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碎星
百里星河赶到城主府附近的时候，一场战斗刚刚结束。
蓝衫青年单手持剑抵在高佑喉间，夜风微凉，撩起他蓝青色的衣衫，月光清冷，在他的身前背后落下一层明霜。周围几个家仆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虽个个都受了些伤，但性命皆是无虞。
林一诺！他怎么在这？！百里星河暗自心惊。
“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交出来。”林一诺语声低沉，不怒自威。
哦，是了。百里星河立即反应过来：这家伙也早对金错玄刃有意，想必是发觉自己先前抢的那把是假的，如今就跑过来，来抢这把真的了。
王兵还真是个香饽饽啊，人人都想要。
高佑早就被吓破了胆，也不顾得这是自己花了二十万两才买下来的东西，生死关头，自是命更要紧，他小鸡啄米似的一阵点头：“给你给你！东西给你！快快快把东西给他——”最后一句话他是冲着远处那个抱着黑木匣子的心腹小厮说的。
主子发话，下人岂敢不从，心腹小厮捧着匣子，战战兢兢地朝这边走过来。
百里星河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金错玄刃落入林一诺的手中，毕竟怎么看，这家伙都比那个软脚虾城主难对付一百倍。
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抬脚在屋檐上一蹬，从一旁观察的屋顶上飞身而下，如鬼魅般地落到那捧着匣子的小厮面前。还不及众人反应，他右手一抓一揽，便将那黑木匣子抱进怀里，脚下亦再次使力，正欲跳上围墙逃跑，谁料林一诺的反应也是快得惊人，一个箭步合身冲来，手中长剑直指他咽喉！
百里星河侧身安然躲开了这一剑，林一诺手中长剑却如长了眼睛一般，顺势向下一挑，划破他腰间衣裳。
好快的身手！好锋利的剑！
林一诺又是一剑刺来，剑上寒光凛凛，锋芒璨然，身后便是高墙，避无可避，百里星河灵机一动，五指倏然发力，穿破匣盖笔直插入匣中，拽出碎星反手一格，硬生生地接住了他这一击！
待到这时，他才终于发现些许不对——林一诺使的是单手剑，但他持剑的那只手，却并非右手，而是左手——他的右手正以一种并不十分正常的姿势，无力地耷拉在身侧。
这家伙，竟是一个罕见的左手剑客！
林一诺微微拧眉看向面前的黑衣人。
对方的武功相当不错。自己的武艺已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从方才的短暂交手中可以看出，这黑衣人的武艺，也绝不亚于他。
是墨白？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林一诺便自己否决了。
不，看他身形绝不会是墨白。况且墨白做事一向不喜遮遮掩掩，即便对金错玄刃有意，也只会直接出手来抢，不会隐藏自己的身份，更不会蒙面示人。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冷笑出声：“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随便拿来对敌？”
百里星河挽了个轻巧的剑花，“你若真有本事，就从我手中把它抢过去啊。”
林一诺冷声道：“大言不惭！”
话毕，又是一剑刺去！
百里星河抬手一格，避开他剑上锋芒，就在这时，长街尽头传来一记烟花爆燃的巨响。
只见高佑一面从地上仓皇爬起，一面从怀里摸出几支传信烟花，不要钱似的放上天空，边跑边嚎：“来人啊！快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嘈杂的步伐声转眼便近，城主府内的守卫侵巢而出，紧接着，一阵密集的箭雨就劈头盖脸地朝他们砸了下来！
百里星河暗骂一声，一扭身躲进旁侧深巷，好死不死，没跑几步，迎面又撞上一队巡城守卫。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没等他想好对策，身后又是一阵箭雨急至，百里星河正欲转身挥刀抵挡，忽觉背后有一道屏障展开，将他护了个密不透风。
他眼风向后一扫，林一诺手持一柄红伞，将满天箭雨尽数挡下！
此时又有一支强劲羽箭破开空气，再看方向，好巧不巧，正是对准了林一诺并不方便的右手侧。
事发突然，百里星河来不及多想，单手在地面上一撑，一个漂亮的侧翻身，在空中看似随意地一捞，把那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攥进手心，旋即微一使力，就将那支羽箭干脆地折为两截。
然而也就是这一念之差，却让他错失了跳出包围圈的大好机会。眨眼功夫，深巷前后出口，大批士兵已然合围完毕，再看两侧围墙，均高有五丈，且滑不溜秋，更是跳不上去。
百里星河与林一诺对视一眼，彼此背对而站，立于长巷中央。
高佑声厉色荏的叫喊声透过层层人群传了过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们都是刺客！传我的命令——不用活捉！直接就地处决！斩其首级者，赏千金！”
百里星河：“……”这丫究竟是多有钱啊，刚刚不是还花了整整二十万两吗？！
重金之下，必有匹夫。站在最前方的一队手持□□的守卫立时怒喝一声，卯足力气，朝着林一诺的方向直直攻去。
林一诺收剑回鞘，展开红伞，挡下第一波攻势，随即百里星河自伞后倏然跃起，运起一掌劈出，正中为首之人的胸膛，连带将他身侧的几个守卫一齐向后逼退了数步。
他二人方才还处于敌对状态，即便如今合作也是迫于形势，但互相配合起来，却是默契十足，好似一对相处多年的好友。
“都愣着干什么？！放箭！放箭！不要靠近！射死他们！”
眼见强袭不成，包围他们的守卫立即改换策略，放弃近身突破，意图慢慢耗死他们。
百里星河挥起碎星，斩断迎面而来的一根羽箭，脚下一个后撤，躲回红伞之后。
“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能不能给我争取几秒钟的时间？”百里星河大喊道。
林一诺闻言，一个旋身收起红伞，再度拔剑出鞘，三尺青峰一出，剑气锋利凛然，地面的数块青石板被尽数掀飞到空中，刹那就在两人身前劈开了一条空隙！
“去！”林一诺道。
