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雪来
汤厘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发展成这个局面。
两人各坐在长椅的一端，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彼此都没开口说话。
冬天的夜晚来临的格外早，此时天空已经是漆黑一片，只有后面医院照来的微弱光芒，但也只能支撑汤厘看清自己周边的东西。
两人之间的安静在身后背景音的衬托下更显得诡异，汤厘此时脑海里全是在思考发生了什么两人会处于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但是旁边的人仿佛十分怡然自得，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样子。
汤厘没有拿出手机看时间，只觉得温度是越来越低了，唯一的热量来源是手上那杯刚刚收到的咖啡。
他给的。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病。”
她说完难得见这医生脸上出现一丝波动，好像对她这句突如其来又十分匪夷所思地话感到无比诧异，但是不消一秒，他便又换上了那副礼貌斯文的面孔。
很优秀的职业素养。
汤厘也不想去深究他到底相信没有，他大概也会觉得自己是个不想承认的病人吧。
反正医生在医院应该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现在除了外在环境有些不同，其它的和他日常遇到的场面也没什么区别。
或许她还会显得更加奇怪和神经一点。
但是，她根本不在乎。
说完这句不知道算是打招呼还是解释的话之后，汤厘的眼泪已经被憋回去了，情绪竟然神奇地平复了不少。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汤厘就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状态，把头又摆了回去。
很自然地看着湖面。
雪下的很大了，汤厘喜欢锁定一片固定的雪花然后看它落下。
就像看完它的一生。
就是这样一直瞄准有点费眼睛，即使有刚刚那点微不足道的泪水滋润，一晚上下来眼睛还是十分干涩。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又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
再一睁眼，一杯咖啡快要贴上她的鼻尖。
她甚至能感受到咖啡散发出来的热气。
鼻尖的冰凉好像在被一点点融化。
大半张脸大的杯子就杵在自己面前，汤厘睁眼还被吓了一跳，头往后猛地退了十公分。
和那杯咖啡拉开距离。
她先是去找这杯咖啡的主人。
他眉眼间还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见她望过来甚至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就像是在给自己的病人递上已经开好的药品。
汤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猜想或许他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可怜的病人了。
这杯咖啡，应该算是安慰？
汤厘还没自然到能够坦诚接下这杯咖啡的地步，况且也觉得这杯咖啡来的十分没必要。
她一点也不困。
“不用了，谢谢你。”
汤厘很礼貌地拒绝了，还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拿着吧。”
他的声音和汤厘想象中的竟然完全贴合，清冷中又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柔和，服服帖帖的，听起来很舒服。
汤厘看着他的眼睛，就像雪夜里的湖水，沉静却又无法看清。
汤厘想他的病人应该都会很乖巧地遵守医嘱吧——因为她很顺从地接过了他的咖啡。
改变想法的原因可能就是他的声音、他的眼神、那双很漂亮的手。
或许也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人合眼缘。
汤厘拿到咖啡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是需要它的。
倘若她的手再暖和一点，她会发现这杯咖啡已经是温的了。
只是现在，她觉得这杯咖啡烫的惊人。
气氛突然变得不尴不尬的，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攀谈两句的意思。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配上点恰到好处的大雪，气氛一时有种微妙的平衡感。
汤厘感觉手上的温度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往旁边一瞥，发现他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很挺拔地站着。
这么冷的天气，这人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看着手里的咖啡，汤厘动作了一下。
“坐吧。”
他回头一看，发现长椅的另一端像是被人擦过，只留下了一点点水痕，借助微弱的光亮还能看见那一块的锃亮。
他稍微往旁边扫了一眼，看见她被水打湿的衣袖。
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他就十分泰然自若地坐了下去。
“谢谢。”
“嗯。”
汤厘记得下午姜书竹在办公室说今天晚上有暴雪。
怪不得，还没多久就看见他的头发上沾染了不少白雪。
凌晨三点，神经外科科室。
“老于，你跑哪去了？”钱明绍看了眼进来的人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不是说去买杯咖啡，你怎么买了六七个小时？”
还没等于西呈解释两句，他就开始敞着嗓子大倒苦水：“不是说好帮我我这个弱势人员看一下夜班的吗？四号床按铃的时候我刚好憋不住了，给人看的时候差点泄在裤子里。”
于西呈听完脸上带了点笑意，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回他：“好点没？”
