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烫
工作没什么可值得记录的事情，无非就是上课、下课、再上课、再下课，每天都是这样的轮回，并无新意。
因为她的喜怒不形于色，学生都还蛮怕她的，所以在教课方面没什么难度，不过暂时还看不出效果，毕竟她才上手一个多星期。
其实她不担忧这个问题。
如果学生考得太差，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要说在意的，她只在意工资。
但距离发工资还有很久……
她没什么积蓄，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给母亲治病了，甚至还有不少外债，可再多的钱也没能把她的母亲留下来。
生活终于有点波澜是在周三，学校的办公群发了个重磅通知。
这周五要开家长会，并且是全校性的。
通知一下来，办公室里叫苦不迭的都是当班主任的老师，自然也包括黎敏枝的对桌方丽茉，他们埋怨了好一通，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打开电脑准备家长会的材料。
黎敏枝可以在这件事上独善其身，但也不能说完全独善其身，作为科任老师，她也有可能会被安排进某个任教的班级去参加。
回到宿舍没多久，黎敏枝的企鹅就收到信息。
周五她得去高一参加家长会，为此，那个班的班主任还特地打电话过来叮嘱她准备一下。
家长会……
黎敏枝放慢脱衣服的动作。
那个男人会来吧？
怎么不会来？
心心念念的儿子的家长会，他怎么可能会不来？
她嘲弄地笑。
因为开家长会的缘故，周五下午的课基本都取消了。黎敏枝是卡点来的，到的时候学校的空地几乎都被形形色色的小轿车填满。
她穿梭在其中，目之所及皆是一对对和谐的亲子，久久未见，他们之间只有对对方的在意和关心，家长跟孩子之间最温馨的时刻，莫过于此了。
人和车都多，看得眼花缭乱、视线颠倒，主楼道堆满了人，黎敏枝刻意避开，转而走向一条小路。
只是要费力绕远些，但能安静。
家长会的主角是班主任，由他负责讲述在这一个多月里学生的表现，黎敏枝坐在里面，主要就是听个响。
“这是我们班刚换的老师，黎敏枝黎老师，各位家长，咱们黎老师虽说年轻，但可是东海复交的高材生呢！”
高一19班的班主任介绍道。
听到东海复交，家长们起初迟疑的眼神变成惊诧，这东海复交可是名牌大学，就是尖子班里最上乘的学生也不一定能稳上。
接着，黎敏枝就配合班主任勾起个公式化的微笑，轻轻朝家长们鞠躬。
渐渐进入尾声，黎敏枝存在的作用也已经发挥殆尽。
她挑了个空隙，跟班主任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从微敞的后门离开了。
看看时间，3点50多，还算早。
学生家长和老师都挤在教室里参加家长会，所以教学楼的走廊空荡荡的，她可以随心漫步而不用担忧前方有什么人阻挡。
耳边是层叠起伏的声音，不大不小。
她从皮包里摸出手机，心想要不要问一问苏霖晚饭的事情。
苏霖也忙得很，他们很久没见面了，趁今天有时间，见个面也不错。
就在她按下第一个字时，耳朵忽然抓到什么，它夹杂在各类声响里，很微小，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或者说，她天生对此类频率有特别的敏感。
她抓紧手机，转头寻找声源。
凭着直觉行走，最后，她停在一处偏僻的拐角。
视角不算太好，黎敏枝能看见的只有半个身子。但已足够，有些人，她并不需要看见全貌才能确定目标。
是那个男人。
那刻骨铭心的声线在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
而她的心脏，也只会在遇见这个人的时候冷若磐石。
“那老师，这孩子恐怕得让你多费心了。”那个男人说，口吻真是客气得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的绝情和残忍，黎敏枝一定会觉得这是个好父亲。
“其实我还蛮惭愧的，”应该是他儿子的班主任在讲话，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半会儿黎敏枝不能判断出是谁，“他一向听话懂事，什么事都没让我操心，我对他的关注有时都会很疏忽。”
“他跟我说您对他很好的。”
所以，她先前的推测是对的。
他的儿子就在文明。
好奇心越来越大，她想看看，他的儿子到底是谁。
黎敏枝沉下脸色，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她看见那个男人朝身旁招了招手，一个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学生走过来。
视野狭窄，黎敏枝只能看出那是个男生。
他的孩子，当然只有儿子。
“这孩子也很好，”班主任望向陈青勉，又接着说，“老师对他都有很高的评价，说真的，他能在这个班，还算是我的运气好呢。”
“过誉了！”那个男人急忙否认。
“我是说真的，他啊，没得讲，是个好学生，您既然把他交给我，我也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来，”那个男人拍拍陈青勉的肩膀，嘱咐着，“青勉，听见了吧，你们班主任对你期望很高的，别让老师失望。”
陈青勉点头：“爸，我不会的。”
这嗓音……
黎敏枝的心口震了一下。
