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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理想与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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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是无论如何,今晚,一切就要到此为止了。杜若颖看着莫里亚蒂手中的咖啡,若有所思道:“怎么样,速溶咖啡的味道还习惯么,威廉教授?”

    “嗯,虽然比不上现磨咖啡浓郁纯正,但是确实很方便。”他回答道,“这个时代似乎乐于牺牲一切舒适性来换取便利呢,用方便面代替精致的烹饪,用电子书代替纸质书,用ppt代替黑板……实在是有趣。对了,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这家伙,大晚上喝咖啡,绝对是有什么不好的图谋——不过,心怀不轨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正有此意。”她笑道,“其实我去接电脑的时候,也顺便接了点咖啡过来,虽然也是速溶,但是跟超市里的便宜货可不一样,是进口免税商店里能找到的最贵的款了,想试试吗?”

    “没想到小颖同学早有准备,那就麻烦你了。”他微笑道。

    于是杜若颖来到卧室,从背包中拿出来两支速溶咖啡粉,那深褐色的油性和纸包装上写满了细密的英文。然后她走进厨房,从玻璃橱柜中新拿出一对白瓷杯,将咖啡泡上并搅拌均匀。

    她一边搅着,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此时的他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于是,趁此良机,她从兜中摸出一片安眠药,扔入了其中一个杯子里。

    回到客厅的时候,威廉手中那杯旧咖啡已经见了底,于是杜若颖把放有安眠药的新咖啡递给了他。

    “谢谢,”他接过瓷杯说道,“麻烦你再帮我拿一片新勺来行吗,我不想让这两杯咖啡串味。”

    “……不愧是贵族少爷,事还挺多。”她白了他一眼,随即放下自己的咖啡,去厨房重新拿来一片小勺递给了他。

    新勺在巧克力色的浆液中徐徐转动,搅起了阵阵热气,伴着些许甜蜜的焦香直沁心脾。威廉轻轻吹开浮末,浅尝了一小口,舌尖品到了浓郁而微苦的咖啡味,那触感就像是新鲜的玫瑰花瓣一样柔嫩和绵滑。

    “嗯,味道不错,顺喉而下之后的那份回甘也非常美妙。”他看向杜若颖并由衷地赞叹道。

    在他的注视之下,杜若颖也顺势喝了一口:“可惜屋里没有冰块,如果能把它做成冷萃咖啡的话,那才是一绝。”

    “那么,不如我们明天做点冰块吧。”威廉笑道。

    “行啊。”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然后看起了手机,发现app里正刊登着一条关于北聿大学的头条新闻。似乎是前几天的校门口因地铁施工而挖出了一些祭器,专家怀疑工地之下有古墓存在,因此工程暂时被叫停。出土祭器中有一对玉箸已经被鉴定为是元代古董,可惜有断裂破损,不然价值更高。

    自古碎玉为不详,何况还是祭器……

    杜若颖默然看了一眼打着呵欠的威廉,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威廉好奇地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没怎么……”她慌忙按下了锁屏键。

    “对了,你在英语课上看的是什么书,可以借我今晚看看吗?”

    “哦?你眼睛还挺尖。”杜若颖从背包中拿出一本《死屋手记》递给了他。这本书的书脊下端贴着北聿大学图书馆的旧标签,略微卷角的柔褐色封面上印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肖像,肖像底部附有一行烫金色的手写签名,“可惜是中文书,你看不了。”

    「难道说,这家伙睡前喝这么多咖啡提神,只是为了熬夜看书?」她用拇指反复摩挲着杯把,心中感到了一丝困惑。

    “中文书啊……那真是太遗憾了,其实我还挺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他说,“特别是他的《罪与罚》,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

    “没怎么读过,我对他不怎么感冒。”她淡然道,“他的文字太细碎,容易看不下去。”

    “你看不下去?嗯,这也难怪。因为你不能理解那种真实。”他笑着耸了耸肩,“那些让人觉得容易读下去的书,往往都只是欲望和幻想的魅影而已。就像小孩手中的万花筒一样,虽然换汤不换药,但是,只要轻轻一转,就能制造出一幅全新的华丽图景,刺激着你的感官,让你感到愉悦。但那并不是镜子本身的正确用法。”他突然俯下身来,对她耳侧轻声说道,“想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很简单,我教你一个方法——等你真正犯过罪了以后,肯定就能理解《罪与罚》了——那种名为‘真实’的力量,能让一切幻想的浮沫都黯然失色。”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爱书爱到愿意为它亲身体验犯罪的地步,谢谢。”她避开他的耳语,重新玩起了手机,“还有,我劝你还是尽早坦然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这个事实比较好哦。生死是大自然的基本规律,无谓的挣扎没有意义,到头来搞不好只是被系统白白利用而已。”

