从马车座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套夜行衣,扔给他:“换好了衣服就下车。城主府在东边,府内戒备森严,侍卫众多,如果你要下手,唯一的机会,只有在高佑回家的路上。”
百里星河万万没想到他在车里放了这种东西,更没想到他事先就把一整套行动方案都计划好了,不由满脸震惊。
“有备无患。”面对百里星河惊诧不已的目光,殷歌淡淡解释。
百里星河:“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如果在拍卖会上拿不下,私下就用这种方法来解决?”
亏他还以为这家伙今晚是真的准备大放血了,敢情十五万两就是为了设计那倒霉城主而布下的套啊!
他就说嘛,那句“这点给你买小玩意的钱,我还是有的”,根本就是有意为之!
百里星河突然都有点开始同情那位城主大人了,这一晚上,不仅多花了二十万两的冤枉钱,过一会儿还要被人拦路抢劫太倒霉了,惹谁不好要惹殷歌!
“我也不想,可他偏偏选择来触我的霉头,就不能怪我手下无情了。”殷歌理所当然道。
百里星河:“……”
好狠!比他还狠!不愧是魔教教主!
他一边感叹殷歌的手段真是可怕,一边没半点犹豫地扒开衣服,解除缩骨,最后套上夜行衣。因为平日里保养得当,少年颈脖纤细柔软,肩膀线条格外流畅,却又暗含力量,再往下,锁骨清晰可见,一身肌肉漂亮而结实,若是没有前胸后背上那几道刺眼的伤疤,真称得上一副完美的躯体。
察觉到殷歌的目光停留在他那几道伤疤上时,百里星河一愣,继而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道:“以前的旧伤,早愈合了。”
殷歌没说什么,礼貌地侧过脸,看向马车窗外。
百里星河手脚麻利地换好夜行衣,掀开帘子。外面夜色正沉,街上空无一人,连灯都没有一盏,正是杀人抢劫的好时机。他正欲下车,忽又想起一事:“等等,今晚咱们和那位城主大人争得这么激烈,要是我真的得手了,他还不第一个就怀疑到你头上——你这样会不会有麻烦?”
他撩开帘子的手不自觉地就往下垂了一垂,莫名有些迟疑。
“麻烦……自然也是有的,我也的确不想惹事,”殷歌揉着眉心,唇边跟着沁出一丝冷笑,“但既然避无可避,一定要战——那便来战吧。”
他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随便他怎么做了。难得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百里星河眉峰一挑,笑得肆意:“你这么说,那我可就没什么顾忌了——等着,我一定把碎星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殷歌“嗯”了一声:“我等着你。小心点,快去快回。”
如同浑身过电一般,百里星河动作霎时一顿。须臾,他转过头,对着殷歌轻快一笑:“知道啦,等我回来!”
少年一个越步跳下了车,脚下几个腾挪翻转,就像只灵巧的猫儿,敏捷地攀上了道路两旁的民居,转眼功夫,就不见了踪迹。
然而,百里星河不知道的是,他走之后,过了许久,马车依旧静静地停在原地,没有挪动一寸。
“公子,现在回去吗?”余伯忍不住在马车外道。
“……先不用。”片刻,殷歌的语音从帘后徐徐传来。
“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