“多虑了，”他们班主任摆摆手，笃定地说，“这班里任何一个人闯祸我都信，独独陈青勉，我是不会相信的，我放心他。”
听到这般评价，男人展开嘴角，他扭头去看看陈青勉，最终笑了起来。
陈青勉。
陈青勉是他的儿子？
那个……品学兼优的陈青勉？
有些难以相信，于是黎敏枝探出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
“那青勉就拜托您了，我那还有点事儿，可能就得先走了，不好意思啊。”男人为难地说道。
家长会开到一半就走，总归得跟班主任说一声抱歉的。
“没关系，您有事就先忙吧，孩子交给我们，您别担心。”班主任说。
这是2班班主任，黎敏枝想起来了，他们的交集不多，仅限于几次路过碰面。
“行，那我就走了，青勉，晚上我再来接你。”那个男人看向陈青勉，满脸都是关怀。
“嗯。”陈青勉一如既往地听话。
眼睛不会骗人，至少在这一方面不会骗人。
站在那个男人身边的就是陈青勉。
脚步声越来越近，黎敏枝往身旁的楼梯走上去，快速而敏捷地攀到上一层楼。
她不想在这时跟他打照面。
“爸。”陈青勉叫住那个急匆匆的男人。
男人应声停在楼梯口，转头来问：“怎么了？还有事吗？”
黎敏枝贴着楼梯的扶手站着，耳朵在等待他离开。
“你要去哪？”陈青勉朗声问。
“去公司，”男人答，脸上的神色变了变，“怎么？”
他往陈青勉身后瞥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没有，我的意思是要是你晚上来不及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家的。”陈青勉不紧不慢地解释。
“放心，回班去吧。”男人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真是对感情深厚的父子。
那么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女儿？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儿……
母亲以泪洗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哭得痛彻心扉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他一定在阖家团圆，他一定在享尽一家人在一起的欢乐，他一定早就忘掉那个女儿！
黎敏枝咬牙切齿地抓紧衣摆，脸上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浓浓的怨恨。
她看不惯他们脸上的笑容。
尤其是那个男人一副以陈青勉为傲的样子。
他并不是没有笑容，只是啬于对自己的发妻和女儿施展。
可恨！
后槽牙快要被她磨碎，但她仍记得提心警惕。
不确定等了多久，但是楼道清净了，现在充斥在四周的声音都是属于家长会的。
黎敏枝松开双手，衣摆已皱成一团，她慢慢从楼上走下来。
没有人影了。
她沉思一会儿，忽地小跑起来，然后在走廊里一块打开的玻璃窗前停下来，她往楼底望去，眼底幽深。
还看得见那个男人。
他正在拉开车门，那是一辆亮黑色的奔驰，跟上次黎敏枝在校门口看见的是同一辆。
“嗡……”
手机的振动格外响亮。
黎敏枝收回目光，从包里取出手机。
“喂。”是苏霖的电话。
“你给我发的微信什么意思啊？要什么？”苏霖疑惑地问。
“没什么，”黎敏枝把住窗框，兴许是她刚刚误触了发送键，所以把没打完的字给发过去了，“我是问你一会儿要不要去吃饭，我今天恰好有空。”
“好啊，”苏霖忙不迭点头，“那你过来？我这儿还有点工作，应该很快就能完。”
“好吧，我过来。”
黎敏枝收好手机，再往窗外看去，黑色奔驰已经离开了。
她压压眉心，把胸腔里的汹涌按住。
一切似乎复归平静。
黎敏枝也走了，走得头也不回。
再一次的清净后，一抹笔直的身影从墙角走出来，深蓝色的校服跟纯白色的墙体很契合，他把两只手插进衣兜里，姿态有说不出的潇洒和肆意。
纤细帷幔的身姿不会被校园的墙角淹没，就如同彩虹会穿越重重云层落进人的视野。
但这条彩虹，从始至终只落进一个人的眼睛。
漂亮的色彩，出现的时候就勾住他的目光。
他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也会记得……
那个念头被他强力地扼制住。
只是，耳朵被一阵滚滚热浪包裹。
陈青勉往黎敏枝刚刚站立的窗边走去，一步一步的，神色像是在回味什么，4楼的高度会把一切尽收眼底。
文明的景色是绝美，不管怎么看都挑不出一点瑕疵。
不过，他的视线并不在于文明的秋景，他俯下身，双眼微眯着。
秋风微起，拂过他的耳朵，却不能带走上面的流火红星。
黎敏枝。
她在渐渐远离他的可视范围。
那窈窕的身影很漂亮。
他看得比任何人，也许比她自己都清楚，她流连在父亲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执拗的眼神像鱼钩一样勾住他的注意力。
她在意他的父亲。
这明眼可见。
当然，只有他看见。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左手，轻轻地抓了一下耳朵，深邃如夜空的眼睛涌动出曜曜的光，形状完美的眼角跟着翘起来，尽显他的俊俏。
“嘶——”他轻声。
真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