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黑气
陈寡妇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接过酒老手上的水桶,却发现酒老一直盯着那断了手指慢慢远去的背影。
“酒老,把水桶给我吧,别累着您。”
陈寡妇伸出手在酒老面前挥了挥,这时酒老才回过神。
“没事,就两步道,走吧。”
酒老一直手拎着水桶,看样子丝毫不费力,陈寡妇看在眼中,心中想道:这和平时爱逃酒钱的酒老好不一样啊!
随后便跟在酒老旁边,走向家中。
酒老此时皱着眉头,刚刚付老二的气质的变化让他很是在意,别人或许看不到,但他这双达到“通明”境界的肉眼,清晰的看到,刚刚天地间的“气”比以往更加充盈,而这些“气”在刚刚的一瞬间冲进了付老二的体内,之后便能感受到青玉台那里的封印处,有了一丝丝的松动。
“还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大翌傲寒两处的‘镇龙之地’也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到时若是还不能帮助那两个小娃娃重新得道,肯定又是一番江湖动荡。”
酒老心中默默想着,他越是想就越发的烦躁。
“烦死老夫了,都是什么烂摊子!”
酒老突然破口大骂,这把旁边的陈寡妇吓了一跳,颠儿用脑袋拱了拱陈寡妇,似乎是想要安慰她不要太过在意,但它的一双驴眼却是合上了,一脸享受的表情。
陈寡妇摸了摸颠儿,看着酒老,酒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突然想到些事情,好了,这水桶我给你放门口了,老夫走了。”
酒老将水桶放在陈寡妇的家门口,扯着颠儿的缰绳,扯了半天,颠儿就是贴着陈寡妇,死皮赖脸的不走。
“你耍什么赖呢!赶紧走!”
酒老发现这头色驴还是不愿意动地方,便指着它的头大骂。
“要不,酒老您进屋喝杯水?”
陈寡妇看酒老帮自己提了半天水桶,有些不好意思,便邀请酒老进屋歇息,酒老摆了摆手,铆足了劲儿才把颠儿拖走。
陈寡妇对着这一人一驴远去的背影,笑着挥了挥手,随后便转身,弯着腰将盛满水的水桶拎回家中,倒入水缸之内。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坐到了家中唯一的椅子上,拉开面前桌子的抽屉,拿出了一纸已经起了毛边的信封,小心翼翼的拆开,从里面取出来一张保存完好但却已经泛黄了的信纸。
陈寡妇打开这张泛黄的信纸,看着上面仅有的几个字,怔怔出神。
“念之,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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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老死拉硬拽着这头倔驴出了平南巷子,到了中间青玉台坐在的四方街,却发现有不少人在这里走来走去,约莫有半数的人是酒老不曾在怀安镇中见过的,大多数都是些低调的外乡人,但其中有三个人最是显眼。
一个是身穿僧袍的胖和尚,露着半边胸口,他不穿鞋,赤脚踩在地上,其耳垂极长,若是再长一些,都能勾到肩膀了,他就这么站在远处的一棵树下,眉眼紧闭,双手合十,手上挂着一串念珠,不停地诵着佛经,而树底下有着一个大布袋,似乎装着不少东西。
一个是身着黄色道袍的道士,若是闻清言在这,一定能认出来,这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给他算卦的那名道士,他此时背着自己的挂摊,坐在西回巷子附近的石墩上喝着酒水,眼睛时不时瞅着青玉台的方向。
还有一个人,正站在青玉台前,面对着青山私塾的教书先生,说着什么,他身着银色绸缎长衫,身上绣有鸟兽林木,身旁跟着两名女子,一名佩刀,身着黑衣,英气逼人,一名摇扇,身着红衣,尽显狐媚。
剩下些不起眼的外乡人,酒老一一用眼睛扫了一遍,有些高手,气息沉稳,隐蔽的极好,若是不仔细的去探查便无法发现,有的气机外显,但沉着的很,时刻盯着青玉台前的动向。
酒老用力敲了一下颠儿的驴头,没有说话,颠儿才稍稍端正了一下态度,正经的跟在酒老身边,酒老牵着颠儿,走到平南巷子口处的水井旁,坐在井边,问着刚刚打完水的陈阿皮。
“这什么情况?”
陈阿皮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位公子哥在青玉台前跟秦先生聊了有一会了,诶,酒老您看看,那公子哥身边跟着的两位姑娘,怎么样?”
酒老伸手给了陈阿皮脑袋一下,“想姑娘想疯了?你要是这点想法被人家听到了,可没人会给你收尸!”
陈阿皮一脸不信道:“至于吗?”
