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拍卖（一）
“这是今晚的第三件拍品——出自江南杭州越窑，专为宫廷大内烧制，玉瓷中的顶级之作——碧海青天花鸟玉釉壶！与之相配套的四只碧海青天花鸟玉釉杯，三个月前，亦在沙澜海拍出了五万六千八百两白银的价格，”一楼大厅内，拍卖师一手持槌，一手示意楼内客人看向他身后的那件藏品，“因此，这一件，起拍价——一万五千两！”
百里星河倚在栏杆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楼下一群人陷入疯狂的价格博弈。“就这么个小玩意，能卖出一万五千两？”
“这算什么？这才是开胃菜，大头还在后面呢。”殷歌在他身后悠悠开口。
百里星河扭头看他：“听上去，你似乎经验不少？”
殷歌道：“当年我可是从沙澜海拍了不少东西回去，否则你以为武承意为什么对我这么热情，他巴不得我以后多光顾几次他的生意。”
百里星河回想起他书房里那挂了几乎满满一整面墙的古琴和琵琶，嘴角微抽。好吧，这要是换了他，他也会一定拿出十万分的热情去招待殷歌……
“方才我又花了整整三千两从他那里买了一个消息，”殷歌在他对面坐下，轻嗤一声，“他这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
百里星河眼睛一亮：“是那个让他提前进行拍卖的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等等，所以这人只花了一千五百两，就让沙澜海提前了拍卖的日子？”
单是那件什么什么玉瓷壶就能卖上五万多两呢，区区一千五百两，居然能让武承意这种守财奴做出让步？！
“不，并非如此。”殷歌摇头，“那人还给了武承意看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殷歌直视着他，神情肃穆：“霹雳弹。”
百里星河恍然道：“是——那个黑衣人？！”
是那个在缥缈旧墟袭击过他，但没成功，最后用霹雳弹成功脱逃的黑衣人？！
“他承诺武承意，若沙澜海能将拍卖时间提前到今日，日后便将霹雳弹的制作配方双手奉上，为表诚意，他还现场亲制了一枚听说威力惊人。”
百里星河思绪渐沉：如今火药虽已开始运用于民间各行各业，但因威力过于巨大，一个不慎，就会造成伤亡，是故发展得尤其缓慢，倘若类似于那个黑衣人所使用的霹雳弹能够批量生产，并借由沙澜海大肆卖出
这西域边境，恐怕就再难有安宁之日了。
百里星河心中冷笑：殷歌说得一点不错，这武大少爷，真是胆大包天。
二楼雅间气氛转冷，一楼却是热火朝天。
伴随着楼下落定的三记槌声，今晚的第五件拍品也被顺利交易了出去。
“接下来这一件，是今晚的第六件拍品——这是从一座古墓之中发现的，经过鉴定，迄今已有五百年之久的稀世古董——紫檀木描金双凤横抱琵琶！”拍卖师提高音量，“起拍价，两万两！”
百里星河觑了殷歌一眼，见他面上神色如常，好像在那下面拍卖的，并不是他最感兴趣的琵琶，而是一截平平无奇的木头。
“你不喜欢吗？”少顷，百里星河忍不住道。
殷歌没料到他竟会问自己，短暂惊诧后，点头：“喜欢。”
“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竞价？这么说吧，倘若在五年前，我定会不管不顾，哪怕耗上再大的气力，花上再多的金银，也要把它拿下。”下方的叫价声此起彼伏，殷歌的语气平静无波，“可现在我是教主，自然也就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地乱花钱了。”
“而且就算买回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放在书房里积灰，几年没动，手也早就生了。”顿了顿，他又开口，这回终于自语气里透出几分自嘲之意，“……但也无妨，反正如今我弹得好听或是不好听，也没人会在意了。”
百里星河不假思索：“我在意啊！”
殷歌眸中划过一丝愕然。
百里星河一脸期待：“听余伯说，你的琵琶可是一流，你看咱们现在都这么熟了，也算半个朋友，什么时候让我也见识一下？放心，我不贪心，一曲，一曲就好！”
