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野狗
“你说你,”男人一边开车一边说,“这伤都还没好,往学校跑什么啊?等伤痊愈完了再去不行吗?”
“马上要会考了……”陈青勉答。
“会考,”男人将汽车稳稳停在校门口,“难道你没有把握?”
“我想拿全a。”陈青勉说完就去解安全带。
他提早出院了,在左脚只好转一点的今天就强烈要求回学校。
为什么呢?
陈青勉给自己同时也是给父母的理由是时间不多了,他指的是距离会考,可能不到一个月了。
“行吧,”父亲对他的决定总是持有最宽容的态度,“能自己去吗?”
是宽容吧?不太确定,父亲的眼神通常深邃得他探不见底。
“没问题。”陈青勉转身把车门关上。
男人没再说话,驱使汽车慢慢远离。
最近的天气不太友好,寒冷丝丝缕缕地挂在学校门口的大铁门上,将它圈成一个禁地的模样。
陈青勉一瘸一拐地走到保安室,在那里跟班主任通了电话后才被准许进入。
身旁的树木都没什么精神,毫无生机可言,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沉睡中,不仅是树,他把附近看了一圈,发现整个校园都在睡觉。
他走得慢,是性子的原因,但现在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左脚。
走累了,陈青勉干脆停在公告栏旁边休息,被安静包围,甚至连落叶下坠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抬起手腕。
时间表示现在正是上课的点。
继续。
他距离目的地不远了。
眼前这条宽广大道会直接通往教学楼,陈青勉走在中间,像一只蜗牛在慢吞吞地奔赴远方。
睫毛在迎风招展,陈青勉微微仰起头,风吹得他的眼球在微微颤抖。
是因为冷吗?
他眯了眯眼睛,视野中的人就被他牢牢地锁住。
意外,是个绝对的意外。
他从没想过回到学校看见的第一个人会是她。
心口在沸腾,像一锅烧开的水。
那是教学楼的二楼,属于高一年级的区域,黎敏枝正站在某个角落呵斥着一个高一的学生。
黎敏枝正训着人,余光却渐渐被一股深蓝色浸染,这颜色太过鲜亮,似乎饱和度都被拉满了。
干扰。
这像极了一只苍蝇在她耳边徘徊。
“好了,你回去吧,下次要再这样,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黎敏枝严厉地对面前的学生说。
学生连忙点头称是,随即就如释重负般飞快地跑了。
“呼。”黎敏枝吐出一口浊气,等了几秒后才往楼下看去,很明显,他的两只脚并不协调,他走得很慢,慢得好像世界都被按下了慢放键。
没等她再想什么,那只蜗牛停了。
被发现了。
黎敏枝与他那双澄清明亮的眼睛四目相对。
很漂亮。
鲜艳的色彩和清澈的眼睛是绝妙的搭配,即便离得很远,但黎敏枝还是看见了他眉眼间的精美。
他也在注视她。
比她更早一些。
黎敏枝加重了几分拿书的力气,手指在光滑冰冷的封面上紧紧扣着。
笑容。她从模糊的光影里读到他的笑容,眼角微弯,好似那深秋黑夜里一轮举世无双的月牙。
她转身离开,走得果断决绝。
课桌上被各科的试卷堆得满满当当,陈青勉足足收拾了近十分钟才把这些乱糟糟的试卷分类整理好。
胡范站在桌前,顺手帮他抬抬书什么的。
“你没事了?”胡范问。
“嗯。”陈青勉抽空回答,因为他正在数试卷的张数,他需要知道自己这一周究竟落下了多少课程。
足足13张。
数学和英语是最多的,其次是物理化学,最后是其他科。
咦……
在众多崭新的试卷中,有一张显得有那么几分独特,陈青勉慢慢将其抽出,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叫人看了头晕脑胀的文字。
是黎敏枝那科的,有且只有一张。
胡范看见他扯出这个,提声打趣道:“呦~没看出来你这么想她啊?还没被她骂够啊?”
“你在讲什么?”陈青勉用眼角瞥瞥他。
胡范耸耸肩膀,挑起个坏笑接着说:“不过嘛,她好像也挺想你的……”
“嗯?”陈青勉疑惑。
“这每节课过来,总要问一句你的下落……明明班长都跟她讲过好几次了,可她还是要问,你说,她是不是骂你骂出感情来了?”
陈青勉把试卷塞进课桌的抽屉里,然后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你为什么不觉得是她的记性不好?”
胡范啧了下,随即朝他举起个大拇指。
他来的真不巧,这周已经快要滑到末尾。
晚自习会够忙的,他打算用晚上的时间做一些试卷,待在医院这些天,他快要忘记解题的感觉了。
这是个不好的迹象,所以必须要扼制。
但因缺席留给他的选择太多了,他最旺盛的精力应该给谁?
