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贪欲
她应该无动于衷？
就算是要把他当成陌生人忽视掉，她最起码也要给他一张纸巾，不是吗？
“把手伸过来。”黎敏枝对他说的话跟脑子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陈青勉依言照做，把受伤的左手递到她眼前，那血红的场景刺进黎敏枝的双目，她心口一怔，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的包里有纸巾，还有一把放进去就被她遗忘的创可贴。
是夏天的时候放的，穿高跟鞋容易磨脚，在脚后跟贴一个会舒服很多，虽然她穿高跟鞋的次数少得可怜，但还是买了一盒创可贴以防万一。
其实她压根没用过，这应该是它们第一次面对世界。
用好几张纸巾才勉强擦掉那些血迹，光洁如玉的皮肤显现，可它的完整性被破坏，那条冒着血珠的口子在这块完美的玉上更能吸人眼球。
可惜，是有那么点可惜。
她撕开一个创可贴，悬在伤口的上方，伤口很长，她不知道如何下手更好。
一个肯定不够。
眉头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轻蹙起来。
陈青勉看见了，两条秀眉被主人重重地拧住，他情不自禁地往她那边靠近了些，她翘起的鼻尖，红润的嘴角在他眼前清晰可见。
“好了。”黎敏枝仰起头去告知他，在贴完第三个创可贴后，算是把他的伤口遮了七八分。
呼吸不经思考地停滞。
她看见她了。
在陈青勉的瞳孔中，清晰又明亮，那真是对举世无双的眼睛，有深夜泉水的清冽，还有原始密林的幽远。
她很早前就知道，他拥有一种神秘魅惑的迷人，那与年纪无关。
他亦然。
她那双眼睛里倒映着他，他的轮廓全部都被勾勒进去了，一点不剩。
时间是什么？
一切都暂停了，唯一还能感觉到动的，是心脏，它砰砰砰的，拥有跳出胸口的绝对力度。
打破僵局的是一只手。
陈青勉举起右手，抬得很高，擦着她的左脸颊而过，最后停留在她的头顶上。
他要做什么？
前所未有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像是盛了不能承受的重量，黎敏枝躲避着垂下头，又带着些许慌张地问：“你……你干什么？”
“这个……”
陈青勉把右手在她眼前展开，露出的手心里有几棵杂草。
黎敏枝快速眨了几下眼，然后吞吐不清地哦了声，她忘记自己还握着他另一只手，他们手上的温度已经趋向一致，仿佛没有了隔阂。
“谢谢……”在心脏慢慢平静后，她才小小地道了声谢。
“不客气。”陈青勉的语气比她大方从容得多。
“那我们走吧？”
陈青勉对这件事的反应更像一个正常人，他盯着自己被紧握的手，眼底涌过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愫。
“哦……”黎敏枝像丢开一块烫手的热炭那样把他的左手抛到一边。
她惊慌失措地往自行车那边跑过去，将它扶起来，顺手把那两袋橘子放进车篮子里，再一次确定没有问题，又埋着头把它推到了坡顶的自行车道。
陈青勉拍拍屁股站起来，跟着慢慢地爬了上去。
在陈青勉坐稳后，黎敏枝严肃地叮嘱他：“你要是不想再摔一次，就安分一点。”
“我很安分啊，”陈青勉很自然地抱住她的腰，“刚刚是因为你没看路才会摔的。”
“你……”黎敏枝垂首，一眼就看见他手背上的创可贴，已经渗透了一些血，到嘴边的话生生被她扭转，“你的手怎么样？”
“有点疼。”陈青勉诚实地回答。
“那你回家再处理处理吧。”黎敏枝说。
自行车重新启动，呼啸的冷风在陈青勉耳边放肆地张扬，他靠近她，把脸颊贴在她的后背上。
“嗯。”他点头，脑袋蹭得黎敏枝脊椎骨发麻。
他没必要抱得那么紧……黎敏枝觉得，这真的有一点阻碍她的正常呼吸。
或许他是害怕再摔一次？
“你没坐过自行车吗？”她好奇地问，她只能这么猜测。
“这是第一次。”
黎敏枝忽然领悟了，有钱人家的小孩子，应该只会坐四个轮子的小轿车。
对话戛然而止。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及一个字。
“到了。”
黎敏枝的声音把陈青勉从专心的沉溺中叫醒，他把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已经是在自家小区附近了。
他轻轻蹙了下眉，随即松开双手。
“你的东西。”黎敏枝从车篮子里取出他的橘子。
陈青勉望着她的侧脸，淡淡地说：“谢谢。”
“只有这一次而已。”黎敏枝努力端起清冷的架子回应他。
“我走了。”
黎敏枝踩上踏板，准备潇洒地离开，可却怎么也踩不动，她纠结了两秒，在陈青勉转身的时候快速开口：“那个，你的手，记得处理。”
等不到也不需要等陈青勉的回答，黎敏枝落荒而逃，幸好她有一辆自行车，比用走的快好几倍。