据说殷歌年少时的琴艺尤为高超，曾经一曲轰动满城，引得无数男女老少争相追捧，奈何殷歌抚琴向来乘兴所致，是故经常有人一掷千金，也未必能求得他一曲。
“可惜那样好的琴声，如今却是再也听不到了。”说到最后，余伯叹道。
百里星河虽不擅管弦丝竹，但他对余伯口中所谓“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般的天籁琴音，还是很感兴趣的。
谁知对于百里星河这个并不算很过分的要求，殷歌却极其干脆地回绝了他：“不要。”
百里星河：“？？？”
“我的曲子不能白听，”殷歌讨价还价，“要给报酬。”
堂堂魔教教主，弹个曲子还要报酬？你们焱教的资金已经匮乏到了这种地步吗？
谈钱就太伤感情了，百里星河把脸一扭：“我没钱，算了，不听了。”
“谁说我想要钱了？我想要”殷歌语声稍顿，旋即又展眉道，“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这条件听上去颇为诱人，但百里星河思虑再三，终是含恨放弃：“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提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我才不上你的当！”
殷歌循循善诱：“或许是很简单的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两人正说话间，第六件拍品的叫卖也已到了尾声。拍卖师手持木锤，重重地在面前的拍卖台上落下：“七万九千三百两一次！还没有出价更高的？！”
百里星河：“……”这个价格就离谱啊。
“七万九千三百两第二次！最后的机会！”拍卖师环视全场。
“七万九千三百两第三次！好的！成交！”
伴随着拍卖师的一锤定音，这把起价两万两的珍贵琵琶，以将近翻了两番的价格，落入了二楼雅间的某位贵客的手中。
两个小厮走上拍卖台，将那柄紫檀木描金双凤横抱琵琶抬了下去，而与他们一起下去的，还有那位舌灿莲花妙语连珠的拍卖师。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穿过大堂，径直走上拍卖台。只见他双手一挥，对着满楼客人，比出一个极为夸张的欢迎手势：“诸位贵客，欢迎今晚来到沙澜海！接下来，请睁大你们的双眼！因为下面的这件拍品，则是本次拍卖的第七件、也是最后一件、同时——亦是最为珍贵的一件！”
是武承意。
百里星河拧眉：“他也是拍卖师？”
殷歌双手环胸：“他是整个沙澜海最好的拍卖师。”
百里星河看向武承意的目光中瞬间多了几分意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早该想到，殷歌的朋友，肯定也不是些泛泛之辈。
“他来拍卖，那待会可热闹了。”殷歌微叹了口气，还以为这次拍卖可以善了，看来是他想得太多，“注意，你想要的东西来了。”
百里星河望向拍卖台下，只见一个小厮正捧着一只长条形的黑木匣子缓步上前。他走上台，将那只匣子竖着放到拍卖台的正中央上。
“诸位，这件拍品，是我前不久从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卖家手中偶然所得，”武承意扶着匣盒，微笑着扫视了一遍全场，“但是，十分惭愧，沙澜海无法给出它的过去来历，也说不准它究竟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不过，值得肯定的是，这绝对是一样，世间仅此一件且绝无其二的绝世珍宝！”
楼内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沙澜海的拍品一向有迹可寻，要么给出过往经历，要么标明确切出处，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证客人拿到手的一定是真货。
西域边境人人皆知，沙澜海黑白两道通吃，胃口极大，但卖出的货，却从无赝品，信誉极强。
类似于这种既无过往，又无出处的拍品，在沙澜海的历史上，屈指可数。
“那么下面，就请诸位好好欣赏，这件绝世珍宝的真容吧！其名为——碎星！”
