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火焰与抉择
莫里亚蒂将手机递回了杜若颖手中：“原计划想让你下午陪我去裁缝店定制几套衣服，看来得改天了。”
裁缝店定制……您真当这里是维多利亚时代啊亲？杜若颖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还有空去代课？任务不管了？”
“那小颖同学是怎么打算的呢？”他微笑道，“莫非想把这几天全部都投入到任务里？好认真地研究一下怎么让假火警不着痕迹地成真？”
这家伙，为什么每次说话都这么欠揍……
“我建议咱们先不去想那些任务，暂且回归一下正常生活，好好放松一下吧。”莫里亚蒂继续道，“你不也很久没有舒缓过自己紧绷的神经了么——自从遇到我以来。”
这倒是实话。她耸耸肩，表示自己默认他的提议。
持久战嘛，保存实力最重要。没必要时时刻刻都一副全力以赴的样子，那等于是用短跑策略去跑马拉松。
“而且，关于你们如今的上课方式，我还需要你指点一下。”他说。
“啊，这么说来也是。”杜若颖恍然道。如果被学生们发现这个外教连ppt都没听说过，课堂气氛会变得很微妙吧？于是她迅速回了一趟宿舍，将自己的电脑接了过来。
看着纤薄的银白色macbookpro缓缓被她打开，键盘上的字母散发出莹白微光，莫里亚蒂不禁想起了自己在系统空间里遇到的悬浮键盘。
“所以，这也是一种系统么？”他问。
“嗯？”杜若颖有些惊愕地说道，“是啊，这个是macos系统的……你理解能力是不是有点强过头了，这都猜得出？”她不知道他指的是复活系统。
“那么，你们如今用这种系统上课……”
“啊，这怎么说呢——老师们其实是用一种名字叫ppt的软件给我们上课……你可以理解为是虚拟的黑板与粉笔，在这里可以提前把你的板书准备好，上课的时候，直接投影到墙上，然后一页一页地播放就行了。”她苦恼地挠了挠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解释得足够清楚。
莫里亚蒂看着ppt的操作界面迅速弹出，不禁好奇道：“那如果临时有新内容想写，要怎么办？”
“当然也可以实时编辑。”杜若颖起身邀请莫里亚蒂坐到电脑前。她示意他晃了晃鼠标，改变了文字光标的位置，然后她随手敲下几行文字。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把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改口道，“要不你还是用黑板和粉笔吧，这两样工具，教室里也有。”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教眼前这家伙用电脑，无异于教恶魔造蘑菇云——只会严重加速人类的灭亡。
“嗯，也行。”莫里亚蒂点了点头，“毕竟这个名为ppt的上课方式看起来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掌握的。”他轻抚了一下macbook的屏幕，指尖掠过写着“单击此处添加标题”的文本框。屏幕的手感有些奇特，像一块光滑的玻璃，但又没有那么坚硬和冰冷。
他清楚，眼前这个餐托盘大小的“系统”，一定是比“手机”更加先进的存在。她不愿意深入地教他使用，理由很简单——这个“系统”以后肯定能对他提供很大帮助。
“对了，小颖同学，你怎么看待ppt上课与黑板上课这两种方式的区别？”莫里亚蒂侧身看向杜若颖，露出了亲和的笑容。
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看着他的笑容，不禁感到脊背一阵悚然。
“各有各的好处吧。”她谨慎道，“如今上课基本上都是用ppt了。”
她回想起了平时课堂上的一些场景。老师在讲台上一页一页朗读ppt，毫不费力。甚至连备课过程也轻松无比——因为那些ppt甚至都不必他们亲自动手设计，在网上随便找个现成的直接用就行了。
而台下的学生就悲催多了。由于手写笔记的速度完全跟不上老师翻页的节奏，只好拼命拍下一堆凌乱的照片留到课后消化，或者就这样放手机里吃灰，再也不被想起。
当然，就算和莫里亚蒂说这些，他肯定也不能理解。于是她简单概括道：“我只能说，ppt这个东西，绝大多数老师都很喜欢，因为便利。但是绝大多数同学们都很难习惯，因为信息量容易过载。黑板这种教具虽然太原始，但是老师们可能反而更容易把握到一个合理的节奏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我们这次就不用ppt。”莫里亚蒂说，“你说我晚上讲什么内容好呢？”
杜若颖的目光落回了电脑上：“我怎么知道。我是英语免修生，没听过大学英语课啊——不过我觉得你也不用太较真，就随便聊聊呗，聊聊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化之类的？”
听到她的回答，莫里亚蒂不禁莞尔一笑：“靠词语固定下来的抽象概念与经由直观获得的知识往往并不一致和连贯[1]，我再怎么讲述，也只会让他们对维多利亚时代留下片面和曲解的印象而已。”
“这个我读过哦，叔本华的《论教育》。”杜若颖也回以礼貌谦和的假笑，“别以为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会以为是你的高见。”
