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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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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去找邹神医,我儿子这是怎么了!”闻易行冲着闻尽衍和闻禾皖大喊道,“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吧,你们跑的太慢了。”

    闻易行看着脸色逐渐发黑的闻清言,心里满是焦急,刚准备出门,便被坐在门口板凳上的酒老一把拦住了。

    “师傅,你别拦我啊,我儿子这毛病耽误不得啊!”

    闻易行不顾酒老的阻拦,想要冲出屋门,但身子被酒老一只枯瘦的手抓着,硬是无法前进半步。

    “现在这情况,别说姓邹的那个学医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酒老说完这句话后松开了手,闻易行被放开后反而转过了身,看着酒老,眼圈泛红。

    “师傅,您有没有法子救救我儿子,他还那么小,他以后还有那么多年可以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闻易行说着说着,便跪在了酒老身前,将头死死抵在酒老的膝盖上,身子颤抖。

    酒老幽幽叹息道:“他现在境地,没有人能救他,只能自救。”

    闻易行听后,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他身子向后一仰,瘫坐在地上,无助的像个孩子,季文鸢也哭红了眼,她死死的抓着自己儿子那只滚烫的双手,一声一声的叫着他的名字。

    闻尽衍与闻禾皖跳上床,没有吵闹,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的守在闻清言身边,闻禾皖这等急性子也只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有多么急躁。

    或许是酒老不愿再看着这一家子继续这么哭丧下去,便开口说道:“他之所以醒不过来,是因为他的意识坠入到其他世界了,嗯,也可以理解成为另一片小天地,若是时机得当,或许,你们能拉他一把。”

    闻易行听到酒老这句话后,眼睛里瞬间有一道光闪过,他连忙蹲到酒老身旁,紧紧抓着酒老的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追问道:“师傅,就知道您老人家有办法,那什么时候才需要我们出手?”

    酒老嫌弃的挣脱闻易行的手,“这我就不知道了,落入心境世界问心的人,处境都不一样,我也不好说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闻易行听后连忙跑到自己儿子身边,“那我就从现在开始不合眼,总能看到希望的。”

    酒老拿起身边的一根小树枝,开始逗起来那熟睡的颠儿,颠儿只是睁开一只眼睛瞅了酒老一眼,便哼哧一声,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去,留给酒老一个屁股蛋-子。

    酒老觉得无趣,便继续开口道:“七岁便第一次问心,这已经不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了,恐怕世间也只此一人了。”

    随后酒老摇了摇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可惜了。”

    闻易行并不理会酒老的这番言语,天下第一和儿子的性命相较起来孰轻孰重,闻易行掂量得清。

    突然,季文鸢感觉自己双手间紧握的那只手的温度骤然下降,躺在床上的那瘦弱的身躯开始轻微抖动,她连忙喊道:“清言!清言!”

    闻清言的嘴唇开始由白转紫,他微微邹起眉头,好似在忍受着什么。

    酒老此时大喝一声“他要撑不住了!”

    闻尽衍和闻禾皖此时带着哭腔对着酒老喊道:“那你倒是救救他啊!”

    酒老听后犯了难,他叹了口气。

    非不愿,实不能也。

    闻易行此时似乎不愿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用自己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床榻上忍受极大痛苦的儿子,柔声道:“我家儿子,什么都熬得过去。”

    季文鸢也用手掌摸了摸闻清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清言别怕,娘在呢。”

    闻尽衍闻禾皖两兄妹也将自己的手放在那两只较大的手掌上。

    “等你醒了,哥带你去河边捉鱼去,这次哥教你!”

    “书呆子,你要是不醒,信不信我把你的书都烧了!”

