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福尔摩斯的启示
红色，漫天飞舞的红色，笼罩了一切。
杜若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陷入火海的伦敦夜景。晚风掠过她的脚尖，提醒她再往前一步就会从大本钟楼顶坠落。恐高的本能让她略微向后退了些许。放眼望去，能俯瞰到不远处的伦敦之眼，它的残骸正斜斜地半没在暗红色的泰晤士河之中。
混乱的威斯敏斯特大桥上销烟袅袅，一辆红色双层巴士因为受到爆炸冲击波的殃及而腾空翻落，并引发了新一轮的爆炸。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混杂着哭喊声，共同交织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久久回荡不散。
“……为了公众的利益，我愿意迎接死亡。”一个低沉而轻微的男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她蓦然侧身，发现不知何时起身旁竟出现了一个叼着烟斗的英国男人。他头戴咖啡色格纹的猎鹿帽，压低的帽沿将双眼深深地隐没了起来。他那一身长度及膝的深灰色风衣将身材衬得十分高大，冷风扬起衣角，发出猎猎的声响。
杜若颖嘴唇微张，轻颤着叫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福尔摩斯……”
那男人的目光也转向了她。他微微抬头，露出了一双釉蓝的瞳眸：“这次，威廉的事，就拜托你了，抱歉。”
压抑已久的某种情绪突然崩溃，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外涌。她上前一把拉住福尔摩斯的衣角，随即放声大哭了起来：“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已经……我已经……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用法律的手段给予他制裁，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福尔摩斯俯瞰着脚下的城市，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就连你最后不也没能用法律制裁到他吗？那我更不可能……”
“嗯，我确实没能做到。当初由于时间太过紧迫，仓促之下制定的决策难免会不够高明。”福尔摩斯轻声说，“但是，所谓法律，正是千年以来人们前仆后继才得以不断完善起来的一场最重要的社会公约。一旦人们选择了逾越它，那么它就再也不能守护好这个社会了。所以答应我，不要放弃，好吗？”
她默然点了点头，然而眼中依旧蒙着一层化不开的迷雾。
“你和我的情况已经不同了，你们的时代有着更多的技术优势。更何况，你还有很多可以信赖的伙伴。试着去依靠一下伙伴的力量怎么样？”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温柔的摩挲让她想起了杜若宪。
宽大的手心传来了亲切的温度，暂时驱散了笼罩在她周身的寒意，让她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
远处，明亮的朝霞从泰晤士河彼岸的天际缓缓溢出，让侵蚀着这座城市的漆黑与深红渐渐褪去了刺目的色彩。在一片朦胧而熹微的晨光的照耀之下，杜若颖渐渐从梦中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
昏沉中，她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早上六点。
耀眼的窗外密布着一层稀薄的淡灰色阴云，说明今天会是一个不错的晴天。
“真没想到还能平安无事地看到新一天的太阳。”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昨夜总算是有惊无险。
也对，在十个任务全部都顺利结束之前，恐怕自己无论怎么惹怒他都不至于轻易丧命。这一点对她而言倒是个不错的有利条件。
想到这里，她翻身走下床来，蹑手蹑脚地跑到了威廉卧室的门口。她将虚掩的房门缓缓推开了一条缝，看到他正躺在床上睡觉。和昨晚一样，他的领带松松地搭在胸前，没有摘下。这番景象让她差点以为自己昨夜合眼之前所看到的那一幕光景只是一场梦寐与幻影。
然而，她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用法律的手段给予他制裁……吗？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做得到吗？」
虽然福尔摩斯的嘱托尚且还萦绕在她的耳畔，让她感到了某种希望，却并没有彻底驱散她的迷茫。
似乎是察觉了门口的窥望，威廉睁开迷离的双眼。他转头看向她，然而卧室的强光又让他将手背挡在了眼前：“早啊，几点了。”
“早……早啊。”对于自己会被发现而感到始料不及的杜若颖差点陷入了慌乱，“昨晚——睡得好吗？”
“嗯，睡得很好。”威廉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是不是该起床了，待会儿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继续睡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今天的课程也已经全部请假了。”她说，“在你睡觉的时候擅自进来真是抱歉，我先走了。”
