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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51.静姝俟城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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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娘?招娘?”

    卓萤回过神,见白琼花正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

    “叫你好几声了,怎么如此魂不守舍?可是哪里不舒服?”

    卓萤摇摇头:“许是前几日太累,如今骤然闲下来,倒有些不习惯。”

    “不是便好。”白琼花朝她挤挤眼:“我看你一路心事重重,莫不是……想要反悔了吧?”

    卓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脸不期然便有些发热,然而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

    昨夜,她以一种直白又愚蠢的方式伤害了孟绩,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她本想今日去找孟绩谈谈,但直到她被白琼花拉着出门,她都没有机会能见上他一面。

    白琼花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此话也只是调侃,但落在她心头,却更加剧了她的负罪感。

    见她未答,白琼花以为她是赧然,便收了打趣之意,温声道:“招娘,我没想到你与阿绩竟能走到今日,你不知我有多开心。”

    卓萤心中一震,抬头看她,见她朝自己笑得温柔:“我从前与你说起过阿绩,也不止一次明里暗里与你提起过他的不易,我承认,我当时是存了些私心的。”

    “阿绩与我情同手足,我自然希望有人能介入他如今的生活,帮他分散一些身世的苦,让他尝一些人间的甜。”

    “我与你第一次在戊城见面,便大感诧异,因我与阿绩相处几十年,我却从未见过谁让他在行军途中如此破例过,所以当时见了你,我心中便隐隐有了些预感。”

    “后与你慢慢相处,我便发觉你单特孑立、风华蕴藉,虽看上去温婉近人,内里却极是百折不回、韧性十足,便越发喜欢你,也更希望你能与阿绩走到一处。可是感情这事,却跟世间诸事不同,并非你努力为之便一定有好结果,有时候你满脑子一头热,恨不得将对方捧到天上,但对方反而将你的一片真心冷漠置之,甚至根本视如敝屣。”

    白琼花的眼神变得有些冷,卓萤联想到她曾不小心偷听其与孟建州的对话,心下只有叹息。

    “故对于你们二人的关系,我虽有愿景,却也不敢插手半分。”

    “阿绩性格极差,对男女之情处理上恐怕更是一言难尽,我猜你与他日常相处应该很多时候都对他感到为难和无奈,虽我偏私于他,却也绝对无法忍受要牺牲和委屈你来成全他,所以后来我对你们之间的走向其实不甚看好,因为我确实觉得你若不在他身边,你或许会过得更快乐些。”

    “只是我没想到,你竟会向圣人开口请求,而阿绩那么一个木头,竟会当着天子与太后的面说出那么一番直白的话来。我心中的惊诧之余,更多是欢喜,我实在未料你们二人是衷心相许、莫逆于心。招娘,你比我心思通透,也七窍玲珑,对于阿绩,我想你也应该能够看出,能让他下定决心作出如此郑重承诺,非是他对你早情根深种、心无旁骛,以他的性格,是断断不可能为之。”

    “我今日说这些,当然有为阿绩说好话之嫌,因我着实怕他那么个烂性子,再成日招你厌烦,你日后会对今日的选择后悔。不过你不用担心,若当真有一日你被他惹恼,你无论是要如何收拾他甚至要反悔,我一定都会站在你这边!”

    卓萤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愧疚、感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犹豫半晌,她还是开口道:“阿琼姐姐,突然求到圣人面前,却未提前与你们商量,是我的不是。此事并非我有意想瞒你们,实在是我……”

    “不必多说,”白琼花摇头打断了她:“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更不用心中存着什么愧疚,我与其他人,从来没有怪过你。”

    见她还要说什么,白琼花索性将她搂住:“你一个女孩,孤身一人深入那吃人不吐骨头之处,一定举步维艰、进退维谷。谁都知道,朝堂与深宫,凡是权力极欲的顶峰,其下必然藏污纳垢、腌臜秽乱,我只恨当初没有办法随你同去,更没办法在你需要之时挺身保护,只能眼睁睁让你独自因这天降之祸去面对全部未知的危险。”

    她的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无力和自责,卓萤看着,只觉心中又添酸楚。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何突然做了这个决定,我只知道,以你之心肠,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有你自己的道理,你瞒着大家也一定有你自己的无可奈何。我与别人一样,只是旁人,也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与阿绩如何想如何选。”白琼花如同在哄一个孩子:“你也看到,阿绩其实并不在乎,所以你也不必将此事再放在心上了。”

    就是因为大家都不苛责也并不在意,这祝福和宽慰在卓萤听上去就更是诛心,她有些失魂落魄,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白琼花的笑脸。

    “好了,别一副思虑过重的样子。”白琼花眼中掠过一抹戏谑:“若是阿绩当真在乎,那白马又作何解释?”

