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生死之轮
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眼睛用余光一瞥,正好落在虚无因的衣袖上,只见他双指一弹,掷出的暗器箭矢一般,将九幽纥骨莲鼎从祭坛上打落。
顺势一瞧,原来罗知熠早已窜到祭坛附近欲要盗取神器。
未曾想到的是,神器应声倒地的刹那,一下子触发到祭坛上的机括,只见东南一隅显现出‘五道幽府’四个大字,从中突出一方回旋的结界,同时起势一卷,将罗知熠瞬间吞漩了进去。
一时间,幽关成了风口,狂风卷动之处,使众人无所依凭。
莲笙大呵一声白泽,只见白泽转头回旋,一柄宝剑从天而降,清夷剑又回到了莲笙的手上。
与此同时神器落下祭坛,使得猰貐兽再次兽性大发,只听他狂嗷一声,戾气四震,将一直幽闭在黑池内的地蟒精一并震了出来,旋岚黑风就地狂袭,连带神器一径卷进了五道幽府的结界之内。
神器被夺,猰貐兽当即咆哮一声立时疯狂,他口中喷出如柱的火焰,全力攻击当场众人。
觅天窜天猴一样,纵起身来与猰貐兽周旋,另一边虚无因在猰貐兽脚下惯出禁制法阵,欲要将其困住,只是他余毒未清,此等强大法阵,势必要催动他虚内强大的灵力才能引动。
鸣不藏带着莲笙躲在角落里,然而莲笙在一旁忧心惙惙地道:“无因上神现下只用了六成功力,他一旦强运虚内的灵力,灜炎灻毒便可趁机侵入他的虚内,到那时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瞧你这副神情,是要我替师父去封印那猰貐兽?”鸣不藏的话语里含了几许无能为力的幽怨之情,“师父的禁制法阵是金锁玉关,师承老君,天族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适才虚无因将莲笙体内的丹道之力暂时压制在了她的两肋间,她自觉从肋中有两股流动的气流在那里充斥徘徊,她只觉浑身有些酸软,着实颓力地拍了拍鸣不藏的头,“你果真是无因上神豢养的好徒弟!既然你不去,那就便我去!”
她拎起清夷剑,从容地走向猰貐兽,剑刃上银白冷艳的光,瞬间映在她的脸颊上,就像返照在清冷湖面上的皎月。
这让鸣不藏徒然想起,上一世中那个太上忘情殿中冷傲的神女重光,仅一刹那头脑中烟袅云彻,要他想起许多过往。
鸣不藏摇了摇头,褪去不禁叫他沉湎过往的回忆当中,他手风一彻,找准她身后的丹道封印,随手虚进两记掌风,瞬即将她两肋间的封印解除。
莲笙很快察觉到身后的异动,才一踅身,便被鸣不藏一把扯住皓腕,“你才吃了糖丸,身子受不得刺激,师父是自己的,关键时刻还应是我出手才是。”
他双手一展,当即幻出幽冥铁尺,起身纵飞到猰貐兽脚下,回手架住虚无因的肩窝处,俩人原地一旋,运出惯力,一把将虚无因推了出去。
虚无因由着惯力飞身一跃,挥手掷出皓泽剑向猰貐兽当头发力,与之缠斗中左转右旋,兜回来便又重新结界,一面又叮嘱鸣不藏,“小七,你从旁协助,我来封印!”
“不可啊师父!您一旦发摯灵力过猛,余毒侵体那是会致命的!”
“神器被夺,猰貐兽癫狂,若不立即封印,待他闯出幽关定会为祸人间,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另一面,觅天立在猰貐兽的兽头上正与之激烈缠斗,“若非你曾是天君一直挂念不忘的天神,玄女娘娘座下的门将,我早就变了龙身,缠也缠死你了!”
只见猰貐兽一个摇头摆尾,火电之势蓄发,倾力一甩将觅天甩出身外。
狂风势欲摧人,自五道幽府内一道龙卷,狂澜而过,当即便没了觅天的踪影。
急难当头,莲笙在后面喊了一声,只是有些来不及了,“觅天!小心!”一切来得淬不及防,她看着觅天消失在结界里,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她是个连天地崩毁都面不改色的女子,对于自己的生死看得更加淡然,然而亲情是她永远过不去的修观。
想起少时她因圣女身份被禁足在生洲,觅天每每传她十善业道,教导她为神为仙势必要罡风浩正,初时在她的印象里,她当觅天只是死读书的老龙官儿。
可是父君整日忙着四渎政务却无暇看管自己,时间久了觅天便陪她渐渐长大,于是觅天的地位在她心里便生了根,长了芽,自然视他为自己的父辈一样的看待了。
莲笙的眼里含着眼泪,想到那可是下入冥界的五道幽府,天族人去了也要忌惮三分,实因天族人素有极度的洁癖,不是惧怕恐怖下恶道,反而是一种嫌恶,冥界之污秽,那里的鬼众贪婪、无情、污秽,容易滓浊到天族人的纯阳灵根,她一下子想象不到,如果觅天掉进那个地方又会怎样?