酒老不再跟他废话,盯着青玉台那便的动向,随后又看了看旁边远处的和尚。
“这神话大地近千年来儒道两教独大,佛教逐渐有些被挤出‘三教’的趋势,唯有峨眉山万佛顶的鸠摩罗什勉强撑着佛教台面,但再怎么说,也不会让万佛顶的僧人随意下山,这件僧袍也未曾见过,是自证佛道的苦行僧?还是从三世佛界横跨昆仑山脉而来,要是后者的话”
似乎那赤脚长耳的和尚感受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睛,稍稍转身,对上了正在看着他的眼睛,微微躬身。
酒老没搭理他,扭过头继续看着青玉台的动向。
过了不大一会,青玉台前的银袍男子便结束了和秦先生的谈话,他带着旁边的两位女子,转身离开青玉台,而他离去的反向正是酒老的方向,在他经过酒老的身边时,和酒老对视了一眼,微笑点头示意,酒老不明所以,他这辈子招惹的仇家不知凡几,但是朋友是真没几个,酒老在脑海中想了想那几个强归强但丑也是真丑的伙计后,摇了摇头。
酒老没有回应这银袍男子的示好,身后的带刀女子见这老头如此不明事理,便欲拔刀震慑。
但她刚将手握在刀柄上时,银袍男子便轻轻的按住了她。
“暮雨,不可无礼。”
这名为暮雨的飒爽女子只是皱了皱眉,便将手松开。
旁边的狐媚女子似乎看出了自家公子的心意,便轻踩莲步至银袍男子身边,这如蛇一般的身姿仅是走了几步,周围的大部分汉子们都变得眼神呆滞,好似被勾了魂去。
女子将手中白玉质地一般的折扇折起,对着酒老微微施礼。
“老先生,暮雨姐姐的性子就是这般直爽,冒犯了老先生,胭脂替她给您赔个不是。”
这名为胭脂的狐媚女子声音柔媚,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她的一双极为好看的秋水眸子看着眼前的酒老,若不是酒老,随便换个其他人来,都会对眼前的女子动心。
“嗯。”
酒老敷衍回应,胭脂脸色微僵,但瞬间便用笑容取代。
银袍男子挥了挥手,胭脂便识趣的退到他的身后。
银袍男子双手抱拳,对着酒老鞠了一躬道:“晚辈杨步尘,见过老前辈。”
酒老用手抠了抠耳朵,问道:“你找我一老头子有事?”
杨步尘并未觉得面前的老人此番举动有什么冒犯之处,反而恭敬道:“只是想结交一下老先生,若是惹得老先生不高兴了,晚辈便不打扰了。”
说罢,杨步尘便后退三步,转身便走。
佩刀的暮雨依然是脸若冰霜的样子,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公子要讨好一个如此不修边幅的矮小老头,她依旧是柳眉微蹙,她跟在转身离去的杨步尘身后,潇洒转头,走了十几步后,突然听到身后老头轻声念叨了一句。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不惜命吗?”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暮雨的痛处,她不顾之前杨步尘是如何客气对待这坐在井口边缘的老头,同侧手瞬间死死握住刀柄,转身向着酒老的方向弹射而出,其速度之快,甚至可以看到这名佩刀女子身后拉扯出一道极长的黑线。
暮雨眨眼便到了酒老身前,直到这时,不远处才传来杨步尘的声音。
“暮雨,你给我住手!”
但此时的暮雨似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双眸之中隐约有暴戾的神色藏匿其中,她到了酒老身前之后,佩刀的同侧脚猛然踏地,扎扎实实的踩在青石板上,同侧手以一种世人从未见过的拔刀手段,将刀刃从黑色的刀鞘中瞬间拔出。
同时,刀刃上还缠有黑色的气。
就在刀刃快要斩在酒老那有些褶皱的脖颈上的时候,只见酒老轻轻抬手,仅用三指就钳住了这来势凶猛的刀刃。
从暮雨转身奔走,到被酒老挡住刀刃,也就只有大概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周围很多没有什么修为的人的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到暮雨拔出刀后其上所缠黑气弥漫在周围,他们才大声惊呼,躲出去好远,回头看像井口旁的两人,而镇外的来人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井口方向的变动,并未有太大的惊恐。
暮雨似乎受了刀上黑气的影响,眼神中的戾气游走在双眸之中,愈发明显,她似乎失去了理智,就连气息吐纳都变得不规律起来,白色的蒸汽不停的从口中吐出。
她连续几次,试图将老人手中的刀抽出,但刀就是纹丝不动的停在那里,被眼前这瘦弱矮小的老人捏在手里,未曾动过一分一毫。
杨步尘和胭脂连忙跑到暮雨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从中倒出来一粒圆润的白色丹药,放入了这逐渐陷入狂暴的暮雨。
丹药入口之后,暮雨眼神中的戾气渐渐消失,此时的酒老看到眼前的暮雨神情逐渐稳定下来,便松开三指紧钳的刀刃,随后三指变两指,在刀刃上轻轻一弹,一道清脆的嗡鸣声,伴随着轻微的震颤,自刀刃传向暮雨。