“没想到品学兼优的学生也会喜欢读这种类型的东西，你是假优等生么？”莫里亚蒂反唇相讥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你们的教育问题，恐怕依旧没有脱离那篇文章的论述吧？不培养个体自身的思考与判断，而是致力于把别人现成的观点塞进学生的脑中。既往经验取代了直观感受，由此制造出偏差和扭曲的头脑[1]——所以你对这样的游戏规则到底心存着什么样的向往呢，才会如此拼命地跑到这么靠前的位置。”
“谁知道呢，”杜若颖淡然道，“和你们这种因为智力过剩而整天琢磨规则合理性的天才不同，我们普通人光是去遵守规则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啊。”[2]
这家伙果然不怀好意，看似只是闲聊，却十分精准地挑起了身为学生常常会有的那种负面情绪。
但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受他蛊惑。
「好歹本小姐也是看过《银魂》的人，处世之道佛系得很，可不会随便被你当枪使。」她想。
似乎是察觉了她的想法，莫里亚蒂眯起了双眼。他笑着向身后的椅背靠去，将手臂也搭在其上，仿佛是在宣告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是啊，要蛊惑你的话，确实是不太容易。但是，这也仅限于你而已。”
来自勤学湖的微风轻轻拨动了卧室的窗帘，也拂过了他两鬓的金发，让她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傍晚，杜若颖的手机接到了第三个找威廉教授的电话，这一通电话是英语课代表顾月打来的，通知他今夜上课的教室已经预约完毕，地点在建院系楼二楼的小报告厅里。
于是晚饭后的两人一起来到了建院系楼。
夕阳透过林荫道上的香樟树，在系楼的水刷石立面上洒下了一片暖色的斑驳。两人一走进玻璃门厅，就看见了开放式展厅里正展览着大三学生的图书馆设计作业。趁时间还早，莫里亚蒂颇感兴趣地拉着杜若颖看起了这些作业展。于是杜若颖只好充当起了讲解员的角色。
“这个图书馆用桁架承受屋顶荷载，所以能开几十米宽的全玻璃窗来看海，应该是参考了董功……”
“这个图书馆的楼板都是斜的，能让人不知不觉就从一楼逛到顶楼，参考的是库哈斯……”
“这个抄的扎哈，最近流行这种曲面造型，能上参数化的，一般都能拿高分……”
“这个借鉴了mvrdv的‘滨海之眼’……”
……
虽然她隐约觉得莫里亚蒂并不能完全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是他看起来确实是听得津津有味，而且还不断地催促着杜若颖继续介绍下一个，似乎能一直一直地听下去。这让她不禁困惑了起来：“你对建筑设计这么感兴趣？看起来可不像啊。”
“诶，对于你们这个既不尊重数学又不尊重人性的学科，我确实毫无兴趣。”他再次露出了欠揍的笑容，“我感兴趣的是你们这种毫无自我的盲目模仿行为，所以还请你再多介绍一点。”
“去你的！”果然受到了意料之中的嘲讽。
莫里亚蒂避开了杜若颖攻击，转身从墙角捡来了两块四开大小的kt板，上面分别印着两个人像，蒙着一层薄灰：“这是什么？”
“往届用的作业展板吧，”杜若颖说，“这位是leoh，这位是louis。两人都是建筑大师，是很多人的偶像……”
听着杜若颖滔滔不绝的介绍，莫里亚蒂微微颔首。
「这个，看起来能用呢。」他暗想。
夜晚八点，英语课开始了。
建院二楼的小报告厅座无虚席，走道上还挤满了很多旁听生，他们的目光集中在讲台上金发红瞳的年轻教授身上，以及他两侧蒙着白布的神秘画架。
窃窃的私语声随着他的抬眼戛然而止，莫里亚蒂环视了一番阶梯教室里的各位，随即缓缓开口：“抱歉，今天我并没有为大家准备ppt，因为我相信，教师的责任并不在于短时间内往学生脑中灌入超额的信息，而在于引导大家对信息本身有所思考，所以，恳请大家允许我以自己的方式来上这一堂课。”
学生们顿时眼睛一亮，除了杜若颖。
“嘁，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压根不会用ppt么？”她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不过，这家伙果然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之所以问了她ppt上课的弊端，原来就是为了在课堂上说出这句收买人心的话。
莫里亚蒂转身揭开了两侧画架上的白布，露出了分别印有leoh大师和louis大师的照片展板：“让我们以一个轻松的话题作为开场吧，同学们。leoh，功成名就的象征者，louis，献身理想的极致者，想必都是大家很熟悉的建筑师了吧。现在问题来了——大家究竟想成为哪一种呢？”
教室里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当然是成为leoh啊，我就是因为崇拜他才来学建筑的。”
“喂，这还用选吗？肯定是想成为louis啊，这可是现代主义巅峰级别的存在好吗？”
“可是louis最后都穷困得活不下去了，还是当leoh这种善于迎合甲方的大师要好一点吧？”
“啊……没有扎哈这个选项吗？”
……
“那么，我们就请顾月同学来回答一下她的想法吧。”莫里亚蒂说。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坐前排的顾月身上，她犹疑着站了起来，然后缓缓说道：“ithink……ifihadafuturethaticouldfreelychoose，iwouldbewillingtobeanarchitectlikelouis”
