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会乖的
车里的气氛沉重凛人,这简直比窗外的寒冷还要叫人恐惧。
还是一言不发。
这样的沉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陈青勉被局促包围,兵临城下,他快要缴械投降。
“多久了?”
死一般的沉寂由母亲亲手打破,她开始问询,事情的始末她不能只知道结局而对起始一无所知。
“没多久。”陈青勉看过去,她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叫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没多久?”母亲咬着牙挤出这么一句话,一字一字的,嗓音里的寒意令人心悸。
“嗯。”陈青勉点头,肩膀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单论时间的话,的确……没多久。
两个月吧,但算下来根本没几次……
“青勉!”母亲的声音大了起来,她一脚踩下刹车,让汽车以一个歪曲的姿势停在车位里,“你自己是什么情况,还用我跟你强调吗?”
“我知道……”陈青勉往外瞥了一眼,看见文明县人民医院几个字,有种莫名的亲切和熟悉感。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具什么样的身体。
“知道?”母亲用力解开安全带,侧身过来正视他,“你要是知道,怎么会瞒着我踢足球?”
她的凝望力量很强大。
“就是知道,”陈青勉直视她,“才会瞒着你……”
“你……”母亲的脸上有了几分气急败坏,接着,她指着他的左脚,朗声问道,“如果今天没发生这件事,你打算还要瞒我多久?”
她的质问怒火满满。
“我……”陈青勉想再说什么,可感觉到她的生气后就立马闭了嘴。
“我说没说过,不准再踢足球!”
“讲过。”很久以前,在发现他买了一双足球鞋后就歇斯底里地跟他争辩这件事,任何话语都平息不了她,除非他屈服,否则当时没法收场。
他的母亲可以温和,但对盛气凌人更得心应手。
“那么你呢,你究竟有没有把我讲的话放在心里?”母亲说得很快,足以见得这时的她有多么火大。
陈青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将眸光垂下才开口说话:“我有……所以,从你不许后我就把球鞋和足球都扔了……”
他不敢在这时与盛怒的她硬碰硬,所以放低了姿态。
“那么现在怎么解释?”母亲双手环胸地反问道。
“我……但是我……”陈青勉顿了半秒,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喜欢……妈,我喜欢踢足球……我喜欢它……”
从他电视机里看见这东西的时候,他就对它爱不释手了。
“不可以,”母亲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她声嘶力竭地说,“你为什么非要喜欢踢足球不可呢?你喜欢别的不可以吗?”
“因为踢足球会让我很开心。”陈青勉认真地回答她。
这种驰骋在风里的酣畅感是没有任何事物能取代的,它带给他的开心也是特别的,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开心了。
“可它会要你的命!!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想让我担心死吗?”母亲抬手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吼道。
“我……”想要辩驳的话语在她的怒火之下慢慢消弭,陈青勉服帖了,连着声音都变小了不少,“没有……”
对话暂时搁置,女人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来整理胸口乱糟糟的情绪。
“青叶调皮不听话,已经叫我操碎了心……你也要跟他一样?青勉,你明明是懂事的孩子,为什么要瞒着我去踢足球呢?乖一点好不好?不要再踢了……”母亲抚着他的头顶,语气有了些缓和,“今天只是伤到腿,那明天呢?后天呢?你想让我每天都活在担忧中么?”
“你是乖孩子的,对不对?”母亲殷切地要他点头。
陈青勉僵硬地点点头,说道:“嗯,我会乖的,我会的。”
“好,我信你,这一次我信你……”母亲展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她的双手滑下,紧紧将他无力的手握住,“青勉,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我只要你乖一点就行了。”
“嗯。”陈青勉轻声答。
母亲松开他,叫他开门下车。
伤筋动骨的事,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陈青勉请假了。
这是黎敏枝去2班上课的时候班长说的,但她只说请假,并没有说为什么要请假。
追问?
