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它很甜
“叭——”
汽车的喇叭声很响亮。
失神的黎敏枝不经意地抖抖肩膀，然后往身旁的车行道看去，车窗正好拉下来，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孔。
“黎老师，你来好早啊。”方丽茉吃惊地感叹。
这甚至比他们班主任还早……
“哦，”黎敏枝轻轻摆了下头，“习惯了。”
她懊悔了，应该用点力的。
因为这点偏差，导致她的脑袋里现在都是……她甩不开，它们真是团黏人的臭东西。
“要去办公室对不对？等等我好不好，我停个车，很快的！”方丽茉带着几分商量地请求道。
“嗯，好……”黎敏枝回答，汽车驶离的同时，她垂下眸，把眼底的乱糟糟都藏起来。
明明他已经走了，是她亲眼看着他走进教学楼的，可是，那抹在他嘴角扬起的笑容却还在她的脑海里。
他常笑的，遇见老师都是微笑着说话。
但……不一样的，刚才她看见的景象完全不同于他平日里的笑容，她的眼睛品味到里面满满的纯粹与少年的俊朗。
为什么呢？
她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疑问，但很快消弭，因为她觉得这种疑问很无聊。
清晨里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抓人眼球，那锋锐的轮廓仿佛与这深秋合为一体，好像不看就是一件天大的憾事。
所以她看了一路，不动声响地看着他捧着一团火踩过石板上的落叶，一步一步地远离，最后消失不见。
“走吧？”方丽茉在招呼她。
“哦，好，来了……”恍神的黎敏枝急忙跑过去。
虽说黎敏枝的性子冷，可两人毕竟是对桌，而且又都教2班，平时能讲的话题还是不少。所以，方丽茉也总乐意跟她搭话，久而久之下来，她们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黎敏枝看见方丽茉手里提着个黑色塑料袋，看起来好像很沉的样子，不过她只是看看，并没开口询问。
她们是最早到达办公室的，进了门，方丽茉就放下手里的袋子，率先跑到空调那头把它打开才慢悠悠地回来。
黎敏枝顺手打开电脑，然后从包里取出今天的早饭。
“喏……给你。”
在落座后没几分钟，方丽茉就推过来三个青黄交接的橘子。
是给她的。
“这……”黎敏枝的下意识是拒绝。
“老家自己摘的，很甜，尝尝吧，我带了好多呢！”方丽茉指着那个放在她手边的黑色塑料袋眉飞色舞地说。
黎敏枝还是没打算要，但话还没出口方丽茉就起身了，她拿着教科书，说：“我先去看早读了！”
“嗯……”黎敏枝呆呆地点头。
办公室只有她一人了，她盯着面前那三个表皮光滑的橘子，目光渐渐沉淀下来。
送回去吧。
她这么打算。
手指刚触到橘子的皮，一种奇妙的感觉就缠住她的指头。
它很清凉。
是清凉，而不是寒冷。
文明的经纬度适合这种作物，这也算是这里的主要农作物之一，以前的地理课老师常常会分析它的种植条件，从经纬度讲到气候。
她对这种常见的水果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因为它太平凡了，四处都有，尤其现在正是它成熟的季节，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橘子。
橘子。
她突然想起来母亲在病榻前给她递的橘子。
柔弱的女人那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见到她还是高兴，想着要把所有的好吃的给她，床头前总有水果，橘子也在其中。
记忆模糊了好多，但这只是上半年的事情，可是感觉好像过去好久好久了……
妈妈。
她抬起一只手撑住下垂的头颅，视线跟着变得茫然起来。
她离开很久了吧？
不敢掐着手指算时间。
思绪万千，手边那几个橘子早就沾染了她的温度。
恐怕不适合再还回去，被她磨蹭了这么好一会儿，再推回去就不太好了。
这实在不符合她的性格。
可是……
她颇具顽劣地戳了戳表皮，温度又加重一层。
好像，她只能留下它们了？
感觉有些惶恐。
她自认为跟方丽茉只是同事的关系，所以现在有点坐立不安。
不能白拿。
当然是的。
但是还回去的可能性被她自己抹灭了，那就索性留下，等到以后找个机会再把这份情还回去。
电脑打开好几分钟了，她最后看了一眼安分的三个橘子，而后才去翻找u盘，准备一会儿边吃早饭边研究ppt。
在上午的课上了一半后陈青勉才惊觉今天没有黎敏枝的课，她的课结束了。
只是2节，很快的，如果不施加在意，没人会知道这件不起眼的小事。
陈青勉轻轻啧了下，其实他完全不知道这声叹息来自于什么地方，它好像根本不是他身体里面的东西。
目光凝聚在桌面，一沓作业本摆得整整齐齐的，这是上午的英语单词听写，本来应该是英语课代表抱上去的，但她这几天请假了。
