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影子
“黎老师……”
一声亲切的叫喊打断黎敏枝的沉思，她慌乱地放下手，忙应道：“啊？方老师，怎么了？”
叫她的是对面的方丽茉。
“你没课吗？已经敲第一道铃了。”方丽茉友情提醒她。
“啊！谢谢提醒！”黎敏枝大惊失色，她抱起桌上提前备好的教学资料，飞快地往门外跑去。
她怎么会没听见上课铃声？
学校的广播声一向很大，就算是在办公楼，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晓得自己那会在做什么，竟然会如此粗心马虎。
一路连追带跑，黎敏枝才算在第二道铃响到达高二2班的门口，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花了几秒整理了一下因为奔跑弄乱的刘海。
教室里安静得不像话，2班的纪律从来都是让人津津乐道的优良品质。
黎敏枝深呼吸一口，推门而进。
“把模拟考的试卷找出来。”她对讲台下的学生这么说。
直到这时，教室才发出翻找试卷的一点声响。
把手里的资料放下后，黎敏枝拿起表层那张在冬至前就做好标注的模拟考试卷，这回考试他们班的成绩还可以，很多人的分数都可以拿到a等。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还有几个学生是满分。
跟别的科目不太一样，因为前五道是时政的关系，所以要想在这一科拿满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么运气极端的好，要么真的对时政有所了解。
黎敏枝右手撑着讲台，朝台下看去，从左往右扫了一圈，目光定格在右边那张熟悉的脸蛋上。
他正在展开折叠的试卷，表情很认真。
忽地，她的右手猛然用力抓紧。
整理试卷边角的左手手背上，还是只贴着几个敷衍的创可贴，当然，他换新了，但那还是创可贴，与前天有什么分别？
一丝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快在黎敏枝胸口膨胀，堵得她很难受。
分心只是这么一会儿，在全部学生都把试卷都摆好后，黎敏枝先核对答案，而后才一个题一个题地讲解。
课下之前，黎敏枝还是依照老习惯，让他们整理错题的知识点交上来。
怨言是有的，每一回黎敏枝布置作业都会让2班的学生连连叫苦，但瞅着这是最后一周，干脆就忍着，反正马上就要结束了，等会考一完，他们就能跟她说拜拜了~
不做多余的停留，在下课铃声敲响后，黎敏枝就抱着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与同学兴高采烈的欢呼相比，陈青勉显得过分的冷静，他的脸上没有欣喜，只有最普通的神情。
手指在课程表上戳了一下。
这是倒数第二节，只有一节了。到下周，黎敏枝的课就会从他们的课表中移除，并且没有再次添加上去的机会。
是永远。
他永远不可能在教室看见她。
心脏仿佛被狠狠地丢进万米深的悬崖，被摔得稀巴烂。
“嘿！”肩膀被人拍了一掌。
陈青勉下意识缩回流连在课程表上的手，随即朝身旁看去：“是你啊，有事吗？”
胡范叉着腰，愤愤不平地说：“喂，你们反超了哎！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啊？”
如果是他的主队，他会大笑一星期的。
“有么？”陈青勉耸肩。
“哎……”胡范仰头长长感叹了一声，“这次算你们运气好！”
“哼，”陈青勉翻了个白眼，“你们连运气都没有。”
“你小子！”胡范举起双手，作势就打算来掐陈青勉。
“咦……”眼力好的胡范看见他左手上的创可贴，于是停下动作问，“你的手怎么了？不是高兴捶的吧？”
陈青勉看了看手背，面无波澜地回答：“摔的。”
前天的画面又在他的脑中徘徊，他的双手曾经那么用力地把黎敏枝抱着，她蜷缩在他怀里，好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兔子。
“摔？”胡范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他俯下身来，凑到陈青勉耳边小声地说，“你不会是偷偷背着你妈去踢球了吧？”
陈青勉摆摆手：“别乱讲，我才没有……”
他已经很久没碰球了。
“你跟我装什么？”胡范捏着他的肩膀，“我不会打你小报告的！”
“真的没有。”陈青勉继续澄清，这事儿要传到他母亲耳朵里还得了？
昨天她看见他手上的伤就是像胡范这么问的，他活生生解释了一个小时，她才算勉强相信他。
胡范露出个坏笑，又自顾自地说：“我猜猜，你一定去的是怀石足球场吧？”
怀石足球场是前几年在广深某知名集团的赞助下修建的一个足球场，就在县城东边，喜欢踢球的人基本上都去那儿。
“可是不对啊，”胡范皱眉，“这两天我都在怀石，怎么没看见你……”