    闻清言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言语,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身体的温度逐渐回归正常,但仍旧是脸色铁青,嘴唇发紫。

    就在此时,一副病恹恹的身影走到了床前,抓起闻清言的手,喘了几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了一句勉强能让人听清又略带哭腔的话语。

    “清言哥哥,谣儿来看你了。”

    闻清言此时呢喃出声。

    屋内众人大惊。

    “儿子,你说什么?”闻易行将耳朵贴着闻清言的嘴唇,极力的想听清楚。

    但闻清言又再次静静的躺在那里。

    闻清言此时的脸色逐渐变好,没一会便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仍旧是没有醒来。

    “不好!”酒老大喝一声,他眉头一皱,大步上前,直接推开闻易行,单手掐诀,抵住闻清言的眉心,只见闻清言眉心间青光绽放,酒老用另一只手在空中虚画出几个令人看不懂的符箓图案,随后将这些图案点进闻清言的眉心中,紧接着向外一扯。

    这一扯,将酒老自己扯翻到了地上,猛吐几大口血,紧接着七窍内齐齐涌出鲜血。

    闻易行想要上前,却别酒老挥手制止,随后酒老开始席地而坐,运功调息。

    “爹,娘,大哥,二姐,还有童谣。”

    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响起,屋内几人喜极而泣。

    已然苏醒的闻清言看着周围的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心中一片温暖,但当他看到地上满身是血的酒老时,心中大惊。

    “老头,你怎么了?”闻清言对着正在闭目调息的酒老轻声喊道。

    酒老没有回应他。

    季文鸢一把搂过闻清言,分开后又左看看右看看,随后又再次抱在怀里。

    闻易行此时却站起身,双手叉腰,一脸不在意道:“我就说我儿子肯定熬得过去,我可是一点都没有担心。”

    一家人对闻清言嘘寒问暖。

    过了一会,闻易行坐在闻清言旁边,轻声说道:“我师傅他老人家刚刚好像看到有危险,就出手帮了你,所以他才受此重伤,一会等他老人家醒了,你好好道谢一番,这是救命之恩!”

    闻清言点了点头。

    “多给老夫买些酒来喝喝比什么不强。”酒老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说道,他走向水缸,舀了一瓢水,倒在木桶里,洗了洗脸上的污血。

    “说说,你在心境里的遭遇。”

    酒老洗完脸,也不擦干净,直接走到了闻清言身前,看着他的眼睛。

    闻清言刚要说些什么,但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记不起来了对吗。”酒老似乎完全不意外。

    闻清言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进入别人的心境?”

    酒老自言自语道,随后他用手指在自己的眼睛上摸了一把,黑色的瞳孔中有点点金光镶嵌其中,他盯着闻清言的身体看了看,又再次一抹,瞳孔恢复如常。

    “平时游荡在你四肢的元阳,安静了许多,而你在没有锻体之前,就借此机会开了二十四窍,算是因祸得福,但同样的,由于你依旧无法摄入后天气,即便你开了窍穴也是无用,有修炼的天赋却又没办法修炼,哎。”

    酒老摇了摇头。

    闻易行看着低着头的儿子,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哈哈笑道:“我的儿子,只要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做爹娘的就知足了,没事儿子,你不是喜欢读书吗?那你就去读书,喜欢什么就做什么,爹娘支持你!”

    闻清言抬起头,看着自己那永远不把事情当事情的爹爹,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他转头,看着那同样虚弱的童谣。

    童谣看到闻清言看着自己,便有些害羞的扭过头去。

    “清言,在你昏睡的这半个月,童谣可是每天都过来看你。”

    季文鸢看着自己的儿子和那隔壁大病初愈的女娃,脸上的阴霾表情终于一扫而空,笑着说道。

    闻清言笑着拉起了童谣的小手,童谣脸色更加红,她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闻清言。

    “童谣,谢谢你。”闻清言温柔道。

    童谣轻轻“嗯”了一声。

    闻清言再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他的右眼有强烈的刺痛感,他瞬间松开童谣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倒在床上嚎啕不止。

    这一举动可吓坏了屋内的所有人,闻易行连忙问道:“儿子,你怎么了?又哪儿不舒服?”