陈青勉一动不动地目送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黎敏枝骑得很快，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踩踏板，只为了尽早离开这儿。
那话是关心？
怎么可能！
她讲那番话只是因为有点自责，毕竟是她的缘故他才会受伤的，一码归一码，她恩怨分明得很！
就是这样……她肯定地点点头，确定逻辑没有问题。
腰上很轻松，没有了陈青勉的桎梏，它终于不用那么紧绷。
没错，他抱她的动作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倏然，她按下刹车，两只脚踩在地上用来保持稳定，脑子又乱了，乱得找不到一点可以梳理的头绪。
莫名的烦躁。
她从背包里找出手机。
屏幕显示有一条苏霖的微信，大概是10分钟前发来的，那时她正在奋力地骑车把那位小公子送回家。
“好的。”
他只给她两个字而已。
门口悬挂的灯笼跟几小时前有了点不同，陈青勉定睛打量了好久，终于发觉它好像比他出门那会亮了不少。
他噗呲笑了一下，晃着手里的塑料袋往家走去。
寂静和冰冷在屋子中旋转起舞。
爸妈和他弟弟都还没回来。
陈青勉用腰顶着门把将门关上，听见锁扣紧的那一刻，他像失去了所有活力，只有贴紧门背才能稳稳地站立。
“呼……”
他喘出一口庆幸的气。
又一次侥幸地从死神的手里逃走，那下一次他还会被上天怜悯吗？
失望和迷茫在他的神色里交织。
突然，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左手，看见上面还有一些擦不掉的血迹，它们凝固成一片扭曲的花纹，印在他的皮肤上。
那只是三张最普通的创可贴，随处可见的款式。
隐约能看见它透了厚厚的一层血。
大脑转了个弯，跳过他浓郁的苦闷，回到不久前的场景中，她小心翼翼把创可贴按下的表情在他眼前浮现。
还有那双水涔涔的眼睛，里面只装着他。
漂亮。
那实在漂亮极了。
看不够的，如果一样东西足够美，那么人就会心生想要拥有的贪欲。
他闭上眼睛，无惧黑暗。
嘴唇与创可贴粗粝的表面相触，但并不叫人难受，他感觉、并且是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触摸的不是粗糙，他碰到的是流转的时光，是让人难忘的过去。
当陈青勉回到房间拿出他的手机时，他才注意到有好几条未读的信息，来自于胡范。
“我没想到这么大好的局势都能被逆转！！”
“我靠！！！”
“4-3！！！为什么……我不信！这一定是梦！！”
陈青勉愣了愣，飞快地退出短信界面，他打开浏览器，搜索着今晚比赛的比分。
4-3！
他们赢了！
真令人难以置信。
他不禁弯起个大笑，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喜悦包围。
“你说得对，球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胡范的最后一条信息是这个。
不难想象此时的他是什么心情，总之，陈青勉相信他这个冬至应该都要用来治愈心里的伤吧。
他放下手机，靠着椅子兀自发起呆来。
这不是无聊的发呆，是快乐的发呆。
看来爷爷这个老迷信说的话，有时还是蛮准的。
冬至真的有好运。
今晚，他的好运已经爆棚了。
冬至结束得很平静。两天的假期过后，文明的门口又一次被汽车堵塞，形形色色的家长和学生穿梭在其中，场面又热闹又嘈杂，甚至能比肩冬至里的繁华大街。
这周结束就到会考，而会考结束就到期末，考试排得很紧，日期也很接近。
教学任务的安排紧锣密鼓，放了个分水岭般的假回来后，期末对教研组的要求又提高了很多。
均分。
他们组长一直强调的问题是要提高整个年级的均分，听说去年的分数不是很理想，所以今年必须要紧抓。
刚收假，学生的玩心有些重，注意力也没回来，黎敏枝上了两节高一普通班的课，他们的表现让她不怎么满意，从上课到下课她都是板着一张脸。
学生是怕，也不敢在课上说话搞小动作，可也没有太多心思听她讲课，一个简简单单的小问题都能叫他们卡机好久。
她还有一节，是高二2班的。
2班。
看见这两个字，她最先想到的，竟然会是陈青勉。
她扯扯嘴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没事干嘛要想起他？
他的手……
思绪没有听她的话，它直接避开理性，自顾自地活动着。
黎敏枝对那道被鲜血充斥的口子至今还记忆犹新，她用左手撑住下巴，脸色跟着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肯定还没好，才过去几天啊？
这么长的伤就算是结痂也要不少的时间……何况她对伤口的深度没有确切的数据。
他回去处理了吗？
那几张创可贴只能敷衍了事一下，或许他更好的选择是去趟医院，让护士用更专业的纱布和止血药给他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