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只老虎
洗完澡，黎敏枝就钻进了被窝。
在说自己要加班后，苏霖再也没给她发过信息，手机界面很干净，除了一些不太重要的app通知。
她按下一键消除，随后开始胡乱浏览今天的微博，期许能看见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被窝渐渐暖了，她便把身子窝得更深了些，毛毯戳着她的下巴，有点痒，又有点暖。国庆后的文明有了秋天的萧瑟，夜晚总比白日冷上好几倍，她在想要不要去买个电热毯，可转念又觉得这会不会太早……
新闻头条没什么可看的，扒拉几下，她也就没了兴致，按下电源键，顺手又把充电线给插上。
她侧转了身，用后背对着白色的墙壁。
寂寥人静，应该是睡眠的最好时机，可同前几日一样，她还是睡不着。
她有认床的毛病，适应环境的能力也很差，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在这里安睡。
掖了掖漏风的被角，她准备入眠。
明天早上就有2节课，她对教材还不算太熟，大概率要早起去看看书备备课什么的……只是，刚闭上眼睛，她就清醒了。
因为脑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画面。
下午下班时看见的，是那个男人，他举着手机打电话的样子在她眼前不断地盘旋。
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由得萌生起强烈的好奇心。
手指屈得紧紧的，把包裹身体的毛毯都抓得变了形。
不是，她倒不是说他为什么在文明，他本来就是文明的人，在这里没什么奇怪的，她好奇的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学校门口。
看样子似乎是专门过来，而不是路过的……
她咬咬唇瓣，用了不小的力，一松开，两片嘴唇就变得红通通的。
“呼……”
黎敏枝忽地猛吸一口气，然后瞪直双眼。
是因为……
思斟半晌，她总算恍然大悟。
明白了，她明白了！
是为了他的儿子吧？
哼。
粗略地算一算时间，他的儿子现在应该是上高中了。
在文明？
很有可能，否则他下午就不会在校门口出现。
所以，他可能是过来看儿子的。
脸上散去迷惑，取而代之的是愤愤不平，她双拳攥起，手背凸起青筋，细长的秀眉蹙得紧紧的，眉宇间的隆起像巍峨起伏的山川。
愤懑只持续了几秒，随后她泄气地松开拳头，整个人变得有几分萎靡。
他过得好像还不错。
不是一直如此吗？
这男人不会委屈自己，他委屈的从来都是别人，哪怕对方是照料入微的结发之妻，只要稍稍让他不满，他也会一脚把人踹开。
毫不留情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扫地出门。
仅仅只是因为她的母亲未能给他诞下一个儿子，最后就被他无情地抛弃和算计。
他是一只老虎。
世界上最毒的老虎。
而她的母亲，这可悲又可怜的女人在病入膏肓之际，竟然还对这样的人念念不忘，日日牵挂。
不值！
真是不值！
她为她的母亲感到深深的不值得。
可是这样的话，她从不敢在母亲面前讲，那女人太柔弱也太痴情了，她不忍心再讲这样的重话让她伤心难过。
那柔弱女人的心脏早已千疮百孔，被人伤了一次又一次，她怎么还能往上面撒盐？
母亲……
想到那张温婉而慈祥的面孔已离她远去，黎敏枝就抑制不住心脏的低落。
它疯狂地坠落，仿佛前路没有尽头。
她离开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的，带着满腔遗憾离开的。
她什么都没有了，到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没了。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那个男人能得到一切，而母亲就要失去一切，甚至还要历经这世间最沉重的痛苦。
这不公平，一点儿也不公平！
黎敏枝重新攥起拳头，把所有怒意都聚集在她的手心。
他没有一丝愧疚！
也绝不会有！
她了解他，尽管他们只见过寥寥几面。
他会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生活，母亲的离开对他而言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像路过某个报刊亭，随处一瞥看见的某个新闻。
他的孩子健康快乐的成长，现在还上了高中？他把所有便宜都占了，却什么报应都没有！
难以置信。
怎么能这样？
不可以！
她在心底大声地呐喊。
文明实行的是全员住宿制度，但由于陈青勉的特殊情况，所以他成为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之一，每天的晚自习结束后，他的父亲会准时到学校把他接回家。
大多数的时候是父亲。
“妈，怎么是你？”陈青勉有些吃惊。
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询问驾驶座上的女人。