她没有这个习惯。
而且没必要。
他因为什么请假,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是例行的练题,教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写字的声音。
黎敏枝在里面漫步,从讲台走到末尾,顺带看一看他们的答题情况,走到底了,她又慢悠悠地往回走,途径某个空旷的座位,她突然停下了。
停得猝不及防,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桌面干净整洁,课本摆得整整齐齐的。
请假。
她沉思了几秒,不由自主想起来老胡跟她讲过的话。
是因为他的病?所以请假了么……
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来,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过了多久,她陡然一惊,随即马上将眉宇舒展开。
无聊。
她说自己。
抬起右脚,她准备离开。
可视线再一次停滞,它们落在那堆砌得方正的书上。第一本就是数学书,边角都翘起来了,还被磨得很脆弱,它很旧,与其他的相比它实在旧得不像话。
他一定经常看它。
她把空座甩开了,是脑袋刻意提醒她这么做的。
走完一圈,她回到讲桌坐下。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学生都不敢搞小动作,可以偷得半分清闲,所以思绪都飘到遥远的地方。
她听过一些他的事情,长久待在办公室的好处也许就是能知道许多在课堂上不知道的消息,是方丽茉说的,她讲他的数学很好,是文明这几届学生里最有希望拿满分的人。
这个奇迹本该早就实现,可因为他的休学搁置至今。
不是挺好的么?
她转念一想。
起码现在她可以不用看见那张讨人厌的脸蛋,瞧着他只会叫她想起来许多不开心的往事罢了。
呵。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她悄悄地扬起个得意的笑容。
……
还没来。
黎敏枝说的是陈青勉,已经一周了,他的位置还是空荡荡的,那些书本的位置跟上周看见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多了一堆试卷盖在上面。
可越多,就越显得那儿冷清。
他真的很久没来了。
看见这个空位,她最先有的想法是开心,不过欣喜完,便是无尽的空无。
是因为太顺眼了,所以不太习惯?
“班长……”黎敏枝下意识把女班长叫过来,“他……”
她指着陈青勉的座位,意思很明显了。
班长啊了声,马上回答:“哦,老师,你讲陈青勉啊,他请假了,还没回来呢,上回告诉过你的,你忘了?”
要是她记得没错,这已经是黎敏枝问她的第三次了,可以这么讲,每一堂课她都会问一句陈青勉。
她有点搞不明白,到底黎敏枝是完全不在意陈青勉所以把她讲的话忘掉了,还是在意过了头所以每节课都要问?
“哦。”黎敏枝收了手,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回过神来,对教室里其他学生说:“把上次做的试卷找出来吧,这节课讲试卷。”
距离会考没多久了,理科班正式进入刷题模式,一节课做,一节课讲,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
文明的秋冬交替总有叫人难以忘怀的本事,从教学楼往办公楼走这么一段,身上难免沾染低温的冷漠,它们比缠人的藤蔓要恶毒万分,一旦黏上就再也甩不掉。
黎敏枝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暖得人感动,虽然平时总抱怨这儿的空调陈旧无力,可真正需要的时候,它还是能有一点存在感。
她窝进自己的座位,搓着双手,想让它们尽快热起来。
“他还没回来呢?”是一个女教师的声音。
“嗯,这星期去座位还空着呢。”方丽茉应和道。
黎敏枝抬头看了看,她正在跟另一桌的一个女教师聊天,她好像永远闲不下来,每天不是工作就是说话。
倒不是说方丽茉这样有什么不好,相反,黎敏枝对她这种毫无负担的生活状态很是羡慕,也只有像她这样没有烦恼的人才是精力最充沛的。
“啧啧啧……”女教师努努眉,随后猜测说,“难道又去医院了?”
“嗯,的确是去医院了。”方丽茉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女教师疑惑地问,“他的病不是都好了么?干嘛还要去医院?”
是啊,为什么?
就算老胡曾经讲过他的病很复杂,可他最近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还能说会讲的。
黎敏枝情不自禁停下搓手的动作,竖直耳朵,静静等待方丽茉的回答。
不说假话,她也想知道,但是倔强地不想开口询问。她知道,只要她问,2班的女班长一定会知无不言,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她。
可是她不想。
“我是听学生讲的,”方丽茉开口,“说他上个星期踢足球的时候把脚弄伤了,好像还挺严重的呢。”
“呀,”女教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不是生病。
是受伤。
事情真简单。
黎敏枝收回注意力,双手渐渐暖起来,她往旁边看了看,还有好几堆作业要批改呢,她拖好久了,要是再不批,下次去班里都找不到理由搪塞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