钱明绍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好个屁，拉肚子真不是人能忍受的病，要来之前一点讯号都不给放的。”
于西呈把桌上的文件往旁边移了移，才发现衣服有点潮湿，还带着点冬夜的冷意，他拿过一旁的遥控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你先回去休息，我帮你顶一下。”于西呈朝着那边正拿热水杯捂肚子的钱明绍说道。
钱明绍肚子实在是疼的厉害，一晚上跑了四五趟厕所了，所以也没推辞：“谢了兄弟，改天请你吃饭。”
说完他就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下班，于西呈也投入到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了。
乒乒乓乓一阵，钱明绍终于把东西给收拾好了，疲惫中又带着点兴奋，把从抽屉里搜刮出来的一袋饼干塞到了正认真工作的于医生手里，“辛苦了啊，于医生！”
“我去，你这手怎么这么冰？”钱明绍刚刚碰到于西呈的手就大惊小怪地抽了回来，“你出去推了个雪人？我现在赶去还能看见吗？”
于西呈淡淡瞥他一眼，钱明绍瞬间噤声，双手直接捂住了嘴，一脸“我不说了”的认怂样。
“我走了啊，你赶紧拿热水把手捂捂。”钱明绍出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门“嘭”地一声合上，于西呈盯着桌上那包饼干看了会，随后浅浅笑了下把它放进了抽屉里。
连轴转了快一天了，饶是值过许多次夜班了，于西呈还是有些疲乏，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门被敲响，一名护士走进来了，“钱医生，十号床病人突然呕吐了，您去看看什么情况吧。”
“好。”于西呈立马起身。
护士见走来的人是于西呈，还有点惊讶，“是于医生啊，我还以为是钱医生呢。”
“他有点事，后半夜的事我来处理。”于西呈简单回答了两句，快步向病房走去，“十号床是突然开始呕吐的吗？这两天有没有什么症状？”
护士向他解释着情况，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大约都交代清楚了，“护士长在里面，我先回护士站填个单子。”
于西呈回了句“好”，推门走进了病房。
回到护士站，这名小护士立马开始了一手消息的传播。
“今晚突然成了于医生值班，我刚刚进去还喊的‘钱医生’，他走过来的时候还吓我一跳。”她火速提炼出了夜间话题的核心要点。
“于医生？”一旁的小护士也不解，“他不是早走了吗，上半夜值班的不还是钱医生吗？我还看他跑了好几趟厕所。”
“于医生说是钱医生有事今晚他值班，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这位有一手资料的小护士把自己所知的消息透露出来，随后凑到一群护士之间，脸上挤满了“你知我知”的笑意，放低了声音，“难道你们不希望于医生值班？”
周围的小护士们立即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有些娇羞地应道：“光是于医生那张脸，我这夜班的困意都能消散大半。”
“才大半？我整个人像是喝了瓶风油精，不能再清醒点了。”
旁边的小护士拍了拍她的胳膊，假装威胁道：“你们小心钱医生听到你们这么不想和他一起共事。”
“你这说的哪的话！我可没拉踩钱医生啊！”刚才说清醒的小护士赶紧反驳，随后又悄咪咪补了句，“就是和于医生比起来”
“确实，钱医生虽然挺幽默，人也挺好相处，但是于医生这颜值实在是，”接话的人顿了顿，挑了个词，“过于优越。”
“肤浅！你就只关注于医生的脸吗？”
“就是，人家二十八岁就当上主治医生了，专业能力过硬啊。”其他人也在一旁补充道，“我敢说我整个院都没几个这号人物吧，专业啊！专业的男人才有魅力！”
“真是除了不是我男朋友之外哪哪都是完美的。”一护士捧脸感叹。
有人削她一眼，嗤笑道：“你想的倒是挺美，神仙是那么好搞到手的？”
那人不甘示弱，硬气反驳道：“切，别说你们心里没这点小九九。”
这边讨论得热闹，病房里的情况也处理妥当了，于西呈边往外走便和护士长叮嘱着一些注意事项。
说完，护士长也无意问了句：“今晚不是钱医生值班吗，我看你那会穿着白大褂出去还觉着奇怪呢。”
于西呈又快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有没有漏掉的注意事项，回道：“他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今晚本来是我留在这帮他的，出去了一趟耽误了。”
护士长也三十多岁了，自从于西呈进来之后一直在一起共事，两人之间也算是十分熟络了，于是听完打趣道：“什么事还能把我们于医生给耽误了？”
他稍微默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开口：“看见一姑娘，大晚上一个人坐在湖边，就顺便留意了一下。”
护士长听完眉心一皱，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没出什么事吧？上个星期还听说有个姑娘不小心烧伤了脸，治疗之后还是接受不了，差点跳湖自杀了，还好大白天，路过的人给救回来了。”
护士长说完越发感慨：“现在有的年轻人啊，心理太脆弱，有些事情一时接受不了就想着了结生命，唉。”
于西呈听完面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没有立即开口，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所以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护士长又问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于西呈这次回的很快：“没事，应该已经回家了。”
护士长听完松了口气，连说了几遍“那就好”。
于西呈又处理了几个病人之后已经快五点了，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突然想到今晚遇到的那个姑娘。
应该是没事的吧。
他记得她离开的时候说了句：
“我没生病，只是心情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