黑木匣盖被缓缓拉起，一把通体漆黑的横刀，正静静地躺在软绸铺就的匣中，好似沉睡千年的美人，耐心地等待着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将其唤醒。
片刻静默后，全场一阵惊叹。
百里星河蓦地瞪大了眼，他伏在栏杆边上，身子前倾，似是要将匣内的那柄断刃看得更清楚些：“这、这是金错玄刃？！”他连忙回头向殷歌求证，“你——你不是说，早就被你打成了两段了吗？！”
“竟会如此”殷歌面上亦是一片震惊之色，他眯起眼，仔细瞧了瞧那匣内的东西，“不，看材质，确实是金错玄刃无疑……只是毁坏后又被人重铸了。”
此时只听得武承意道：“这，便是沙澜海今晚的最后一件拍品——哈，我方才似乎听到有人在下面质疑，碎星究竟有何稀奇，怎么就能成为今晚拍卖的压轴之作？不知诸位发现没有，碎星可不同于那些普通兵刃，此刀通体玄黑，杀意凛然，之所以会如此，乃是因为它的铸造材料，是来自于天外的陨石，绝非此世所有！这一点沙澜海绝对可以保证，诸位大可放心！”
武承意从匣中取出那柄横刀，横在胸前作格挡状，“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要如何向诸位说明它的珍贵，因此，只好让各位受点无伤大雅的惊吓，来见证它的锋利！”说着，他便对站在对面的小厮比出一个“可以了”的手势。
小厮拔出一柄长剑，清喝一声，对准碎星举剑便砍，霎时只听“咔”的一记轻响，长剑已赫然断作两截！
小厮手中的那柄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然对上这柄横刀，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楼下人群一阵惊叹，就连二楼的几座雅间内，也传来一两声压低的惊呼。
百里星河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大惊小怪，一群没见识的家伙，只要控制力道，找好角度，一柄普通的刀就能做到。
真不愧是沙澜海最好的拍卖师，倒是很懂得怎么给手里的东西变着法地加价。
“相信诸位都看到了，这是一柄何等削铁如泥的利器！即便不看其锋芒，单看其外观工艺，也是一把举世无双的珍宝！若能将之纳为收藏，好生保养，传于后世，今后价值定将不可估量！”武承意脸上的笑容礼貌而得体，“那么下面，各位，就让我们回归正题——介于碎星的来历无从可考，为显公平，它的起价，要比之前的六件，都低上那些一些。”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胸前比了比，“起拍价，一万两，现在各位可以开始竞价了。”
公平个鬼！一万两那也不少啊！百里星河忍不住心中腹诽。
“你拿着这个，”殷歌从雅间的桌上拿起一把鎏金小锤，递给他，“报价的时候，就在那个铃上敲一下。”他说着，又指了指挂在一旁的金撞铃。
百里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他来竞拍？！
“我给你十万两，把金错玄刃拿下。”殷歌一手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则微微欠身，俯在他耳边低语，“拿下了，它就是你的了。”
这句话是几乎贴着百里星河的耳朵说的，声音也刻意压得又低又细，极富磁性。
百里星河的呼吸莫名乱了一拍。
这个距离……太近了！
百里星河定了定神。他迅速扭过头，强迫自己忽略殷歌那线条过分优秀的侧脸。
对不起啊，师叔，真不能怪我犯禁，实在是殷歌他长得太好看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原谅我这一次吧……百里星河心中默默捂脸。
镜组织内设有三禁，酒，财，色。
每个成员都必须接受训练，不喝酒误事，不贪财好利，不沉迷美色。即便美人脱光了站在面前，就算内心不能心如止水，面上也要无动于衷。
百里星河一直觉得，这个训练毫无难度，至少比起什么缩骨易容，真的简单太多了。但是现在看来，镜组织的训练，就没有容易一说。
他深吸了口气，握紧小锤，正准备在那只撞铃上敲响第一下，却不料旁边已有人先他一步：
“好，一万五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