暮雨的眼皮自然的合上,身子一软,倒在了杨步尘怀中,而黑气缠身的刀,应声落地。
“谢老先生出手。”杨步尘一脸感激的看向酒老。
但酒老却紧紧的盯着这昏厥过去的女子,开口道:“不出刀,还有三余年可活。”
杨步尘似乎并不惊讶于酒老的言辞,反而用手捋了捋暮雨额前的几缕青丝,眼神中满是怜惜。
“我知道的。”
杨步尘轻声说道。
“公子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治好暮雨姐姐的病。”
杨步尘身后的胭脂说完,便蹲下身,伸手想去拿那柄掉在地上的刀。
“你最好别去碰那柄刀。”
酒老出言制止,但胭脂却是嫣然一笑。
“没事的,老先生,以前奴家也是这么做的。”
就在胭脂即将碰到刀柄之时,一只手率先触摸到这病刀的刀柄,这只手上覆满了金色且晦涩难懂的文字。
而刀身之上的黑色似乎有些惧怕这金色文字,便从刀柄开始,所有的黑气都逃离到了刀尖之上。
“我佛慈悲。”
这只金手将刀放入刀鞘之内。
正是那站在树下闭眼修佛的赤脚长耳僧人。
赤脚长耳僧人将刀归鞘后,双手合十,轻声念道:“无量,二十中劫成,众生皆在劫中。”
赤脚长耳僧人站起身,对着酒老微微躬身道:“施主,有缘再相见。”
说罢,赤脚长耳僧人便用一根细长木棍挑起身旁的大布袋,转身离去,酒老不明所以,他虽然有些在意刚刚那古怪僧人口中所说的言语,但这点好奇心远没有眼前的人命重要。
“北立巷有间酒楼,你先带着这姑娘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再说其他的。”
酒老对着杨步尘说道,杨步尘点了点头,抱起暮雨便向北立巷走去。
“胭脂再次谢过老先生。”
红衣的胭脂再次对酒老施礼,酒老这事开口对着胭脂说道:“一会安顿好了那暴脾气的姑娘,你告诉那小子一声,老夫过一会会去找他。”
胭脂听后展颜一笑,“胭脂会转告公子的。”
随后胭脂转身离去,那一袭紧身的红衣所摇曳出的风景,惹得半辈子没出过小镇的单身汉子一阵头晕目眩。
而酒老却没有这般闲情雅致继续欣赏那美妙的风景,反而走向青玉台前,在秦先生身边站定,问道:“为什么不去帮老夫一把,你明知道老夫最讨厌麻烦事了。”
秦先生没有回答酒老的问题。
“酒老可是为闻清言而来?”
酒老撇了撇嘴,嗯了一声。
“人多耳杂,咱们移步到私塾可好?”
酒老再次嗯了一声,回身道井边,牵着颠儿,往东出巷走去。
到了东出巷的青山私塾,酒老直接踏入那半开的房门,随意找了块蒲团坐了下去。
“咱们长话短说,闻清言那小子刚刚醒了,但现在又被老夫弄睡着了,他睡着前,右眼变成了青色,老夫就是想问问,这世间有什么瞳术是青色的?”
秦青山走到酒老身边,端正的坐了下来,沉思了一会。
“世间我所知道的青色瞳术大概有三种,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这三种之一,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光是我几千年的所见所闻,不足以了解到这世间的全部。”
酒老点点头,“那你说说你所知道的,是哪三种?”
秦青山略做沉思后开口说道:“第一种是佛教中慧眼的一种名为‘预眼’的青色瞳术,是可以看穿时间的界壁,预见未来的一种禁眼,这种瞳术也只有在三世佛界中的纵三世佛,弥勒佛曾经拥有过,弥勒未曾成佛之时曾偈道:‘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青目观人少,问路白云头。’。”
秦先生说完这些后,酒老脑中莫名的浮现出了刚刚嘴里念道着别人无法理解的言辞的赤脚长耳胖和尚,他甩了甩脑袋,问道:“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修罗道中,冥眼之中的一种,名为‘罪业青眼’,是一种可以看穿人身上罪孽的审判之眼,这种瞳术只有阎罗王才能拥有,换种说法,只有拥有罪业青眼的修罗强者,才能坐上冥界阎罗王的位置。”
“而第三种,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只从书籍中看到过的瞳术,被称为‘劫眼’,而关于劫眼,我也只是知道个名字,那关于劫眼的书籍,被撕去了一大半,我曾经花费大量时间去寻找关于劫眼的踪迹,却也只是扑了个空,好像这种瞳术被刻意的隐藏了起来一般。”
酒老听后沉默了一会,随后抬头道:“行,谢了秦老弟,改天请你喝酒。”
秦先生微微一笑,边送酒老出私塾边说道:“您请我的酒,我可不敢喝啊。”
“怂样。”
酒老瞥了一眼秦青山,挥了挥手,向着西回巷走去。
夕阳下,酒老和颠儿的背影被拉的极长,秦青山望着这远去的老人,看了一会,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就在酒老出了青山私塾的那一刻,镇子之外有一名白发白眼的老头缓慢踱步进来,就在他走进怀安镇的那一刻,闲坐在青玉台所在的四方街上的黄袍道士骤然睁眼,眼中隐约有金光绽放,他微微眯起双眼,看着小镇远处。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