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决心

    “那阿金的继父，你又是为什么要杀了他呢？”

    “不过是红叶恰巧碰到而已。红叶有时候总是有些不必要的同情心。”

    江缨眨了眨眼睛，觉得小怜没有说出全部的真话，但是这不重要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江缨说，“为什么选在要在那个时候出手杀了红叶？你也知道这样就会直接暴露吧？”

    小怜笑道，“红叶一心想杀了符泓，而符泓就是想死在红叶手里，我怎么会就这么让他们得偿所愿？”

    “除妖师大人，你知道什么最痛苦吗？就是求不得。特别是在你以为唾手可得的东西生生毁在你眼前的时候。红叶以为她会杀了符泓报仇，符泓以为自己死在红叶手里好为他自己赎罪，我偏就要在这个时候杀了红叶，让他们就是死，也要死得痛苦交织、万劫不复！”

    小怜笑了起来。

    江缨看着她，“这么说，她在杀符泓的时候，还有她在杀阿金的继父的时候，都是以她自己的意志在行动了？”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除妖师大人。”小怜歪了歪头，上下仔细打量着江缨，“但是你很聪明，我多说一些感觉就会被你分析出很多来。姜鹤大人没有告诉我这些事情可不可以说，我到底要不要说呢？”

    “不过算了，这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是——”

    “小怜，多嘴的孩子。”

    突然，小怜的神情变了。她看着江缨，极慢极慢地勾起唇角，明明是在笑，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而她的说话口吻也变了，哪怕是在说着告诫小怜的话，也是用着戏谑且漫不经心的口吻。这一切，都让江缨想到了一个人。

    “——你是姜鹤。”江缨开口，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因为极度的感情波动而变得沙哑。

    “好久不见，江缨。”小怜——不，应该是操纵着小怜身体的姜鹤脚步轻快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语气轻快，“果然是你，之前别的孩子告诉我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的，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没死，不过也是——”

    她笑弯了眼睛，对着江缨说，“你这么厉害，我就知道你死不了。当时知道你的死讯的时候，我可难过了。”

    她蹲下身子，托着腮看着江缨，“虽然现在你的样子、声音好像都变成了别人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你好像什么也没变，眼睛还是亮亮的，真让人怀念啊。啊，那张四雷符你可以放下来了，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用了就是在找死吧。”

    “……我是没打算用了。四雷符这种级别应该根本伤不到你不是吗。”江缨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慢慢地回答道。她的脑子一瞬间纷纷扰扰，不解、疑惑、愤怒混在一起，有太多话要说太多话要问，这让她反而无从开口，只能顺着她的问题做出下意识的回答。

    姜鹤像是被她的回答逗笑了，“我收回刚刚的话，江缨。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变呆了？”

    江缨看着她的笑脸，自从在这七年以后世界苏醒以来、决定参与调查鬼王姜鹤的事情以后，她曾经无数次想过，有一天她真的见到了那个恶鬼、鬼王、无恶不作的姜鹤，如果那个恶鬼、鬼王、无恶不作的姜鹤真的就是七年前她舍命救下的姜鹤，她会怎么办呢？她到底会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姜鹤呢？

    江缨呼出一口气，在混乱到极致以后，她的心绪反而逐渐平静，“姜鹤，迄今为止的那些事情，小叶姐妹、符泓、叶红玉还有这些年那些你作恶的传闻，都是你做的吗？”

    姜鹤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啊，”她红唇轻启，“都是我做的。”

    这句话一锤定音。江缨屏住了呼吸，她在用尽全身力气遏制住自己不要颤抖，一瞬间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疼痛。

    江缨抬眼看着姜鹤，良久，“是吗。”江缨重复了一遍，“是吗。”

    “我要亲手杀了你，姜鹤。”江缨听见自己说道。

    姜鹤笑了，“好无情啊，江缨。明明拼死救我的不就是你吗？”

    “这么多无辜生命因你而死；你让这么多无辜魂灵或魂飞魄散或堕为恶鬼。其罪当诛。除妖师的职责就是，”江缨一字一顿道，“除魔卫道。”

    “除魔卫道。”姜鹤低头将这四个字又念了遍，她看着江缨笑道，“当年你就是为了我这个妖魔身败名裂以致身死。当年若是你要知道你救了个无恶不作的妖怪，你还会救我吗？”

    江缨张了张口，还未回答，姜鹤抬头望月，“时间到了，我要走了。和故人聊天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是不是，江缨？”