    只消一夜,照夜白是孟绩送给卓萤的事便在驿馆传开了。

    “我却不知那呆子心思倒细致如斯。”白琼花弯着眼睛似是一只猫咪:“那日我们去东市,他死活不去,我还以为他真有什么大事在身,没想到,竟是一路尾随我们,你不过是与我提了几句,他甚至就真将那白驹给弄了回来!现在想来,后来那日东市起了混乱,他第一时间便找到了你肯定绝非偶然。如此看来,阿绩确实对你上心得很呐!”

    白琼花看似逗趣要缓解她的情绪,实则所说全都是事实,卓萤一面脸红不已,一面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更不知自己今后应该如何面对孟绩了,只能呐呐道:“这马一定价格不菲,将军为我找来,我心中虽感恩却很是不安。”

    “这你便更不用操心了!”白琼花大手一挥:“阿绩有的是办法,不然你以为那日紫宸殿中的两盒土,怎么能换到我永北半年的好粮饷!”

    话毕,她又似是嘲讽般勾起唇:“世人或因此说我永北奸猾,然而又有谁能多想一分,但凡朝中的补给到得了跟得上,我永北何至于如此作态!”

    就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卓萤只觉马车突然朝左侧一歪,若非白琼花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她就要被狠狠地甩到车壁上。

    白琼花稳住身体,将卓萤拉起来坐好:“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高知翔有些惊慌的声音:“似是旁边那车的马发了脾气,不小心撞上了咱们的车。”

    “我出去看看,”白琼花起身,又按住也要跟着起来的卓萤:“你且留在车里,想来也不过是扯皮罢了,我去去就来。”

    卓萤当日从宫中回到驿馆,李承明便派人下了厚赏,其中又有江州缎、云州锦等上等织物数匹。卓萤见赏赐之物众多,自己也不可能用得完,便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将这些东西打开任驿馆中几个女孩去选。

    白琼花虽是女将,平时为图方便常着胡服,但她自认为女儿,绝不以着男儿服饰为荣,更喜女装轻盈鲜活,也爱女儿打扮,因着卓萤的大方心中也欢喜,当下便也同月丹萼绿等人挑了一些。

    诞节过后,因诸州面圣朝贺之人便要陆续返程,宫中又要设宴送别,李承明此番特命白琼花随孟绩等人一同入宫,故白琼花今日便借着这由头将卓萤拉出门,想要用上赐的云州锦做件合适的衣服。

    卓萤本应带月丹萼绿同行,然而萼绿在得知自己被赐婚一事后,怄起气来,连早饭也不吃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

    卓萤本欲同她好好解释,然而月丹怕白琼花久等,只将她推出了门,自己则留下来劝解萼绿。

    故今日出门,卓萤身边便只有一个高知翔。

    本来以白琼花的性格,出门必骑马才畅快,加之卓萤新得了照夜白,她也眼馋得紧,恨不得立马骑上试试。

    然而李守光对卓萤存的那点心思,白琼花自然早看出来了,如今卓萤既入了永北阵营,便是公开与他为敌,而他对她求而不得,更是对于好面子的李守光来说,不啻当众一耳光。洛京说来是他的天下,白琼花怕他恼羞成怒或许要使些下作手段来羞辱卓萤,便放弃了骑马这个设想,自己要了马车,与她同乘而行。

    如今事出突然,白琼花不欲卓萤抛头露面,便不许她下车,又吩咐手下几人务必看好马车。

    卓萤只得透过窗缝朝外看。

    只见窗外停着一辆车,车身比自己所乘这辆高出少许,样式简单,似乎也是寻常人家之物。

    那车的车夫将一匹还在挣扎的枣色马牵到了一边去,一个看上去是管事的人,正同白琼花不断行礼道歉。

    白琼花让人检查车身与马匹,便有人来报说右侧两个车轮都发现裂痕,恐怕需要立时修补。

    白琼花看了看天色,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那马车车门微微打开,一个看上去十分伶俐的婢女走了出来。

    “这位娘子,修补车缝很要花些时间,不知你们今日要去何处?我们夫人说了,若是有什么急事,便请上我们的马车吧。”

    那婢女清秀利落,态度落落大方,并无半点无力或倨傲的神情,让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感。

    白琼花踱步到车窗外,朗声道:“我与我妹妹本欲去西市逛逛,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不劳夫人费心了。”

    “这位娘子客气。”车内传来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原本便是我们的不是,不知今日为何我家那马竟有些不听人使唤,害得娘子姐妹受了惊吓,现今不过是将功折罪,娘子不必推辞,还请上车来罢。”