“没关系，反正我的防备心向来很高，所以谅你也做不了什么。”他微笑道，“更何况早晨的时光这么宝贵，我怎么会忍心继续睡过去呢？”
“随你便。”杜若颖抛下这句话，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威廉抬手半掩住了自己冷笑的面庞。他的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的气息，猩红的瞳眸弯成了可怕的弧度。
「看来药效已经消失了。这么轻易就中了计，还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小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话果然不错。虽说她下不了手这一点姑且也算是意料之中吧，到底还是让我当时稍稍紧张了一下……」
起床后，他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襟，随即来到洗漱间刷起了牙。此时杜若颖已经先一步收拾完了一切，正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手机里的新闻。
不出所料，威廉果然出现在了今天的热搜里，而它对应的tag是——
聿大年轻教授被指授课行为过于出格
话题之下的评论区热闹空前，可以看出来他们主要分为了三大阵营。第一派占多数，他们严厉反对课堂纵火焚烧大师照片这种过激行径，认为会对学生造成恶劣示范；第二派认为教授意在鼓励学生建立自己独特的价值体系和思想方式，这正是当前教育界所匮乏的理念；而第三派则热衷于讨论为什么别人家的教授可以这么年轻帅气还有才……
看到这些，她倒没有什么很意外的感觉。不如说，如果不引发热议，反而才会让她感到意外吧。
但是这样一来，他的教师生涯也算是到头了。北聿大学的高层，她再了解不过了，对他们而言，这条热搜绝对是不可忍受的丑闻。
“怎么了，脸色这么凝重。”收拾妥当的威廉走到她面前问道。
杜若颖迅速按下了锁屏键：“没怎么……对了，你昨晚半夜是不是出去过？”
“哦，为什么这么问？”威廉的脸上露出了令人捉摸不定的神情，更加让杜若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其实，昨晚睡觉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我用502和卫生纸屑将一根头发的两端分别固定在了门把手内侧和它旁边的墙上。只要有人出去，头发就会被崩断。今早我去看了，头发是断的。”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道，“难道说昨晚有小偷进来过？啊，那还真是有惊无险。”
「又狡辩……」
杜若颖揉了揉昏沉的太阳穴，轻叹道：“而且你现在穿的教师制服是第二套对吧，跟昨天洗澡后换的并不是同一套。”
“哦呀，被发现了么。”威廉淡然笑道，“是啊，半夜出了很多汗就换了。两套衣服果然还是不够用，要不今天麻烦你再陪我去添置一些吧。”
果然还是不肯招么……
不过没关系，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如果他真的趁昨夜犯下了案子，对她而言反倒更好。因为如此一来，借助法律的力量制裁他将只会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她低垂下了眼睫，并暗暗咬紧了嘴唇。
「拜托，借我一点力量吧，夏洛克·福尔摩斯。唯有这样，我才有信心完成你的交代啊……」
清晨七点半的三食堂二楼，明亮的晨光透过南面玻璃窗洒在了洁净的餐桌上，将微香的空气烘得暖融融的。三三两两的学生端着各自的早餐穿梭来往，稀疏地坐在就餐区的座位里。随着时间渐渐向最高峰八点靠拢，食堂里的人数也在慢慢增多起来。
杜若颖和威廉各点了一份培根煎鸡蛋和豆浆，两人随意寻了一处空桌坐下。
“真是不可思议，”威廉扬了扬手中的筷子微笑道，“好几千的师生与职工一起在这里就餐，彼此之间或是亲密无间，或是漠不关系，或是暗生嫉恨，但全都是那么地毫无防备。”
听到此话，杜若颖不禁顿住了夹培根的动作：“喂，你——你不会打算对食堂出手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怎么会。”威廉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看起来就那么坏吗？”
“不是‘看起来’好吗，你本来就是坏人啊。”她无语道。
“原来如此，看来华生的文字非常深入人心呐……这倒是让我有些好奇起来，他究竟是怎么写我的？”
“他啊，他写你是——”
一声响彻整个食堂的惨叫突然截断了杜若颖的话语。两人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东南角的座位前站着几个瑟缩成一团的女学生。似乎是因为太过于恐惧的缘故，其中一个人的早餐已经失手掉落在了地上，洒得到处都是。
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不难发现她们慌张的原因——因为她们面前坐着一个姿态过于怪异的男生。
这个男生由于她们刚刚无意的触碰，已经蓦然扑倒在了桌面上，他的两手无力地垂落着，浑身皮肤微微发紫，整个人一动不动。走近看的话，能发现他双目一直圆睁着，表情十分痛苦与狰狞。
他已经死了……
杜若颖默然看向了身旁的威廉，他显然很快就看清了整个事态。
他眉头紧蹙，瞳孔收缩。那份震惊，并不是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