    “你不杀了我吗？”江缨淡淡道，“我说了我会杀了你，只要不死，我就一定会做到。”

    有风渐起，满园红叶皆幻化成朵朵凌霄花，朵朵堆积、乱花渐欲，逐渐淹没了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处传来：“下个月圆之日、鬼箭羽山，我在那处等你，江缨。”

    她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直到确定附近已经没有任何妖气波动，江缨才从怀中掏出信号弹。她和唐泽今晚把府里的无关人员安排在府旁边的内室待命，约定好看到信号弹就回府接应。

    江缨就这样强撑着最后一抹意识，直到在庭院里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她最后看了一眼唐泽的方向，解除了固元符，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江缨接受治疗后没能休息几天，就开始忙了起来。

    首先就是唐泽。他自从反中了安魂咒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安魂咒本是化解怨鬼怨气、助他们破执往生的咒术，只有中术者平复心中不甘，才能解术。这个咒术原来只是用于怨鬼，江缨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用在人身上的先例，只能类推。唐泽之前曾经说过，安魂咒其实是可以重现往生者所有的生前记忆，只是最为执念的情感在灵魂的印记越深，越容易重现。如果想要替唐泽解术，也许要替他平复心中不甘。

    江缨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她叹了口气，看向还在昏迷的唐泽，替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和中了安魂咒的恶灵不同，安魂咒并没有在现世重现唐泽的记忆，反而让他昏迷不醒，这也许是因为唐泽还是“活人”，三魂七魄仍然被禁锢在他的□□中。江缨由此作出推测——也许现在唐泽的意识深处正不断重现他无法消解的痛苦回忆无法平息，所以导致他的魂魄不稳、无法醒来。那么只能侵入他的意识深处、介入他的魂魄记忆平复他的不甘，说不定就能解开唐泽的安魂咒术。

    入侵别人的意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这涉及到一种名为“黄粱梦”的咒术。之所以说危险，是因为这种咒术不仅可以帮助施术者入侵介入别人的意识深处，进一步甚至可以控制、改变甚至摧毁别人的意识。这种咒术同样对施术者也十分危险。因为在进入别人意识的时候，施术者本人也需要抽取自己的一魂一魄融进对方的意识中，这就需要第三个人看护着失了魂魄的施咒者身体以防出意外。

    于是她便写了封急报去往长安，写明了红叶及符泓的死因，以及唐泽中咒的情状，请求金吾府多派人手立刻前往西渡。江缨打算在其他除妖师到来之后，请他们做自己的看护再用黄粱梦咒。

    关于小怜和姜鹤的事情，江缨思考再三，还是选择隐瞒不报——无论是从客观个人能力、还是从自己的私心出发，她想要、并且只能由自己亲手解决姜鹤，于是她便删去了在这场除妖活动中小怜的存在。于是她在急报中，将用破魔剑砍折了红叶树的凭依的人改成了唐泽，其余还是基本据实上报。对于太守府的人，江缨只说小怜受了惊吓，便连夜离开太守府不知去向了。

    没人继续追究，毕竟小怜只是一个婢女。

    江缨命人砍了那棵红叶树，树下果然是一具烧毁一半的骸骨，骸骨旁放着一个红色香囊，里面放着的是一些细碎的红色碎玉。江缨便嘱咐小厮在深夜将那具骸骨和香囊一并烧尽。

    另外因为符泓的死亡，太守府陷入了短暂的混乱。江缨身为金吾府首席同行者，成了这段混乱时间西渡最有话语权的人，她便协助符泓原来的副官平稳了人心。在下一任太守上任之前，由副官代为执行西渡的日常事务。

    在副官的主持下，太守府内上上下下开始忙碌符泓的葬礼。江缨便不再管事，每日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去看着唐泽的情况。从长安到西渡最快也要几日时间，而她也确实需要时间给自己养伤。

    一日清晨，江缨正准备出门办事、顺便暗自看看阿金家的情况，却没想到一出门便看见了阿金。他正站在侧门旁，把一捆砍好的柴交给太守府的小厮，正垂着手等着拿钱。他像是感受到了江缨的视线，抬头看了她一眼。阿金的脸在他们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扭曲了，像是极度憎恶着看到她的脸。

    想来也是，毕竟她是杀了他尊敬的红叶娘娘的可恶除妖师，有这个反应也很正常。江缨本以为阿金会对她视而不见、转身就走，没想到阿金拿了钱一把抓过地上的背篮，径直向她跑了过来。

    “除妖师！”阿金跑得气喘吁吁，“我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