捏着那叠厚厚的试卷,陈青勉有了一阵短暂的拉扯和纠结。
文科性质的题不是他的菜,从小到大,他就对文绉绉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他更偏爱的是数字,用最简单的形式描绘复杂的谜题。
而解谜,是个愉快的过程。
不过……
他把注意力凝聚起来,重新放在笔下的纸面,文字密集。
辩证法有时也像数学题。
所以,他对辩证法有一点点兴趣。
哦。
只是一点点。
一点点的意思是他可以抽出一点时间来细细揣摩它。
21点30分。
陈青勉带着几张做好的试卷起身,他在讲台的登记簿写明离开教室的原因后就一步一步地走了。
此时的教师办公室也像教室那样安静,只不过这份静谧很快就被搅乱了。
“报告。”
不用回头,光是听着声音黎敏枝知道是他。
“进。”方丽茉热情地招呼着。
地板传来不怎么规则的脚步声,使得黎敏枝放慢了写教案的速度,眼角旁掠过一条温和的身影。
“方老师,您发的试卷我做了两张,里面有几个题我不是很懂,能给我讲讲吗?”陈青勉礼貌地说。
学生来问问题是最叫人开心的事了,方丽茉忙放下手里的事,点头说:“好啊!”
“对了,你先把问题找出来,我去给你找个板凳。”
“不用……了……”陈青勉的拒绝只在这里,方丽茉走得快,他话还没讲完整人就已经不见了。
等待的时间不会很长,只是找一个板凳,也许一分钟都不要,可当视线下落沉入深海时,时间就不存在意义了。
黎敏枝觉得头顶好像有一簇火。
它想干什么?
烧毁她?
不是火。
是他的双眼,清澈见底的目光却灼人得很。
他笔挺挺地站着,看上去有点居高临下的架势,坐着的黎敏枝被他衬得弱小且可怜。
“坐吧。”方丽茉把一根木质板凳递给陈青勉说。
“谢谢。”
道完谢,陈青勉就坐在她身边开始讨教在试卷里遇到的语法难点,神情认真,而这认真成为他乖巧的点缀。
分明。
他的轮廓分明,五官也有着独特的……迷人。
眼睛会被迷住,任何眼睛都会。
那张面孔告诉见到它的所有人,这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下课的铃声响得很适合,就在陈青勉与方丽茉结束对话的时候。
“谢谢您,有没有耽误您的时间?”陈青勉问。
方丽茉摆摆手,说:“怎么会呢?老师最怕的不是你们问问题,而是你们根本不问问题……”
“那你还有问题吗?”
“没了。”陈青勉果断地回答。
黎敏枝的教案还差几个字,她草草卷完,打算收东西离开。
“黎老师,我先走咯~”方丽茉的动作很快,在陈青勉回答后几秒就背上了皮包,走到门口还不忘跟她道别。
“好。”黎敏枝点头。
手里的动作在缓缓减速,她抬起头,望向这片鲜艳色彩的主人,她知道他在接近她,不可能没有目的。
“黎老师。”陈青勉叫她。
“有事吗?”黎敏枝问。
“嗯,我有问题想问您,可以吗?但可能要花您一点时间……”他说,说得很客气,措辞也没有问题,听起来就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
“什么问题?”
难道她能说一个不?
谁叫她现在的角色是老师。
拒绝学生的问询是大忌。
“试卷上的题,”陈青勉说着还有模有样地找出一张试卷放在黎敏枝面前,“我有些不懂,所以……想问问您。”
试卷上的折痕和笔迹都说明了他曾经在这上面停留了不少的时间。
他有做。
这件事没什么疑问。
“哪道?”
陈青勉没马上回答,而是把板凳从一头拉到她这边才说话:“这个……这个……”
他举起一只水笔,前前后后点了很多道,黎敏枝没数,因为他指的实在太多了。
“你究竟会不会?”黎敏枝皱眉。
她有种预感,他是故意的。
“不会啊,”陈青勉耸耸肩,略有几分苦恼地说,“所以才要问嘛。”
这时,去教室辅导学生的中年老师回来了,他放下手里的教材,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后就提上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小黎,先走了……”他随口说。
“哦,好。”黎敏枝应答。
话音刚落,人就没影了。
黎敏枝拿起试卷,思考着要怎么讲才能尽快解决。
“小黎……”这嗓音来自于陈青勉,语调温温的,他叫得很顺口,好像这两个字在他嘴巴里被叫了成千上万次。
“什么?”黎敏枝皱紧眉,语气不善地说,“陈青勉,你叫我什么?”
“他们都这么叫你么?”陈青勉面带疑问,脸上是一副讨教的表情,但这与真正的讨教有天壤之别。
乖学生的模样不复存在,现在展现在黎敏枝面前的只有他的獠牙。
“你是来问问题的,还是来聊八卦的?”黎敏枝把他的试卷重重按下,脸色铁青地质问他。
陈青勉天真无邪地笑了笑,俊俏得没边,那张形状与线条都很好看的嘴唇说:“如果我要聊,你会陪我聊吗?”
真是张乖孩子的脸蛋。
只可惜,他不是真正的乖孩子。
黎敏枝了然了。
这只是一只披着绵羊皮的野狗。
一只嚣张跋扈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