    闻清言没有回答,他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右眼,但仍旧能看到一些东西。

    断壁残垣,血肉横飞,满地尸体,似乎这些景象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闻清言在床上翻来滚去,想要摆脱这些画面。

    酒老上前,一把拿开闻清言的手,用拇指和食指扯开他的眼皮。

    一只有着青色瞳孔的眼睛,一只不属于这孩童的眼睛。

    酒老用手指在闻清言身上几个穴位轻轻点了点,闻清言便又再次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师傅,我儿子他这又是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遭受这种罪!”闻易行双手抓着酒老的肩膀不停摇晃着,闻清言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快要把这一家子人搞疯了。

    “有些东西刚刚出现的时候并不能很好的控制,但并不代表,这是不好的东西。”酒老不耐烦的拍开了闻易行的双手。

    “酒老,您这是什么意思?”季文鸢不解道。

    酒老转身欲走,在他把睡着的颠拍醒后,说道:“这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在我所知的瞳术中,没有没用的,放心吧,他这次只是睡着了,明天就能醒了。”

    “那我弟弟这什么瞳术怎么办啊老头!”闻尽衍在酒老牵起颠儿后,追上去问道。

    酒老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出去帮你们问问吗,着个屁急。”

    “哦,辛苦您了!”闻尽衍拍了拍这矮小老头的肩膀。

    酒老没搭理他,转身出了门去。

    闻易行和季文鸢把闻清言的身子重新放好,盖上了被子。

    闻尽衍和闻禾皖也被自己弟弟这一出接着一出闹得心神不宁,在闻清言身旁默默的陪着。

    ————

    酒老牵着颠儿,走在平南巷子的青石板路上,巷子里的人看见这每次都到处蹭酒喝却又从不给酒钱的老头,都明里暗里的骂着老顽皮,酒老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还厚着脸皮打着招呼,时不时盯着尚有余韵的妇人那沉甸甸的胸脯,大喊着“这才是正义!”

    平南巷子中有一女子,面容姣好,驻颜有术,年近四十,却比二十左右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娘子还要水嫩,她被镇上的人称为“陈寡妇”,自家男人在十七年前就莫名消失,镇上的人有的说是死了,有的人说是因为这婆娘不能生娃,不能给这家男人留下香火,便不告而别。

    镇子上有诸多闲言碎语,或许是因为离的近,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大多数都是平南巷子里的穷人家在议论,反而其他巷子里的人们很少提起。

    别的寡妇,大多数都是在死了男人后一叫嚷着终生不再嫁人,天花乱坠的喊着从一而终,坚守几年妇道之后,便被男人踩烂了家门槛。

    或许是迫于生计,为了每天可以糊口的那几升米,那几两碎银。

    或许是受够了太多的白眼,为了找一间可以避雨的房檐。

    也或许是因为人性中的恶与欲望。

    也或许,全都有。

    但陈寡妇即便生活在这满天的流言蜚语中,即便有人当着她的面戳她的脊梁骨,她也不曾与人争吵过,永远都是笑盈盈的,笑的那么纯净,像是无暇的白色美玉。

    但有的人,越是善良,就越能激发出别人心中所隐藏的邪恶,丑陋,不堪,与偏见。

    陈寡妇弯腰提着刚在巷子北口旁的水井打好水的水桶,即使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做了很多粗活,但每次提一些重物的时候,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她将手中的水桶放在地上,直了直腰,看到面前眼睛瞪得直直的一人一驴,脸色一红,发现自己的领口有些松,动手紧了紧。

    “酒老,您这是干什么去?”

    陈寡妇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后,笑眯眯的问着酒老,酒老甩了甩自己的脑袋,顺带手敲了一下那一样瞪直了眼的颠儿,笑着回应道:“闻家那小儿子搁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今儿好不容易醒了,现在有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准备去问问秦青山那老学究,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陈寡妇听到后脸色一变,着急道:“多好的一家子,怎么遭了这罪,酒老您快去吧,别耽误了!”