“都说了，我没去。”陈青勉懒洋洋地回答，他真是越说越没谱了。
“我知道了！”胡范好像根本没把陈青勉的话听进去，他肯定地继续说，“你是不是去了那个老球场！”
“什么老球场？”陈青勉真是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在……”胡范抬手指了个方向说，“老火车站那边的那个老球场啊！”
“那儿有球场吗？”陈青勉倒是知道文明有个很老的火车站，但他完全不知道那儿还有个球场。
他的反应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胡范张大了嘴，愣了半天才出声：“你真不知道啊？”
“嗯。”陈青勉点头。
“好吧，”胡范耷拉下眉毛，然后给他科普，“从老车站那边走大概半小时，我爸说那是上个世纪修的球场了，实在是太远，又很偏僻，大家都不怎么爱去，就废弃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呢。”
“哦，是么……”陈青勉恍然。
“对啊，那儿现在基本没人，估计草都得有人高了。”胡范说。
陈青勉若有所思地敲着课桌，没等他说话，上课铃声就已敲响，胡范撤走按在他身上的手，快速跑回座位。
……
女班长刻意选了晚自习下的时间跑上来交作业，可她意料不到的是黎敏枝还在办公位上坐着。
“黎老师……”女班长硬着头皮叫了她一声。
“交作业？”黎敏枝放下手里的笔问道。
“嗯……”女班长把手里的作业本慢慢放在桌面，她向上天祈祷黎敏枝不要问她谁没有交作业。
她实在没法说出口。
可他也实在是太任性了，又是不慌不忙地跟她讲他没写。
“嗯……”黎敏枝嗯了声，目光被第一个作业本上的便利贴吸引，会出现这个，那就说明有人没交。
女班长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说：“那老师，我先走了。”
“好。”
得到允许，女班长就一溜烟地跑了，好像这间办公室有什么魔鬼似的。
黎敏枝伸手撕下那张便利贴，娟秀的字透着灵气。
只有一个人没交。
陈青勉。
又是他。
黎敏枝皱眉，脸色难看地把便利贴搁在另一边。
他故意的？
她有一百个理由相信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挑衅她。
也许她应该在课程结束前好好教训他一番，因为过了这一周，她将再也没有机会斥责他，也没有机会再让那个家庭吃一点点苦头。
她只有一节课了而已。
真快。
不知道怎么地，她竟然在感叹时间快速的流逝，而不是明天把陈青勉叫上来的事情。
翌日。
一切平静，除了日渐走低的温度让人不适，别的都跟平时一样。
陈青勉的耐心一直被无情地消磨，从早到晚，没有哪一刻是轻松的，由此导致他的情绪也被磨得不太好。
浑浑噩噩的状态使得他在课上都没什么精神。
撑到晚自习是他的极限，草草写完作业，他就趴在桌上发呆。
她没来。
整整的一天，他没有在教学楼看见黎敏枝的身影，这实在不符合她的性格，如果是以前，她应该早在白天的课间休息就把他拎到办公室。
但她没来。
陈青勉百无聊赖地勾画着眼前的草稿纸，笔尖锋利顺滑，驾驭任何线条都不是问题。
目光凝聚，吓得陈青勉打了个激灵。
黎敏枝。
那些胡乱涂抹的线条怎么就变成她的名字了？
他的本意只是想发泄一点无聊和焦躁罢了……
眼睛扫了扫周围，附近的人都埋着头写作业，应该没时间搭理他，撑起身子，他一把将草稿纸合起来，随后塞进书包的最底层。
心虚和后怕在他的胸口扩张，大有气吞山河的气势。
面前的几堆试卷压得黎敏枝连气都喘不过来。
这是各单元的测试卷，在剩余不多的时间里，她打算以训练为主，讲解为辅的方式给学生复习。
试卷怎么说都得亲自过一遍，否则她就不会清楚每个学生的底细。
是块难啃的骨头，但她想要挑战。
晚自习下时，黎敏枝刚完成了一个班的批改，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认真地整理起桌面。
将东西归位完毕，她就提上包离开。
看了眼手机，已经过去快要10分钟了。
办公楼还留有几盏余晖，文明能有这样的教学成绩，跟这些勤勤恳恳的老师是脱不开干系的。相比较之下，旁边的教学楼早已一片黑暗，失去学生的声音，校园变得无比静谧，行走在其中，连落脚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黎敏枝走的是办公楼里的小道，一下来就是文明绿荫最茂密的地方，哪怕现在是冬天，这些树木也仍保留着挺拔的风姿。
灯光把最漂亮的剪影贴在地上，踩踏在上面，让黎敏枝感到惊慌失措，她走得很谨慎，生怕自己会破坏掉这一分美丽。
光与暗催生影。
这世界任何事物都没办法在光暗中隐匿行踪。
黎敏枝停下脚步，因为她在地面上看见了一条修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