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6节另一个自己
从邻居家回来的这天夜晚失眠了,越想越不对头,他昨晚去了哪儿?说出去,别人听了都会觉得奇怪,自己心里怕怕的。
凌晨3点钟的光景,蛋蛋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背靠柱子,看着塔楼的方向。不知坐了多久,正当有点疲劳的时候,塔楼那边的柱子上也背靠一人坐着,学着他的样子。此刻的蛋蛋宁愿独自待着,也不愿碰上陌生人。但他没有马上站起来走开,他在等着那个人是不是跟他一样,会觉得难堪,先行走开。
陌生人没有这个意思,还自得其乐地吹起了口哨。他吹的是《小二郎》,老早的童谣。吹口哨,蛋蛋一向自认为内行,这人吹的确实不错,因此他也就认真地看了他几眼。之后,他惊骇莫名,他发现这个人跟他长得很像,只是他是灰色的,跟雕像似的。
他仍不住好奇,对陌生人说:“先生,请问你是本地人?”
“是的。不过小时候我住在厦门。五岁左右才来到台湾,直到现在。”他回答道。
说什么呢,他在说他的过去吗?静默了好久,蛋蛋又问他:“你现在住在哪儿呢?我好像没听到过我的邻居也有人吹这个。”
“对,我就住在悦华山庄110号别墅,”陌生人用他的声音回答,声音显得有些遥远,“我曾经住在台北的虎空山贫民窟,来这里只是暂住。”
悦华山庄110号别墅,那不是花儿的家吗?过了片刻,蛋蛋说:“那好吧,我现在也住在那儿,更奇怪的是我们两个相像,不过您年纪好像比我大得多。”
陌生人回说:“不,我们一样大,只是我更累了些。对,我知道你,你也住在那儿呀!我知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我可以向你证明我不是瞎说。我可以告诉你新来的,你不可能知道的一些事情。我住的那幢房子里的书房有一个多宝阁,上面有很多我雕刻的玉雕摆件,里头还有张办公桌和一把老板椅,还有一个美人靠。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叫蝴蝶的平衡的玉雕摆件。它是一个长袖善舞的舞娘,不知道的人可能认为那个摆件应该叫舞女。”
“什么?”蛋蛋叫了起来。他进过花儿的书房,知道里头确实有这样的摆设,这个陌生人知道的比他还多。
“好吧,新来的。这些证明还不够吗?”陌生人反问道。
“不够,”蛋蛋回道,“这些证明不说明任何问题。如果我在做梦的话,你当然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情。如果今天早晨和我们的邂逅都是梦境,我们两人中间的每一个都得认为做梦的是他自己。那么这个时刻,也许我们已经清醒,也许我们还在做梦。与此同时,我们的责任显然是接受梦境,正如我们已经接受了这个宇宙,承认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能用眼睛看东西,能呼吸一样。”
“假如我们继续做梦呢?”陌生人问道。
为了让陌生人安心,蛋蛋装出镇静。他对他说:“我的梦已经持续了三年。苏醒时发现我所处在的环境有很大不同。你想不想稍稍了解一下我的过去,或者我了解了解你的过去?”
陌生人不做声。蛋蛋只能主动点,他有点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的过去。然后他问陌生人你听明白了吗?陌生人点点头。
“那接下来该你说了。”蛋蛋说。
陌生人说了他的过去以及他所知道的。
“很高兴能听到这些。”蛋蛋高兴地说,“我知道了,你就是我,我也是你,我们有相同的,也有区别,相同的竟然不是很多。最麻烦的是我对你的玉雕不是很清楚,我不能达到你的那个高度,不过,我也有你没有的优点,我的乐感比你好,我更专业。”蛋蛋换了口气,接着说:“我要是有我们两个人的优点就好了。现在看来,你像是过了上半生,让我来过下半生。”
“说实话,我来找你是有缘由的,不是来跟你聊天,”陌生人说,“我要你找找我的干爷爷,他还活着。这是你的使命,也是我的,我们的。”
“啥?”蛋蛋对他说。“那个老鬼头还活着吗?他都几岁了,90了吧?你确定吗?”