    那婢子见状,忙从袖内掏出一个口袋:“娘子,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今日害你家马车受损,你们姐妹或因此误事,我们夫人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若娘子不嫌弃,便请笑纳罢。”

    白琼花倒也不推辞:“我们姐妹无事,我家车夫小厮或受了惊吓,夫人的心意,我一定尽数告知其处。只是夫人家车夫或驭马不精,今日撞上了我们倒无妨,这洛京贵人无数,若是撞上了旁的贵人,可又是麻烦事一桩了。”

    “多谢娘子提醒。”车内妇人咳嗽几下,柔声道:“娘子宽仁,原是我治下不严,才有今日祸事,待我回府定会好好整治其下。”

    “只是,”她顿了一下:“方才我恍惚听娘子说要去西市。只是如今这个时辰,若等车缝补好再走,或许你们刚入坊门便听击鼓,只能折返,若娘子实在不欲与我同行,我便让小厮在这附近另寻一辆马车来。”

    白琼花笑道:“夫人客气,我们姐妹二人左不过是想随意看看热闹,横竖也没个正经事,这西市哪日不是去,今日若无缘不去便罢,倒不好因此耽误夫人行程,还请夫人不必再记挂此事。”

    “这……”

    那妇人犹豫片刻,终是抱歉道:“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了。”

    白琼花点头道:“夫人慢走。只是夫人慷慨,白某却还未请教夫人之名。”

    “我本该下车亲与娘子及娘子妹子道歉,但不巧近日却染了风寒,怕传染娘子,只得愧坐车中。”那妇人的声音果然有丝喑哑:“我娘家姓袁,俗名便不污娘子之耳,还请娘子不要介怀。”

    这洛京藏龙卧虎,富绅达官数不胜数,便是不愿自报其门也再正常不过,于是白琼花也不计较,含笑目送他们离开了。

    “如今可怎么办?”

    白琼花上车叹了口气。

    卓萤见状便道:“横竖也是等,这车里也闷得慌,不若我们找间茶肆坐着等等吧。何况外面这么热,大家也不能都这般晒着呀。”

    此处倒是洛京城中繁华之地,往来皆有行人车马,白琼花想了想,只得同意了。

    “夏侯呢?”白琼花下车左右看了看,突然想起似是已久未闻其声了。

    随行一人赶紧道:“夏侯将军原是跟着我们的,但刚才他路过一坊,似是看到了什么要紧的人,便匆匆跟下官交代了声‘去去就来’便走了。下官原想立时知会将军,可还未来得及说便遇上了惊马。”

    “洛京之中有什么人值得他如此惊慌?阿离等人最快也要今晚才到,他应当不是看到了永北之人才对。”白琼花脸上疑云乍起:“你可记得他进的是哪个坊?”

    那人点点头,说了个坊名,却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处地方。

    卓萤见白琼花脸上表情已很不好看,忙宽慰她:“阿琼姐姐,以夏侯将军之谨慎,绝不会无故离开,恐怕他是真有急事,你也别太过担心,他一会儿定会回来找我们。”

    “此地若非洛京繁盛之地,我等怕早中了埋伏。”白琼花不悦道:“他明知洛京处处有眼,我们处处受制,这种时候竟会抛下我们不管!这笔账,我无论如何也要跟他算清楚!今日若非他吵着要跟我们一起出门,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今日若是换成建州跟随,他怎么如此冒冒失失弃我们于不顾……”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黯,说不下去了。

    “大家都还等着我们呢!”卓萤赶紧拉住她的手:“我们进去吃个冰碗,或许还能尝尝那五色饮。”

    “咦,那边坊内似乎很有些热闹。”

    待众人坐定,高知翔临窗张望了一番,对如此热闹的街景有些惊奇。

    “几位想必是不是洛京人士吧。”茶博士听闻此言,笑道:“那处是洛京之中夫人娘子们现如今最爱去的地方。虽不及东西两市有名,但坊内临街有铺,什么香粉、珠宝、衣饰、吃食……但凡东西市有的,那处也都一应俱全,又不如两市宵禁来得早,两位娘子若是不嫌弃,一会儿吃完茶倒可以去逛逛。”

    “今日便算了。”白琼花摇头道:“等车收拾好我们便回去。”

    卓萤见她脸上尤有遗憾,又想起车中的数匹锦缎,拉着她道:“等这许久也是无聊,不如我们就去看看,或许有好的夹缬布庄,也能了却我们入宫的一桩大事。”

    白琼花沉吟片刻,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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