百里星河瞅准时机，趁着对面众人仍在惊惶间的短暂当口，飞身而起，一路踩着众多守卫的肩膀自包围圈中一跃而出，同时右手五指勾作利爪，直直对准躲在层层守卫之后的沙州城主！
不同于那些花里胡哨的炫技，他的武功路数注重的是“快准狠”三个字，与人交手，鲜少只为分出高下，多的是一决生死。
下一秒，百里星河便单手掐住高佑的脖子，就像拧着一只死鸡，将他一寸一寸地举离地面，任凭他的双脚在空中止不住地乱踢挣扎。
百里星河语声阴测测道：“让你的那些人都住手。”
每说一个字，他手上的力度便加重一分，那力道，几乎就要把他的脖子当场拧断。然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手上力道却是骤然一松，恰好给对方留下那么一丝能够开口说话的间隙。
和那个道士不同，这个黑衣人，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高佑的脑中倏忽划过这么一个令他无比恐惧的念头。
他强忍着窒息的痛苦，冲着底下那群纷纷慌了手脚的守卫命令道：“你们、停——都给我停手！”
百里星河又道：“现在，让他们放下兵器。”
高佑艰难地蠕动几下嘴唇，从唇缝里挤出四个蚊子哼哼般的字：“放下……兵器。”
百里星河眼眸微眯，手下力道愈发收紧。“怎么，”他刻意温柔了嗓音，“是我太用力了吗，我怎么好像……听不到你的声音啊？”
高佑被掐得两眼翻白，连连摇头：“没有……不是！”
“那就大声点，让他们都听见。”百里星河挑眉。
高佑用力喘了几口气：“都放——放下武器！违令、违令者——斩！”
霎时，只听见一阵“叮铃咣当”的兵器碰撞声响，所有的守卫均扔掉了手中的武器，皆惴惴不安地看向这边。
片刻后，林一诺右手持伞，左手掌剑，以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自层层的守卫中辟开一条小道，缓缓步出。
百里星河同他稍一对视，用眼神示意他先走一步，自己断后。
林一诺深深地看他一眼，略一颔首，加快脚下步伐，步出长巷走上大街，没走几步，便一个转身闪进另一条漆黑的小道，顷刻功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好了，现在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吧。老实说，我真是有点想不通，像你这样的家伙，是怎么当上这沙州城的城主的。”见林一诺走远，百里星河便又笑吟吟转向高佑，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曾几何时，我听长辈们说过，这沙洲城，乃是连通中原和西域的要塞之地，想要守好它，就得派一名虎将来。若没有虎，派一只恶狼也行，可谁曾想，如今守着它的，竟然是一只仗势欺人的狗。”
他拧着高佑的脖子，好像摆弄着什么提线木偶：“来，城主大人，请你回答一下，你到底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高佑被他掐得上气不接下气，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的城主之位，是……世袭的——是小人的……祖父，传给小人的父亲……再，传给小人的！”
百里星河恍然大悟：“这样啊，难怪……啧，城主大人，不是我说，你祖父要是看见你现在的这个模样，恐怕是会想改家谱的。”这些世袭的王侯子弟，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根本没经历过什么人间疾苦，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上了这个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也难怪一代不如一代。
“少、少侠饶命！”倘若放在平常，谁要是敢在高佑面前说这种话，估计会被他直接下令拖下去打死，然此刻他的性命被捏在别人手里，对方只需轻轻一用力，他这条命就没了，因此莫说生气，连一个不字，他也是万万都不敢说的。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求饶。
“您……想要什么……我都给您！我我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的钱！都给您！全都给您！还请——请您高抬贵手，就放了……放了小人这一回吧！”高佑继续哀求道。
百里星河轻哼一声：“都是些民脂民膏吧，谁稀罕那些！”
物诱不起作用，那就只好卖惨。高佑哭丧着脸：“小的上有六十岁的老母，还等着小的给她养老送终，下有还未出世的孩子——我夫人、我夫人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少侠，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看在她们的面子上，就、就放了我这一回吧！”
“你紧张个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百里星河失笑，“你可是世袭城主，我不过一介草民，又怎么敢杀你呢？”
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力道却是半点未松。
“不过啊，我方才听到你说什么，‘不用活捉，直接就地处决’，还有什么‘斩其首级者，赏千金’？城主大人，你对我这么热情，我不送你点回礼，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说罢，不及高佑开口拒绝，百里星河的手便闪电般地擒上他的四肢关节，顷刻间就给他通通捏得粉碎，高佑登时发出一声好比杀猪般的惨叫，险些当场晕厥。
“今天我心情好，不杀你，赶紧去找个手艺好的接骨大夫吧，”百里星河一扬手，将他扔进那堆守卫中，继而运起轻功，翻上一旁屋顶，“别怪我没提醒你，高城主，晚了的话，你下半辈子可就只能在床上过喽！”
他说罢，又发出一阵极其放肆的大笑，随即几个闪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沙洲城一片无边的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