陌生人不予理睬,自顾自解释说老鬼头可能被人囚禁了,也可能躲起来了。他也不清楚。不过,只要是他没被囚禁,知道他清醒过来,一定回来找他。反之,就意味着他遇到危险了,被人囚禁的几率比较大。
蛋蛋陷入沉思。感觉自己清醒过来的重中之重确实是那个老鬼头,他的干爷爷。这个神秘的老头是啥人呀!这么老了还不知道消停呀!真是个好惹事的老家伙呀!
蛋蛋提了一个问题:“你的记忆力怎么样?”
“好多事忘记,新的事也记不住,容易忘事,不过深刻的东西还能记住。”
看着这个连声音都疲惫的青年,蛋蛋越发地感到疑惑。他们的谈话时间太长,不像是梦境。他们两人兴趣有差别,读过的书又不相同,好在通过谈话,能相互理解。蛋蛋还是左边那个蛋蛋,左边不等于右边。右边的这个,他被称为苦行僧。
“这简直是个奇迹,”苦行僧终于妥协,“奇迹使人恐惧。亲眼看到成为植物人三年的自己又复活过来,真的会吓呆的。”
“我们一点没有变,”蛋蛋说,“我是我。你是你,可你也是我,我也是你,我们就像硬币的两面,被贴在一起了。”
苦行僧提出以后见面的方式,他们约定了暗语。那个暗语相当于开关。打开这个开关后,他们就变成双头蛇,一个身子,两个头。两个头不会互相咬来咬去,他们分工明确,他主外,苦行僧主内。
这次奇怪的邂逅让蛋蛋思考了许多,谁也没有告诉。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邂逅是确有其事,他们是亲昵的,完完全全的裸体。他们互相对看着,相互容得下对方,这样还真是挺恐怖的,但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组合的,天生相容性极好。
时空像一个巨大的桥拱,一端是陌生的苦行僧,另一端是现在的一头雾水的新蛋蛋,新和旧的回忆只有少数的能连接起来,大多数无法沟通。这是一件已经跨过不同时空的桥,从底下仰望还是一片模糊,真要到桥上看,更是无形无色、不可捕捉。毁坏一切的不仅有时间,还有空间,他们新人旧人在这个躯体内和平了,默默的,虽然谁也不理谁的那种,但是已经算过了磨合期,共同的那一点点记忆能让他们不排斥对方,其他的,什么也拯救不了,两端对峙,好象来自天堂的呼唤和地狱的纠缠,两头都带着几分不安和一种不可名状的暗喜。这种暗喜与日常生活中的暗喜是不一样的,差别很大,这是种奇怪的暗喜,是一种被灌输的暗喜,它能引导人寻求一种超脱尘世的快乐,也是他们彼此共同的追求。
现在他们平静地对对待对方,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共用一个身体。不过,还好,外边的世界给他们带来了生命的热气腾腾,此外还有各种生活气息,可以像看手机新闻一样,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和矛盾。
当然,他们也有冷对抗的时候,那时,苦行僧就化身为萤火虫的精灵,他时不时闪一下的光晕。他摆脱他这样的抗议只能睁眼凝望着光明,那个光晕才会暗淡下去,才会被忽略。头脑中有遗漏的朦胧的萤火虫的光,真要命呀!旧蛋蛋,苦行僧,就是一只萤火虫精灵。
当天早上,吃过早饭后,蛋蛋决定出门去找找昨晚他梦游的地方,他记得那应该是阿特尔捏办公室所在的地方,北码头的某栋大楼。
码头街靠近北面码头边上,有一栋白墙蓝色屋顶的大楼,八层高,八个店面,这是竹联帮海上的士的办公楼。阿特尔涅黄在这里工作。
正中间开放的一楼大厅,对着大门的是上楼的楼梯,楼梯的右手边是服务台,服务台的后墙是有时钟和码头的图表,图标上插着旗子,旗子上面有船只的标识。左侧是候船室,有些旅客在里头,一个办理行李托运的服务台在候车室的后墙边。
到了服务台,蛋蛋说他要找阿特尔涅,问他在不在。服务台的小妹说黄总刚好在。蛋蛋先上四楼。四楼正在装修,到处乱七八糟的,前天晚上,他大概到这里打转了一圈,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
这个世界,谁知道怎么回事,真的像假的,假的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