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姐
他一定是疯了!
陈青勉暗暗捶了大腿一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一整天上课的时候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女人。
这颗令人讨厌的脑袋里装着他父亲的女人。
他想重重地给它一拳头,但又害怕这样的动作引人注意,几经纠葛,他最终无力地趴倒在桌面,把脸蛋埋进臂弯。
不给它一丝光芒,就让它沉溺进黑暗。
它并未因此感觉失落,在这里,它是被放归的自由灵魂,愈加肆无忌惮,它会在画面和臆想中来回横跳,把他累得直喘气。
可他不能否认……
不能否认那张画面已经深植于他的脑海,尽管他的视线在当时被一块明亮的玻璃阻隔,光线的反射使得他错过很多。
就是迷人。
那一颦一动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痴迷欢愉。
心会跳得与平时不一样。
它好像鲜活得刚从锻造炉出来。
浑浑噩噩直到夜晚,陈青勉重拾起精神已经是晚自习快下时,他呆呆地看着手表的秒针嘀嗒嘀嗒地走过一圈又一圈。
铃响,提东西走人,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照旧寂寥的人行道,陈青勉慢悠悠来到校门口,父亲还没到。
今晚他没有发短信过来,所以他应该会来接他。
冰冷从脚底开始吃起,它一口一口地侵吞身体的体温,陈青勉在漫长的等待中快要被吃干抹净。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白森森的。
白雾消失的同时,寂寥的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很熟悉。
头只转到一半,因为她已走到眼睛能看到的范围里,满身的婀娜多姿,漂亮在深黑的夜里没有打半分折扣。
“黎老师……好……”陈青勉小声且缓慢地说,顺便把头转了回来。
他不想在这时见她,因为脑子里有许多景象在旋绕。
黎敏枝与他站成一条直线,她瞥了瞥他,看见他脸颊上的躲闪,便轻描淡写地说:“实在勉强可以不用说的。”
她早就看见他了,或者说,她是踩着他离开学校的脚印一步步离开学校的。
“那您一定会说我没礼貌。”陈青勉不甘示弱地反驳她。
“对。”黎敏枝点头。
陈青勉走远几步,让自己跟她扯开不少距离。
又安静了。
风里有刮人的冰块,这些冰块无一例外拥有最锐利的棱角。
那条影子在陈青勉的脚边屹立不倒,她还没走,好像故意在他面前恶心人一样。
幼稚。
他的脑袋里蹦出来这么一个词。
许久,他忍不住朝她看去,穿着很得体,肩上垮了个小小的皮包,脸色平静,轮廓因为昏暗而有几分柔美,可她分明是凌厉的。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淡。
这时,她抬起手腕,在得知时间后眉头就紧皱起来。
她在等人。
陈青勉很快意识到。
那么,是等谁?
他被这个问题困扰,它像一道最难的数学题,搅得他的脑子快要坏掉。
“您……”陈青勉低低的声音响起,“在等人?”
黎敏枝垂下手腕,不动声色地说:“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是特地呆在这儿跟你说话的吧?”
“呵……”陈青勉扯了扯嘴角。
但她在等谁……他轻轻地咬咬牙。
车灯划破迷雾,黑色奔驰从远处驶来,仅仅几个眨眼,汽车就在陈青勉身前缓缓停下,男人打开车门从里面走下来。
“刚才有点事,来晚了……”男人说完才注意到陈青勉身旁的女人,脸色猛地一凝,看上去很奇怪。
他们都看见彼此了,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凝聚在对方身上,完全忽视掉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沉默伴随着父亲沉闷的脚步声。
陈青勉把两只手揣进衣兜里,俨然一副看戏的架势,当然,他晓得这种时候他们没心思在意他是什么表情。
“这是你儿子?”先开口的是黎敏枝,她微微仰高了头,尽量让自己在面对男人的时候不那么矮小。
听得出,语气里满是揶揄。
“嗯。”父亲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呵。”黎敏枝轻笑起来,迷人的嘴角在疯狂地拉扯陈青勉的心脏。
“上车,回家了。”男人对陈青勉说。
陈青勉哦了下,随后用下巴指指黎敏枝问:“爸,你们认识吗?”
他想知道父亲会怎么跟自己的儿子介绍自己的女人?
男人微愣,眉头也跟着拧了把。
“哦……她是你大姐……”口吻中带着些许不耐。
大姐?
什么叫做他的大姐?
陈青勉难以置信地握紧拳头,眼神换了一次又一次,但嘴巴被惊讶黏得连一条小小的缝隙都拉不出来。
“我跟他认识,”黎敏枝说得很客气,也很冷漠,“我在教他。”
“哦,是么?”男人漫不经心地说。
“原来这是你儿子啊,”黎敏枝好笑地看向陈青勉,还是小孩子,脸上的惊讶都还没得及收回去,“跟你不太像,我认不出来,是那女人的吧?”