    酒老摆了摆手,“我已经让那小子睡过去了,短时间没什么问题的,看你搬桶水都这么费劲,老夫帮你一把。”

    “那怎么好意思!”陈寡妇连忙拒绝。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那怎么不好意思,提桶水还要袒胸露乳,扭屁股弄腰的,不就是想找个男人帮你吗?没想到找了个老头!”

    一个男人赤裸着上半身,用手抓了抓自己胸口上浓密的毛发,走着六亲不认的步子,到了两人身旁,他看了看酒老又看了看陈寡妇,随后身子往陈寡妇身前凑了凑,伸出那刚抓挠玩身子的脏手,对着陈寡妇勾了勾手。

    “要不然让哥哥帮帮你?哥哥不仅能帮你提水桶,还能帮你暖炕头,不比这老不死的东西好?”

    谁知刚说完这句话,伸出的手指便被攥住往反方向掰了下去,惹得这出言不讳的男人一阵吃痛。

    “付老二,你家爹娘都死绝了?没人养着你了?这么着急想生个儿子孝顺你?老夫这里有个法子让你永远吃穿不愁,怎么,想听听吗?”

    出手的正是酒老,这被称为付老二的邋遢男人听到酒老这番话后,忍着手指上不停传来的疼痛,呲牙咧嘴的向酒老问道:“啥法子?”

    酒老被付老二这幅蠢样子逗乐了,他把嘴凑到付老二那臭气熏天的脑袋旁,说道:“送你去见阎王,去了下面,就不用担心活人应该担心的事情了。”

    付老二或许是以为酒老真的要告诉他什么法子,在发现被戏耍之后,付老二恼羞成怒,他忍着痛大骂道:“老不死的,你敢戏弄你付大爷!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酒老笑眯眯的看着这被自己死死控制住,眼睛鼻子都拧到一起去还要嘴硬的付老二,手上再次发力。

    “哎哟,要折了!老头你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

    “跟陈姑娘道歉。”

    “你有毛病吧!跟个寡妇道什么歉!万人骑的货色!哎哟哟!真的要折了。”

    “酒老,算了吧,我没事儿的,也不掉块肉,您就放过她吧。”

    “诶唷小娘子,怎么还帮我求情,莫非你真的看上哥哥了?”

    咔嚓一声,伴随着付老二的嚎叫,他的手指也被折断。

    酒老提起陈寡妇身前的水桶。

    “陈姑娘,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的善良的,有的人就是会因为你太过善良,才会这般得寸进尺。”

    陈寡妇听到酒老的言语后,没有说话,反而用嘴咬着自己的袖口,扯下来一片长条的麻布,看着付老二那因为酒老太过用力而将指骨附近肌肤撕裂的地方,将布条裹了上去。

    “酒老,巷子里的闲言碎语,我都听得清,但这些言语,也只是因为他们听过见过太多像我这样的人而得出来的结论罢了,这是世人的眼光,我一个女儿身改变不了,但我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种人,所以我只需要按照我自己本身的样子去活着,就够了,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陈寡妇说完,刚好将付老二的手包裹好,她抬起头,看着酒老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睛,轻声道:“他会回来的。”

    说完,陈寡妇有低下头,对着稍微脸色稍微缓和一点的付老二说道:“付大哥,我帮你止好了血,没什么大碍的,你快去找邹良医,赶忙将手治好,别落下病根。”

    付老二慢慢站起了身子,他看着手上的布条,心口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他张开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陈寡妇对着他展颜一笑。

    “放心吧付大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玩笑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付老二此时突然感觉心中有什么阻碍被打开了一般,或许是周围人的错觉,他突然没了以往那混吃等死的无赖样子,而是眉眼肃穆的对着眼前的女子说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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