这往常都是他爸过来的，他妈几乎不怎么来，但今天好像是个例外。
“你爸今天工作累了，在家陪青叶。”女人柔声答。
“哦。”陈青勉点点头。
陈青叶，是他的亲弟弟，几年前出生的，跟他差了好多岁，现在还在上小学。
“在学校都好吧？”女人问他。
陈青勉笑了笑，乖乖地说：“你放心，我现在很好，什么问题都没有。”
“嗯，那就好。”
女人启动汽车，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行驶了几分钟，他们远离学校，在等待红绿灯的档口，女人又瞥向陈青勉，她用指尖敲打着方向盘，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青勉，你爸下午是不是来看你了？”
陈青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嗯，他来了。”
“哦……”女人轻轻呼了一口气，又问，“对了，你饿不饿？”
“不饿。”陈青勉摇头。
开车从学校到家只需要10分钟，可即便再快，进家门也将近11点，客厅里早没人了，干干净净的。
陈青勉换好拖鞋，准备先去厨房接杯水喝。
他端着水杯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见踪影，他看了看，猜想她可能回房间了。
咕噜咕噜喝完水，他打算回头去放杯子。
脚刚抬起来，静谧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对话。
“……他也是你儿子！”
是母亲，语气里好像还有几分埋怨，陈青勉听得不是很清楚，他慢慢放下脚，凝神屏息地竖直耳朵。
“这话说得，那不也是你儿子吗？别什么事都撂我身上！”
父亲反驳道。
“青叶还小！”母亲理直气壮地回答。
“小就不用爸爸了？……”
“……”
声音变小了，小得不管陈青勉多用力都听不见，他眸光微微垂下，落在厨房光洁明亮的瓷砖上。
思绪万千。
直到手里的水杯变冷，他才回神。
他抬起清澈的眼睛，好看的眼底闪过一阵浓郁的黯然。
……
糟糕了！
起晚了！
黎敏枝狠狠拍了把脑门，她明明昨晚睡得很早的，怎么会没听见闹钟的声音呢？离上课就剩20来分钟了，她还什么都没打理。
她草草洗漱完换好衣服，然后一把将书桌上的教科书跟教案薅走。
开始疾步飞奔。
校园里是初秋的景象，叶片变色了，一半绿一半黄的，美不胜收。可这会儿的黎敏枝无暇顾及，她心中唯一乞求的就是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好让她在第一道上课铃敲响前到达办公室。
跑了一阵，她终于看见教师办公楼。
抬起空闲的手腕。
还有7分钟。
“呼……”她缓了一口气，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好像奔跑积蓄的泪水都凝结在她的睫毛上。
休息需要停止了。
她下意识抬起手去揉眼睛，想把那些扰乱视线的水雾揉去，打算边走边揉，可是刚抬脚，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阻拦前路。
“哎呀——”
黎敏枝被撞了，这导致她手里的书全部落地。
“哗啦哗啦——”
纸张翻飞的声音很好听，只是短暂，短得不会让人在意它曾经存在。
“老师，对不起！”对方很快道歉。
“没……”黎敏枝眨了眨眼睛，景象清晰了很多，“没关系。”
这事儿说不上谁对谁错。
没等黎敏枝看他，他就积极主动地蹲下去捡落地的书本。
她顺势跟着蹲下，身后传来阵阵络绎不绝的脚步声，这临上课了还往下赶的，只能是上体育课，那么，他应该也是。
这个着急的……学生。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书本转移到他的脸蛋上，精雕细琢的五官近看仿佛更有魅力，他远比她想得精致，上天给予他的面容，没有一处是马虎的。
细看美丽，是一种尊重。
陈青勉。
是他。
黎敏枝记得。
那个在办公室老师嘴里乖乖的男孩。
他的确很乖，她在2班上了几节课，他算是认真的。
眼睛。
这是一双多么迷人的瞳孔，像宇宙初生的星云，似乎带着无尽的奥秘。
距离之近，近得她可以看见那眼中的自己。
“黎老师，书。”陈青勉把整理好的书递给有几分愣神的黎敏枝，说话时的嗓音很温和。
黎敏枝。
他记得她的名字。
“哦。”黎敏枝接下书，心底有些惭愧。
陈青勉快速站起来，他转过身去，飞快地跑开了。
少年瘦削的身影乘风飞远，深深的蓝色与秋天汇聚成一张绝版画面。
谢谢两个字已经在黎敏枝的嘴边，只差一秒钟就能脱口而出，但他跑了，跑得很快，还卷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冷风，弄得她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有必要这么急吗？
黎敏枝不解地耸耸肩，顺道看了眼手表。
还有5分钟才上课。
足球场。
“陈青勉，你是不是生病了？脸怎么这么红啊？”一个同班的男同学指着他的脸说。
陈青勉抬手摸了摸脸，滚烫得连指尖都觉得疼，他不动声响地收回手，淡淡地回道：“没有，可能跑太快了吧。”
“哦，”男同学点点头，“那走啊，一起踢球！”
“嗯。”