虚拟语气……么？
莫里亚蒂微微眯起了双眼，然后示意她坐下。
“其实，我希望大家两个都不要选——”短暂的停顿让教室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不要去选择成为任何一个思想体系的奴隶，要成为你自己——你们应该在自己建立起来的参考坐标系里成为最极致的存在，盲从别人的坐标系度过的一生毫无意义。”
话音刚落，众人隐约察觉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同时，两张印着大师照片的展板底部迅速窜起了一片火焰，丝丝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巨大的展板，很快就将它完全占领。明亮的，舞动着的橙红色光芒肆意地映照在教室的白墙上，也映亮了学生们惊愕的眼眸，一直映照到他们的内心深处，似乎要烧断他们身上某个看不见的枷锁。[3]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这场奇特的演讲也进入了尾声，然而，不等他离开，讲台就被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结实。
“威廉教授，请问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还有我还有我！”
“我也有问题想问！”
“请说。”他对众人和煦一笑。
“我想问的是——”最靠近他的其中一位女生先开了口，“请问老师您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想到会是这种无关学习的问题，莫里亚蒂为难地笑了笑，然而依旧坐在原位的杜若颖倒是一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神情。
她就知道，院里的这群颜狗问不出什么正经事。
不料莫里亚蒂忽然抬眼望向杜若颖这边，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跟了过来。
杜若颖：……？！！
“诶，有哦，一位非常非常喜欢的人。”他勾起嘴角答道。
“是谁是谁？”
“抱歉，她暂时不让我说。”
“诶——”
然而还是有一部分学生从他的目光和言语间察觉出了玄机，毫无疑问，他已经向他们暗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杜若颖顿时从众多的视线中感觉到了一丝敌意。
「艹，有杀气……」
离开教室后，两人终于还是一起回了402，虽然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在“看住他”这个问题上，她确实不敢有丝毫疏忽。所幸402有两个卧室，不然，就算只能在楼梯间里睡，她也不得不将就。
她颓然地窝在沙发上，拿手机刷起了朋友圈。
“你要完蛋了，威廉。”她决定改口叫他新名字，免得哪天顺嘴就把“莫里亚蒂”这个耸人听闻的大名给喊出来。
“哦？”他端着一杯咖啡从厨房走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说呢？”杜若颖将手机屏转了过来，给他看正面的内容，“你是不是觉得你那自以为是的思想启蒙课上得很不错？”
此刻，她的朋友圈里全都在晒同一个场景——虽然拍摄的角度不同，但中心人物都是莫里亚蒂。照片里的他站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鲜红的眼瞳被火光映照得近乎凄美。
“怎么，他们不喜欢么？”
“倒是有很多人喜欢没错啦——建院毕竟还是颜狗居多——但是总有极端分子啊。你当众焚烧建筑大师的照片，肯定会被大师的死忠粉给举报的。”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引以为意。
“而且，虽然我知道你是出于恶趣味想把我拖下水，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但你跟学生们暗示你有师生恋嫌疑，这简直是在作大死啊。”杜若颖说，“这下好了，你工作肯定要丢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莞尔道。
杜若颖不禁疑惑地抬起了头。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她隐约意识到，他已经对接下来几天将会发生的一切有所预料。
不，与其说是“预料”，更确切地说——是“规划”。
“诚如你所说，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应付上课，正好想换个职位。”他解释道。
“想换个职位的话，你主动申请不就好了？非要这样做吗？”
“诶，非要这样做，”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因为——被辞退这件事情，对学生而言，本身也是很重要的一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