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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有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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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下起雪的时候,汤厘正在给一位半个月没消息的作者发去催稿消息。

    【在吗?稿子什么时候能交呀?】

    她刚刚发出这句话,就听到周围桌椅在地上摩擦和挪动的声音,然后就是各位交头接耳的讨论声。

    汤厘的目光仍旧落在电脑屏幕上,聊天框显示大面积的空白。

    她的话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大海里——一点波浪也没掀起。

    【交稿日期已经过去三天啦,写完的话就直接发过来吧~】

    发完最后一句,她果断地关闭了聊天框,认命般往后一靠,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汤厘,下雪了,快去看!”

    脑袋突然被人一拍,汤厘背脊直了起来,睁眼发现是隔壁桌的编辑姜书竹,捧着个马克杯从她身后经过。

    还没等汤厘的回答,她就已经跑远了,汤厘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发现落地窗前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几乎办公室十几号人都堆在那了。

    落地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掺杂在阳光中斜斜地往下落,楼栋遮掩之间映衬得十分浩荡壮观。

    汤厘坐在位子上默默地看了一会,眼神不自觉放松了很多,随后起身朝窗边走去。

    她站在最边上的位置,离她最近的人和她之间都有两人之隔。

    那一群人聊的十分热闹,汤厘独自站在一边看雪,和她们仿佛有条鲜明的界限。

    她的表情十分自适,且完全没有要加入她们的意思。

    汤厘很安静,像是沉浸在了这场雪里。

    “汤厘,这是你来北京第一次看到雪吧。”姜书竹的声音打破了这一隅的宁静,刚刚这两块仿佛割裂的氛围似乎也因为她而流动了起来。

    那边一位年长点的编辑也随之开口:“是啊,去年小汤刚毕业来实习的时候还没等到下雪就先请假回家了,今年这才是来北京看到的第一场雪吧。”

    汤厘听完客气地笑了一下,点头说:“是的,这是第一场雪。”

    “小汤不是南方人嘛,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吗?”一旁有人说起。

    姜书竹听完也补充道:“我记得汤厘大学也是在南方读的,我猜这是她见过的第一场北方的雪!”

    汤厘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你猜对了。”

    汤厘被带着参与她们的话题,聊了几句之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她拿出来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拿着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十二月的北京气温逼近零下,空气也干冷干冷的,从暖气房里走出来,穿堂风从走廊一端撞过来,汤厘生生打了个哆嗦,皮仿佛被吹掉一层。

    她吐出一口气,瞬间在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等雾消失,她才接起了电话。

    那边好像说了很长一段话,汤厘的手都变得冰凉。

    她很平淡地朝电话里回了一句“好的,我这两天就来一趟”,然后把裸露在外面的一只手塞进了口袋里,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手指已经被吹得泛红。

    她轻飘飘一句回应之后那边继续再说,汤厘靠近墙壁,背却挺的很直却没有倚靠在墙上,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来这通电话给她带来了怎样的情绪。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边的输出终于停止,她说了句“好的,谢谢”之后就毫不留恋地挂了电话。

    随后像是卸了力般,她阖上眼往后面的墙上靠去。

    没多久,她又直起身子,长呼一口气,还未等雾气消散,她就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汤厘走进去只能听见节奏不统一的鼠标和键盘声,刚才的热闹仿佛只是她脑海里的幻想。

    她这才意识到这通电话打了很久。

    汤厘回到自己的位置,旁边的姜书竹侧头看过来,“怎么出去这么久啊,你快把我的热水袋拿过去暖暖吧。”

    说着,汤厘感觉自己的手里被塞了一个粉色的热水袋,手上瞬间传来一阵刺痛的热度,血液重新恢复流通。

    “谢谢啊。”汤厘没拒绝,朝她道了声谢。

    姜书竹:“你今天这身衣服好好看啊,难得见你不穿黑白棕灰。我也准备买条红色的毛呢裙,冬天穿挺有氛围感。”

    “网上随便买的。”汤厘的手暖和不少,感觉说话都轻松了一些,“你喜欢我回头把链接发你。”

    这裙子还真是阴差阳错买来的,本来是准备买个棕色的,下单的时候点成了红色,收货的时候才发现。

    但是穿起来倒也合适,而且退换也麻烦,她干脆就留了下来。

    “好啊!谢谢小汤。我继续工作了啊,还得赶紧联系美编看一下图书封面,拖了好久了。”说完她还冲汤厘苦笑了一下

    汤厘自然懂她笑里的意味,也回过头来开始自己的工作。

    她打开聊天框,还是半小时前的那两句话。

    汤厘看着电脑屏幕皱了皱眉,又敲下了几句话发过去。

    这个办公室里坐的全是出版社编辑,每天的任务大概就是审稿、加工、催作者、联系美工和校对、策划运营和宣传,工作很重复,但是做起来倒是挺麻烦。

    一个下午汤厘四周的同事都时不时发出两句抱怨,她本人倒是一声没吭,有序地处理着手上的工作。

    时钟马上指到六点,办公室有种上学时离下课只有五分钟的躁动,旁边的姜书竹已经把电脑上所有的窗口关闭了,正在给她桌上的仙人掌浇水。

    “大家记得把这周的选题计划明天上午发到我的邮箱。”

    总编的声音突然在办公室内响起,姜书竹浇水的动作一顿,赶紧欲盖弥彰地打开了一份文档。

    就像上学时下课前窗外突然出现了班主任的面孔。

    见大家都显示出“收到”的表情之后总编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姜书竹长出一口气,鼠标移到了右上角的“x”号上。