男人没说话,似乎是打算离开了。
“哦,对了,”黎敏枝叫住他,“这上课翘课,该不是你们教的吧?”
“翘课?”男人惊诧。
“怎么,看起来你好像不知道?”黎敏枝的笑容变得大了些,“他不是你儿、子吗?”
她刻意在儿子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肉眼可见,男人的表情变得不太好,他扭头盯着还处在惊讶的陈青勉,故作严厉地问:“你翘课了?”
“怎么回事?”男人努眉。
这孩子从来就很听话乖巧,小时到现在他都没听过这种事。
“呵~”黎敏枝从咽喉里漏出一声嘲弄的笑声,声音很小,但却不知为何跳进陈青勉的耳朵。
他望向她,然后看见她趾高气扬的走到马路对面。
大姐?
她是他的大姐?
至今,他还在这件事里兜兜转转。
“上车。”男人催促了一声。
陈青勉收回注意力,他所能看见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温暖在腐蚀身体。
男人扯下安全带扣好,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没有马上开车。
“她教你?教你哪科?”
陈青勉感觉到父亲有很大的不快。
不等他回答,父亲又紧跟着咬牙切齿:“让她看笑话了!”
“爸,她是你女儿?”陈青勉忍不住问。
“嗯……”父亲的嗓音里有敷衍。
似乎是冷静下来了,男人启动了汽车,在感觉到车身挪动时,他又补充道:“算是吧。”
算是?
这样的回答让陈青勉疑惑不解。
可是有一件事情是清晰可见的,那就是……黎敏枝是他父亲的女儿,是他的……姐姐?
姐姐……
光是默念嘴巴都觉得硌得慌。
疲惫跟着温度钻进身体,陈青勉软软地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沉默得过分,也沉默得突出。
男人抽空看了他一眼,愧疚与自责油然而起,他明明知道他的身体不太好的。
“青勉……爸爸不是凶你,我只是……嗯……不太喜欢她。”男人简单地解释道。
“我知道。”陈青勉点点头。
“嗯。”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陈青勉好奇,“我是说,她。”
后视镜里她的影子在慢慢变小,他有种想要伸手去抓的冲动,但两只手都被现实按得紧紧的,乖巧地摆在大腿上。
“我跟她妈早就离婚了,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父亲放缓了语气回答,“而且她跟她妈的性子一点也不像,说话咄咄逼人的,也不怎么招人喜欢……”
有时他都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他跟黎岑的女儿,怎么那么温和的一个女人带出来的孩子竟然这般张牙舞爪。
黎岑生病的事情他听老爷子提过,说是病得很重,得花很多钱。
如果黎敏枝像她妈那样装装可怜和柔弱,兴许他会发发慈悲施舍点钱给她们……可她偏不,冷得像个冰坨子,只招人烦,每回见着她都会闹得不开心。
再多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了,黎岑跟他离婚后他们就很少联系,在她生病后,就几乎不往来了。
其实……
男人压了压眉。
黎岑是个不错的女人,他有过很多女人,在这么多女人里她的性子是最深得他心的,她什么都好,就是没能给他生个儿子。
所以离婚是个必然。
离婚。
陈青勉好像回忆起什么,似乎有这么一遭,的确是……他的父亲在跟他的母亲结婚之前有个妻子,不过他没见过,他那时应该才几个月,哪里会记得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女儿,是黎敏枝?
快要消失,黎敏枝的身影快要脱离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被一阵强光刺中,是车灯,那车是三尖黑鲨,陈青勉看得很清楚,并且辨认得很快。
黎敏枝拉开副驾驶座,轻车熟路地坐了上去。
驾驶座是个男人,很明显,那就是个男人,跟黎敏枝一样年纪的男人。
陈青勉的全身好像被冻结了一样,他的眼睛尾随着那辆车,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刚刚那一幕。
他按下车窗,目光继续追逐上去,但是,他们消失了,消失在无尽无边的黑暗里,街灯很亮,但是再也看不见她。
她是在等他。
这个男人。
天晚得伸手都不见五指,而她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等一个男人。
心脏被猫抓了一把,并且是被猫的利爪。
一股难言的坐立不安在他的身体里徘徊。
男人看见他按下窗户的动作,于是随口问道:“热?”
“哦……”陈青勉垂下眸,他晓得他们去往不同的方向,所以不可能再看见什么,“有一点……”
“那我把空调调小点。”男人说。
“嗯。”陈青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