方丽茉一筹莫展的时候，是他站起来说帮忙抱作业的。
为什么？
大概因为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吧？
他今年来得巧，进班的时候刚好碰上原班的学习委员转走了，所以老胡就让他担了这个重任。
数了数，都交齐了。于是他抱上作业就往办公楼跑去。
办公室里热火朝天，陈青勉站在门边叫了一声报告，得到应许后才走进去，他很熟悉方丽茉的位置。
方丽茉与黎敏枝是对桌，要去方丽茉那儿，必先经过的地方是黎敏枝的座位。
嗯？
陈青勉的脚步微顿，瞳孔也在不为人知地骤缩。
橘子。
他在黎敏枝的桌上看见橘子，有3个，有1个已经被剥开，并被吃掉一半。
“来了？”方丽茉瞥见陈青勉，跟闲聊的同事招呼了一句后她就回来了。
陈青勉很快回神，点点头：“嗯……方老师，这是作业。”
说完，他就把手里的作业轻轻地搁在她的办公桌上。
“都交了么？”方丽茉随手拿起一本翻看着问道。
“我数过了，都交了。”陈青勉认真地回答。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与冷风一起进来的是黎敏枝和一个埋着头的学生，他们一前一后，在他的余光里渐渐变大。
瞧着这架势，肯定是被她逮到什么了。
黎敏枝的脸色有点难看，因为这学生在她的课上开小差，被抓了还死不承认。这不，把他撵到教室门口站了半节课，现在下课了又抓来办公室，准备好好教训收拾他一次。
陈青勉也在。
刚进门她就看见他了，他身上深蓝色的校服总能让人侧目。
“陈青勉！”
方丽茉的声音在陈青勉耳边放大。
“啊……”陈青勉本能地挺直腰板。
“记得，让他们下去把三单元的单词背了，明天我还要听写。”方丽茉又强调了一遍。
陈青勉很快应答：“哦，我知道了，我会跟他们讲的。”
“那行，没事了，你回去吧。”方丽茉说。
“嗯。”陈青勉转过身来。
目光交汇了短暂的一秒。
“怎么？还嘴硬？”黎敏枝冷冷地开口。
都是同样的深蓝色，但她眼前的这抹色彩却好像饱和度被大打折扣，她的视线追逐到门口，被迫返回。
学生悄悄抬了抬头，看见黎敏枝一脸的不快，又忙不迭垂下去。
“不说话？”黎敏枝提了提声，吓得学生一顿激灵。
“我……”学生把两只手抓得紧紧的，声带仿佛被人捏住，“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了……”
黎敏枝冷笑几声，轻哼道：“现在知道了？”
“唔……嗯……”学生慌忙地点头。
办公室跟教室的氛围完全不一样，多数学生来这儿都会本能性地产生一种畏惧和害怕，纵使再调皮，也会收敛很多。
又狠狠地教训了他好几句，黎敏枝才放话让他去门口反省。
等人走远，黎敏枝回脸一看，那半个橘子进入她的视线。
那是吃早餐的时候，办公室的饮水机没水了，嗓子又渴得紧，她就剥了一个，只来得及吃一半就去上课了。
表皮被空调的热风吹得有些干瘪，她干脆拿起来，取下一瓣，细心把上面的白丝撕掉才放进嘴巴。
一个中年男教师推门而入，嘴里还嘀咕着什么太快了。
“哎，那学生怎么了？”方丽茉问道。
黎敏枝咽下橘子，说：“上课看小说。”
“啧啧啧……”方丽茉努努眉。
“对了，谢谢你的橘子。”黎敏枝举起手里的橘子跟她道谢，这太迟了，距离她送她橘子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方丽茉挥挥手，很大气地说：“哎呀，这多大点事儿啊，你别放在心上！”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嗯，很甜。”黎敏枝肯定地说。
不止很甜，它们也很好看。
风很张扬，它刮得陈青勉的脸蛋快要分裂，他是从办公楼一路飞奔下来的，跑了很远很久了吧？
他不知道。
但他没有在该走的时间离开，反而站在一边从一角玻璃窗偷看，看她把一瓣饱满的橘子吃进去。
邪念的升起注定他得落荒而逃。
凛冽令他眯紧双眼。
如果没有那个跟他打招呼的男教师，他应该还能看见她咽喉蠕动的样子，可那只是一种假设，在跟那位老师问好后他就飞速地跑了。
这实在跟他的梦有异曲同工之妙。
橘子的水分会染湿嘴唇，让那红色变得迷人蛊惑。
血液被点燃，呼吸变得紊乱，心脏在轰轰地狂跳，仿若一个处在最高频率的发动机，快要失控……陈青勉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试探他的底线。
脚步急剧减速。
不能在这时露出狼狈，他是健康的！
他如此告诫自己。
艰难地回到教室，他顺势倒在课桌上，两只手无力地耷拉着，神色间有了几分疲惫。
喘息才不过几秒，上课铃声敲响，他强迫自己正常起来，遂伸手去课桌里面翻这节课要用的书和资料。
轰！
课桌的抽屉里的橘子化成火焰，高昂激流，燎原万里。
他握紧右手，把它往里面推了一把。
它很甜。
他知道，因为他吃掉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