    结果还没点下去,总编的视线又扫了过来。

    姜书竹心下一惊,鼠标瞬间滑到了另一个位置。

    “汤厘,你负责的那本书初稿审好了吗,审好了这两天赶紧发过来。”

    汤厘看了眼电脑,只应了句“好”。

    “吓死我了。”见总编办公室的门合上姜书竹才轻轻地吐槽了一句。

    汤厘倒没什么反应,对总编完全没有老鼠见了猫的恐惧感,态度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同事。

    5:59。

    姜书竹已经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包包已经挎在了手上,就等着下班的铃声敲响。

    “嘀嘀嘀——”

    汤厘的电脑倒是先响了。

    她点开一看,发现是那位作者发来的文件。

    【不好意思啊,这几天生病了,刚刚才看到消息,这是我的终稿,麻烦编编了~】

    汤厘看了眼然后接收了文件。

    【没事,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姜书竹刚好凑过来看到了聊天内容,了然地吐槽了一句:“生什么病连消息都看不了啊,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没写完在赶吧。”

    汤厘关了聊天框,礼貌笑了下,没回应姜书竹的话。

    姜书竹没在意她的反应:“你今天晚上估计还要加班,一起走?”

    “你先走吧,我再处理一点事情。”汤厘礼貌拒绝了。

    “回家再做也没事,你稍微弄一下我等你一会,刚好我们顺路。”姜书竹坚持要和她一起走。

    “你先走吧,我估计还很需要一会。”汤厘起身准备去上个厕所,看了眼姜书竹又补充了一句,“别耽误你回家了,明天见。”

    汤厘说完就往门口走去,没再关注姜书竹的表情。

    “这姑娘性子太独了,以后路不好走啊。”门被汤厘带上,办公室一位年长点的编辑摇着头感慨了一句,“小姜,咱们一起走?”

    “好啊王姐。”姜书竹挎上包朝人走去。

    汤厘关上电脑的时候,办公室的时钟已经指到八点了。

    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活动了一下脖子,把东西收拾好了之后关上总电闸离开了办公室。

    下了电梯走出大楼,冷风一下子席面而来,雪子也不停往脸上飘,冰冰凉凉的,她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

    汤厘忙到这会儿还没吃饭,往常都是回家随便点个外卖或者自己动手做一下的,今天倒是完全没有回家的心思。

    于是她打算没有目的地到处走走。

    她穿的不多,里面一件红呢子群外面搭个大衣,在一群裹着羽绒服的人中间还是格外显眼的。

    汤厘倒是完全没注意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甚至连看向前路的眼神都有些虚浮,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不知不觉,她绕到了一家医院门口。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抬脚进去,结果远远传来一阵警笛声,随后一辆救护车停在了据她几米之外的地方。

    然后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抬了出来。

    场面太过血腥,汤厘看了一眼就感觉一股刺激感冲上脑门,赶紧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医院附近有条河,沿岸还栽了不少柳树,这个季节已经全秃了,只剩下了老旧的树枝。

    雪从中午就一直在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树枝上已经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白了。

    湖边有个长椅,汤厘刚好累了,走过去用袖子稍微擦了擦上面的雪,腾出来一个刚好够她坐下的地方。

    坐下去之后,好一会儿她才感受到椅子上传来的凉意。

    可以说是丝丝入骨。

    鼻尖早已开始泛冷,耳朵被头发掩盖着也是冰冰凉凉,汤厘手握成拳放在口袋里,没有一点温度。

    但是她坐了好久,没有一点要离开的念头。

    她的眼睛望向湖面,但是好像完全没有聚焦,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空洞。

    死气沉沉,和生机勃勃对应的十分明显。

    这场雪真的越下越大,只是每一片雪花存留的时间真的太短,无论是落在地面还是湖面上,不过须臾,再一眨眼,就看不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这大概是这天晚上唯一能搅乱汤厘思绪的事情了。

    汤厘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头顶应该是覆上一层白雪了,衣服上也残留了一些雪消融后的水珠。

    她抬眼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熟悉的白大褂,她继续往上看,是一副很温润的面孔,皮相和骨相都是上乘,很有大众想象中的医生风度。

    他穿的好像也不多,白大褂里面估计就是一件厚毛衣,所以看起来清瘦又挺拔,可能职业使然,莫名给了汤厘一点信赖感。

    她短暂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

    很诧异,他眼里没有一点探究的意味。

    哪怕是遇到一个奇怪的女人在这个下着大雪的做着一些奇怪的举动。

    他就像是个冷静的过客,连欣赏一场表演的兴趣都没有。

    汤厘看他这样子也转回头,继续保持原来的动作。

    既然人家完全没有在意她这个大活人,那她也没必要去扰他的宁静。

    就是思绪难以回到刚刚一个人的状态。

    总归是没那么平静了。

    汤厘又不经意地瞥了他两眼,不敢太过明显,所以入目的只有他衣角那点白大褂。

    盯着那点白,一些思绪如同藤蔓缠绕而上,困得她快要窒息,所有的情绪都在不断往上攀升,最后集中在一双眼里。

    眼前的景色突然像是蒙了片雾,视野里的白色也开始晃荡起来。

    恍神之间,她感觉目光中的白越来越多,像是无数的大雪累积在一起,直到快要占据她所有的视线。

    她抬眼,看见他已经在自己的身边。

    目光还是那么平静,连点疑惑或者安抚都没有,是那种尊重和客气到了一种变态的程度的陌生人,一点越线的意思都没有。

    但是汤厘感觉他好像又看懂了些什么,看透了些什么。

    所以她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先发制人:

    “我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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