    听到此话,莫里亚蒂露出了格外温柔的笑容:“有一个人被判了死刑,一小时后就要执行,他这样说或想道——如果他必须在高耸的峭壁上,或在一块只容两脚站立的弹丸之地过活——而周围是一个深渊,一片汪洋;永远是漆黑一片;永远是孤独无依;永远是狂风暴雨——他还是愿意在这块一俄尺宽的地方站一辈子,站一千年,永久地站着——即使这样过活,也还是比马上死去要好,只要能活着。”[1]

    “……嗯?”她显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是《罪与罚》的一段话。”他打着呵欠解释道,“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想亲自回伦敦看看,看看它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一个理想的社会。”

    “这个遗愿简单啊,”她说,“我给你看伦敦新闻,看完后您就可以安息了,怎么样?”

    “只靠新闻去了解真相的话,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所以我必须亲眼见证。”他和善一笑,目光却变得有些缥缈。

    伦敦,他们三兄弟曾经为之共同努力过的城市,承载着他们最初也是最终的理想。

    他们已经不在了,而他却被诡异的生死游戏重新诱骗了回来。

    既然眼下只有自己有这个机会,那么他就必须去完成与之相应的义务——去亲眼见证自己祖国的现状,甚至——如果必要的话——对它予以重新纠正。

    “没想到您还挺爱国。”杜若颖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他似乎正因乡愁而染上了一丝感伤。谁能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正是那个将伦敦拖入血与火的地狱之中的犯罪之王呢?对此,杜若颖不禁感到了现实的荒诞与割裂。

    “人们常说,爱的彼岸不是憎恶,而是漠不关心,要是对彼此没有兴趣的话,就不会有杀戮和伤害。[2]”他解释道,“也许在你看来很荒诞,但我是真心希望我的国家能变得更好。”

    连绵的困意让威廉变得呵欠连连,他揉了揉疲倦的双眼:“真遗憾,本以为喝下咖啡之后能与你促膝长谈更久的时间,但我似乎有点困了……那么,晚安。”

    “晚安。”杜若颖盯着他走向卧室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茶几上三个见底的咖啡杯,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手机屏幕显示此刻已是凌晨十一点。

    「药效似乎比想象中要快一点,不过没有关系。」

    收拾完客厅之后,杜若颖轻轻推开了威廉的房门。此时的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胸前的领带虽然已经松开,却没有来得及完全摘下,看来睡得相当仓促。

    月光透过窗帘斜斜地落在墙上,让他的金发隐约泛出一圈蓝紫色的迷人光泽。他的眼睫很长,随着均匀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将他的睡颜衬得十分温和与无辜。

    然而一切都是假象……

    已经有两个人因为他的出现而丧命了,她必须要负起这个责任来,尽早结束这可怕的一切。想到这里,一把冰冷的美工刀贴上了莫里亚蒂的脖颈。刀刃反射出银白色的月光,颜色纯净得像他的外表一样无瑕。

    「只要这么轻轻一拉,游戏就结束了。」

    她深知,眼前这个男人是无法被法律制裁的存在。除了杀掉他以外,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杜若颖不觉将手中的美工刀更加握紧。人生中第一次,她的指尖感觉到了生命的重量[2]。

    好重,压得她完全无法转动手腕。

    果然……还是失算了么……

    本以为已经谋划好了一切,没想到却唯独错估了自己的勇气。

    客厅的挂钟传来阵阵咔哒的轻响,伫立良久,杜若颖终于还是收起了美工刀。

    “没关系,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不弄脏自己双手的办法……一定会有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转身离开了他的卧室。

    就在她迈出房门的瞬间,身后,威廉猛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目光清醒,冷静,完全没有一丝困意。他向房门方向瞥去,然而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漆黑的房间里,唯剩下被月光点燃的红瞳,还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终于躺回了床上的杜若颖渐渐感到自己浑身有些脱力,困意向潮水一般向她疯狂袭来,将她的意识迅速淹没。这份困意让她猛然意识到了整个事情的蹊跷所在——

    真正喝下安眠药的,并不是威廉,而是她。

    而这一切大约就发生在他让她去拿勺子的那一刻。他故意支开她,并且趁机把咖啡掉包了,然后装出一副中计的样子,让她完全陷入了麻痹大意之中。

    在意识消失掉的最后一刹那,杜若颖挣扎着看向了门外,发现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此刻就站在走廊上,正微笑地盯着她。他那绯红的双眸半眯半睁,就像神明俯瞰蝼蚁一样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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