她看向五道幽府内的洞口,不禁攥紧拳头,她告诉自己,‘觅天是长长久久的老龙神,他就是打不死的老龙官,他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此时,四围近处顿时飞沙走石,一转眼,猰貐兽轰然张开血盆大口,像是一只在漫无目地随机猎杀的巨型魇兽,他俯身一冲,身形变成巨大的蛇形瘴气,自空中上下蜿蜒翻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猎猎如寒威的云卷,直直冲向莲笙,似是要将她一口吞掉。
危及时刻,虚无因捻了移行决,倏地一个闪身,巍峨凛凛地挡在莲笙的面前。
他惯出全身的真气拼力回击,行云流水间,两掌一个回旋,逸宕闲雅地将猰貐兽的来势化解,掌力蓄发,又是一道宏伟浑厚的发彻之力,瞬即将猰貐兽弹出数丈开外。
虚无因自觉虚内气息腐浊,跟着一口鲜血猛喷了出来,他身子一跌,不得不杵着皓泽剑委在地上,指尖捻决封住自身虚内所在灵窍,以防毒浊之息的侵蚀。
莲笙剑影如飞地跑过来扶住了他,慌了神,怅惘惘地,“没关系无因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死掉的我,我,我这就帮你封住你的灵虚。”
她抬手捻决,在他身上封住了几道内穴,虚无因一把抓住她的手,“莲笙,对不起猰貐兽嗜血既凶猛,是四大凶兽之首,我不该将你带入这样的陷地。”
莲笙听到他这样说,一直含在眼窝里的泪花,止也止不住地潸泫而下,她用袖子蹭了蹭眼睛,“你快别说了,我都晓得,你只是对我生了些好奇的心思,男人嘛,心里越是好奇,越是沉湎其中。原来上神你也是不例外的,没得还是我扰乱了你才对。”
虚无因:“”
刹那间,在他二人周围聚满了污浊的云气。
然而在莲笙心中早已蓄满怒火,她双拳一紧,自气海内两股气流窜天,逸出一道巨大的电光,犹是断树裂石般的威力,雷电之势贯穿幽关巨壑。
她本能的举起清夷剑,起手向猰貐兽一道猛劈,只听“轰”一声,狂震的电芒,烟尘四起,疾雷数声过后,火光飞散,将在场三人一同被震出幽关,顺着狂澜的汹涌,都卷进了五道幽府内的深穴之中。
莲笙再醒来时发觉自己竟然倒在一个陌生人的怀中,那人着一袭金云玄裳,动作轻缓缓地揉捋她如泻的长发。
她抬头往上觑,这个陌生男子却带了一副鎏金假面,一眼望穿假面之后的瞳眸,却积淀着无限柔情,只听他疏朗的声线荡在碧宇中,“重光,你终于醒了。”
“重光?”莲笙甚觉有些恍惚,不禁凝眉。
他抬手掷出一道火光,将四隅之处的金碧灯台点亮。
骤然的萤火之光,灿霞一样驱散了周遭的香雾,逐渐从缭绕中突显出朱栏画栋上巨大的金泥轮图。
那男子站起身来,走向雕梁的画壁。
“你是谁?”莲笙立在那男子身后莫名道。
男子并未回应她,见他双手一展,只听“咔咔”几声,石器咬合之力骤起,金泥轮图瞬时转动。
在四方灯火的映衬下,三面壁上沿绕的飞天,奏乐、持花,姿态生动,显得清淡而略偏冷的画壁,愈发浓郁了光光相照,轮轮相转的奇域盛景。
莲笙随手幻出一盏琉璃盏,走上去挑了挑如意杆,细瞧画壁之上的金泥轮图。
整体轮图大致看上去约有三尺高,犹如凸起的浮雕镶嵌在壁中,上有阎摩鬼王手持大轮,轮上分为四层圆圈排列,轮中的部份分为六格,每一格便是六道中的一道景况:上三善道为天青色,下三恶道为褚黑色,轮中演变芸芸众生轮回之内苦海无边。
莲笙目光所及,甚至为其一震,“这,这是生死之轮!”
“相传生死之轮由地藏菩萨亲设在五道幽府轮转殿内,其中旨意在为六道众生演说因果规律,轮回循环往复之苦。 ”那鎏金假面男子,不禁呵了一声,“重光你还能识得此物,在上一世里你与此物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连系。”
“连系?”莲笙纳罕道:“什么连系?”
“此物轮转六道有情众,就是因为有情,方才衍生出生生不息的轮回之道。你于上一世,主宰太上忘情,亦可以说是你指尖曾经拨转过的戏物。”他话语中颇有些神驰当年神女重光的风采。
莲笙听他长论了一番,再抬头看那石楹上篆刻着一行字:‘生死总做轮回主,娑婆无量苦,到今追悔已嫌迟,贪嗔痴里无尽头,迷惑颠倒谁凭造?’
她不禁掐了掐自己的脸,不禁哎呦了一声应了疼,这才恍如初醒般的笃定自己,已身入五道幽府的轮转殿内。
她没什么心情与这黑斗篷论什么前世,她只关心虚无因与觅天究竟被卷去了何处?
她充耳不闻地立在这厮身后,四下里摸索着出去的路径。
她暗暗地想了又想,南斗注生,北斗注死,顺南而下是一汪水域忘川之地,她遥遥向北一望,一缕流云横跨尽头,那便是典籍中所记载的三涂桥,桥下亦有一汪水域名沉魂谭。
莲笙想到他二人无论是落入忘川还是沉魂谭,阴阳两界都不是为神为仙喜闻乐见的所在。
“你说了这许久,我也不晓得你究竟叫什么?还是要谢谢你适才救了我。”她定了定心神,不晓得此人来历,徒然祭出手中清夷剑,警惕地道:“不过,你有没有看到一位穿白衣的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